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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肃杀
平阳一百零三年,梅雨时节。
江宁刚下过一场大雨,空气中满是湿漉。
城西的一处竹林之中,林中竹香淡雅,郁郁成林。一支箭羽破空而出,将悠悠落下的竹叶一分为二,朝着远处疾跑不停的黑影而去。
感受到身后的罡风凌冽,叶月兮抓住面前的竹子,借力身形一转,乌发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漂浮,被迅猛的箭羽擦过。箭羽直直射向叶月兮身后的竹子上,竹身当场裂痕横生,而她也不过一截断发零散地落了地。
叶月兮站稳了身形,面上黑色的面纱在空中飘动着,她看向对面被风吹得摇曳的竹林只道:“阁下一路追赶,不知有何要事?”
一阵低笑随着夜晚的风吹到叶月兮的耳边,自竹林中走出了一个人。
来人一袭黑衣,搭配着在月光下有些熠熠生辉的暗金云纹,格外嚣张。他听见叶月兮的话这才往外走了几步,面隐于黑夜之中,看不真切,只见他斜依在竹上,手中拉着那弓弦,弓弦振动,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嗡鸣。
“我来只是与姑娘做一个交易罢。”一道慢吞吞的男音响起,虽声音悦耳,却听不出丝毫情绪,如那冬日里的山间冷泉,却也如草间清风一般清爽。
叶月兮没接他的话语只道:“阁下自那李府便在了吧,一路追到此地,可谓死缠烂打。”
楚风玉自黑暗中走了出来,月光铺洒在他的身上,叶月兮借月打量了下他的眉目,眉梢微挑,含情桃花,唇角带着些许笑意,似是提前裹挟那春意而至一般。墨发由一顶流云发冠高高束起,总让人觉得有些轻世傲物。
不过看他的衣着和举止,绝非普通人家,倒像一个轻佻浪荡富家子。
“谈生意是用这箭羽谈的吗?”
楚风玉浑然不觉自己的做法有何不妥,轻笑出声:“姑娘一直疾奔不停,在下身子孱弱,实在追不上姑娘,这不才出此下策,望姑娘见谅。”
身子孱弱?身子孱弱能随随便便拉开五石弓?
见谅也是断不可能的。
话音方落,一道冷光裹挟着这黑夜中的月光迅速切至他的喉前!楚风玉连退两步,举弓急挡,金铁交鸣之间蹦出星点火花。
叶月兮空闲的那只手迅速上前抓住那挡在楚风玉身前的弓,骨节发力,欲将弓身扭转。
然而楚风玉却手腕一翻,弓身如游鱼一般脱离了她的掌控,借势侧身,另一只手已然探向叶月兮的面门——
叶月兮倏然后仰,面纱被指风带起,露出了一截白皙的下颌,迅速与面前人拉开距离。
还未等楚风玉喘息片刻,又一道冷光闪过面前,但却见叶月兮身形未动。
三根银针带着凌冽的寒意正朝他袭来,顷刻间似要正中命门之际,楚风玉抬手,那弓身一扬一转,三根银针便调转了方向,朝着身侧的竹上钉去。
叶月兮匕首横于身前,眸子半眯,审视而又警惕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叶月兮看着楚风玉身上随着动作时隐时现的云纹,在月光下光彩溢目,又因着是金纹而矜贵高雅。
在夜里扎眼得紧。
她步步紧逼,手中的匕首似是不见血不罢休一般招招致命。
楚风玉并无战意,或者说他便不是来打架的,也不过片刻便被叶月兮抵在了竹子上,那冰凉的匕首抵在自己喉间。
一声浪荡的轻笑,全然没有一丝生命遭受威胁的紧迫。
“我说了,我是来与姑娘谈一笔生意的,何苦这般咄咄相逼。”
叶月兮不搭他的话,只是用那匕首的刀身划着他的喉结,冰凉寒针刺骨惹得楚风玉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叶月兮道:“我没什么生意想要和你谈,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和我谈了这生意,不就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话落,叶月兮的手带着匕首刀身一侧,锋利的刀刃便抵上了楚风玉的喉。
谁料楚风玉手中的弓被他竖起,那彄抵上了匕首落空的刀尖,出其不意地朝外一打。
叶月兮的匕首险些脱手。
楚风玉抬手擒住了叶月兮的手腕,叶月兮反应迅速,压着他肩颈的另一只手臂用力推了他一下拉开了两人一些距离。
如今这般情形,两人相立而站,楚风玉死死捏着叶月兮的手腕,那手中的匕首在月光下寒气僧然,风拂过两人的衣角,林影婆娑。
楚风玉感受着指尖脉搏的跳动,轻笑一声:“你在紧张?”
