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

　　《演员》
　　霍止汝 vs 程世南
　　//*徐了不见

　　“爱情是一场没有剧本的双人演出。我们即兴发挥，却都以为对方拿着同样的剧本。直到落幕灯亮，才发现彼此演的根本不是同一出戏。”

　　——引子

　　霍止汝每天早上五点四十五分准时醒来。

　　这个时间点，她父亲通常刚结束夜班回到家，厨房里会传来母亲打鸡蛋的声音。霍止汝知道那是专门为父亲准备的——两个荷包蛋，一根油条，配一碗白粥。父亲在工厂值夜班需要体力，这是他雷打不动的早餐。

　　她轻手轻脚地下床，小心翼翼地避免弄出任何声响。这间不足十平米的房间她与姐姐共用，直到去年姐姐嫁人离开。墙上还贴着姐姐留下的明星海报，边缘已经泛黄卷曲。

　　“死丫头，热水呢？”父亲粗哑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霍止汝加快脚步，拿起热水瓶走到厨房。母亲正低着头擦拭灶台，额头上有块不明显的淤青。霍止汝只是瞥了一眼，便将热水瓶放在桌上，转身准备去洗漱。

　　“站住。”父亲叫住她，“昨天老师打电话了，说你月考又掉到年级三十名外了。”

　　霍止汝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你就考这么个成绩？”父亲的声音在狭窄的厨房里回荡，“你姐虽然没出息，至少十九岁就嫁出去了。你呢？书读不好，人又长得一般，将来哪个男人要你？”

　　“孩子她爸，止汝已经很努力了……”母亲小声说道，但话音未落就被打断了。

　　“努力？努力考三十几名？你跟你妈一个德行，没用！”

　　霍止汝紧紧攥着校服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听见父亲起身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她闭上眼，等待着熟悉的疼痛降临。

　　但今天父亲只是从她身边经过，走向洗手间。霍止汝松了一口气，快步回到房间换校服。

　　镜子里的女孩有一头及肩的黑发，皮肤偏白，眼睛不大但很清澈。霍止汝盯着自己看了几秒，然后像往常一样，将一侧头发别到耳后，露出左脸，那里没有任何伤痕，只有几颗青春期特有的小痘痘。

　　她背上书包时，母亲悄悄塞给她两个馒头和五块钱。霍止汝摇摇头，只拿了一个馒头。她知道母亲藏私房钱不容易，那些钱大多是卖废品或帮邻居缝补衣物攒下的。

　　“多拿点，中午吃点好的。”母亲小声说，眼神里有愧疚。

　　霍止汝最终还是只拿了一个馒头和两块钱。走出家门时，奶奶正在客厅的神龛前上香，嘴里念念有词：“求祖宗保佑，让霍家早日添丁……”

　　霍止汝关上门，将这一切隔绝在身后。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不多，偶尔有晨跑的老人和遛狗的中年人。霍止汝喜欢这个时间，安静、清新，仿佛整个城市都属于她一个人。她沿着熟悉的路走向学校，路过那家名为“晨光”的早餐店时，她放慢了脚步。

　　透过玻璃窗，她能看到程世南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豆浆和一份煎饼果子。他穿着和霍止汝一样的校服，但在他身上，那普通的蓝白运动服仿佛也显得不同——干净、平整，连袖口的线条都笔直得像刚熨烫过。

　　程世南正低头看书，阳光洒在他棕褐色的头发上，形成一圈淡淡的光晕。他的侧脸轮廓分明，鼻梁挺拔，嘴角微微上扬，似乎书里的内容很有趣。霍止汝注意到他翻书的动作很轻，指尖修长干净。

　　她几乎每天都能在这个时间看到他。程世南有晨读的习惯，总是六点十分准时出现在早餐店，边吃早餐边看半小时书，然后步行去学校。霍止汝摸清了这个规律，于是每天提前出门，只为能远远地看他一眼。