叶月兮眉眼微动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平静。
面前之人不愿显露真实水平,如今还是一副捉摸不透的样子,且来者不善……
见叶月兮不说话,楚风玉率先道:“你杀了县令,如今又在主簿那闹得满城风雨,火光可是烧红了这江宁城的半边天,这若是被发现,单论一条杀害朝廷命官的罪责,足以杀你百次。”
“如今我虽然不知你是何人,但姑娘,我这可是在救你。”
“你手中的东西,是握不住的。”
一月前,江宁大坝骤然决堤,以至江洪倒灌而入,一夜间,房屋倾塌,百姓伤亡过半。
连夜地,江宁县令便带着人奔走抗洪救灾,然效果堪忧,江宁洪势控制不佳,连带着处在江水下游的江南及其十数个村庄一并受了这无妄之灾。
顷刻间,靠江一带,犹如人间炼狱。
江宁县令被吓得屁滚尿流,连夜上报朝堂,闻言,皇帝震怒,下令赈灾,派了官居三品的工部侍郎以及太医院十数太医夜下江宁。
三日前傍晚方抵。
而不巧的便是,自赈灾队伍到达后,短短两日,江宁县令身亡,主簿宅院起火,当天夜里那火光烧红了江宁半边天。
而叶月兮今夜着了一袭夜行衣,自那李主簿的府邸头也不回地朝着这竹林奔来,却不料身后还带了个尾巴。
叶月兮眉头蹙起,面纱下,她薄唇紧抿,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楚风玉。
月影之下,他唇角总是带着一丝促狭的笑,微微歪着头看着叶月兮,加上那张惊才绝艳的面庞,总是让人联想到那金碧辉煌大殿中不惜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的纨绔。
楚风玉拽着叶月兮,手往回一收,拽得叶月兮往前踉跄了几步。
两人距离骤然凑近了不少。
宽大的手掌死死握牢那纤细的手腕,楚风玉道:“除我之外,这江宁城中,你还找得着旁的盟友吗?”
月光自间隙泻下,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交汇重叠。
只闻叶月兮笑道:“这月空当穹的,我怎么知道,站在我面前的,是人是鬼……”
叶月兮话音刚落,楚风玉骤然再次欺身逼近,凑近她的耳畔,缓声道:“我若当真是恶鬼,此刻就该生啖了你,绝不容你这般欺我。”
热气喷撒,让叶月兮有些不适,她未被钳制的手推开楚风玉,拉远了些距离,“可我观阁下,不似人,也不似鬼,更似那嗅觉灵敏、贪污喜秽的东西。”
“怎么,骂我是狗?”
叶月兮挣脱开楚风玉钳制住自己的手腕,他手中力道松了些,倒是轻而易举便挣脱开来。
她揉着那已经发红的手腕哼笑道:“一路尾随至此,闻着味都找得到,难道不是吗?”
叶月兮举起了那匕首,寒凉的月色倒影在刀锋之上,隐约能见竹影摇曳,她道:“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也不会有。”
弓箭搭弦,被楚风玉拉至满月,箭尖闪出寒气,两人相对而立。
林中的气氛带着肃杀,惊得栖息在枝头的鸟雀四散。
楚风玉道:“那姑娘的意思,是没得谈喽?”
叶月兮道:“你所说的东西,我既没有,又如何谈?况且你说我杀了县令,证据在哪?莫要张着一张口便胡乱造谣。”
“造谣吗?我不觉得是。”
楚风玉手中的箭脱弦而出,直直朝着叶月兮而去。
看着那飞箭以极快的速度朝自己而来,叶月兮竟未有半分退让。
她身子紧绷,凌冽的箭矢擦着耳畔的空气而过,叶月兮只觉一阵短暂的耳鸣。
箭羽钉入竹身,尾翼震颤不断。
旋即,第二支箭搭上了弓箭,只是这一次,箭尖未再往旁挪动半指,而是直直对准了叶月兮额。
楚风玉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姑娘是个聪明人,没必要还这般装傻充愣。”
“姑娘这般侠胆义肝,为何呢?如今就朝廷和民间这形式,乱世之中能活得下去已然万幸,何苦蹚这浑水。把东西交出来,我保准姑娘平安出了这江宁。”
叶月兮将匕首横于身前,道:“乱世出豪雄,你怎知我不想名留青史,受万人敬仰。”
“好一个雄心壮志,那便只能看看,到底是姑娘的匕快,还是在下的箭快了。”
叶月兮不再言语,她跨步上前,尖锐的利刃破空横扫,迎上那直面而来的箭矢,叶月兮侧身,双手紧握那匕首对着箭矢向下一劈,原还在空中疾速而驰的箭羽顷刻断作两段,静悄悄躺在草地之上。
那裹挟着夜里寒风而来的匕首带着无尽的杀意,叶月兮眼神坚毅。今日能活着走出这个竹林的,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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