　　今天，程世南似乎注意到了窗外的人影，抬起头来。霍止汝慌忙移开视线，加快脚步走过早餐店。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心跳也快得离谱。

　　“霍止汝？”

　　她愣住了。

　　这个声音……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程世南已经从店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书包。“你是三班的霍止汝，对吧？我们一起上过物理竞赛辅导课。”

　　霍止汝转过身，尽量保持平静。“嗯，是的。”

　　程世南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这个笑容让他的阳光气质更加明显。“刚才看你走得急，差点撞到电线杆。”他指了指前方，“小心点。”

　　霍止汝这才注意到自己差点真的撞上那根贴着各种小广告的电线杆。她感到一阵窘迫，低声道：“谢谢。”

　　“一起去学校？”程世南提议道，语气自然得仿佛他们是多年的好友。

　　霍止汝点点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两人并排走在人行道上，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是阳光晒过的清新气息，和她家用的廉价肥皂味道完全不同。

　　“你物理很好，”程世南说，“上次竞赛选拔测试，你好像是我们年级唯一一个满分的女生。”

　　霍止汝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她以为像程世南这样的风云人物不会注意到她这种默默无闻的学生。他是学生会主席，年级前十，篮球队主力，几乎在所有场合都是焦点。

　　“只是运气好。”她小声说。

　　“别谦虚了，”程世南笑道，“我看了你的解题步骤，很巧妙，尤其是最后那道力学题，用了我想不到的方法。”

　　他们聊着物理题，聊着学校的事，聊着最近的考试。霍止汝发现自己竟然能流畅地对话，没有像往常一样紧张得语无伦次。程世南有一种让人放松的特质，他的目光真诚，不会让人感到压力。

　　快到校门口时，几个同样穿校服的男生骑着自行车从后面追上来。

　　“世南！早啊！”一个高个子男生喊道，然后注意到了霍止汝，“哎，这位是……？”

　　“三班的霍止汝，”程世南自然地介绍，“我们刚在讨论物理题。”

　　男生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笑道：“不愧是学霸，走路都不忘学习。那你们继续，我们先去停车了！”

　　他们骑着车冲进校门，留下一串笑声。霍止汝突然意识到，在别人眼里，她和程世南走在一起是多么不协调的画面。

　　他是阳光下的向日葵，她是角落里的苔藓。

　　“你别介意，”程世南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他们就是爱开玩笑，没有恶意。”

　　霍止汝点点头，轻声说：“我到教室了，再见。”

　　“再见。”程世南挥挥手，转身走向教学楼另一侧的一班。

　　霍止汝站在三班门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楼梯转角。她的掌心还残留着刚才紧张时出的汗，但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温暖。

　　这是他们第一次说话，而他说，他注意过她。

　　**

　　物理课上，霍止汝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洒在摊开的课本上。老师在黑板上讲解力的分解，但她完全听不进去，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早上与程世南的对话。

　　“霍止汝，请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她猛然回神，发现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物理老师推了推眼镜，指着黑板上一道复杂的受力分析题。

　　霍止汝站起身，快速浏览题目。这是一道关于斜面上物体运动的题，需要计算摩擦系数和加速度。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几秒后给出了正确答案和解题步骤。

　　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思路清晰。但下次上课要集中注意力。”

　　坐下时，霍止汝注意到坐在前排的程世南转过头，对她笑了笑。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连忙低下头假装记笔记。

　　下课后，她收拾书包准备去食堂，却在教室门口被人叫住。

　　“霍止汝，等一下。”

　　是程世南。

　　他快步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刚才那道题，你用的方法比老师的简单，能给我讲讲吗？”

　　霍止汝惊讶地看着他。程世南的物理成绩一直是年级前几名，他居然会向她请教？

　　“我……我的方法不一定对。”她小声说。

　　“别谦虚了，”程世南翻开笔记本，“这里，这一步我不太明白……”

　　他们站在走廊里讨论起题目。霍止汝渐渐放松下来，详细解释了她的解题思路。程世南听得很认真，不时提出疑问，或者点头表示理解。

　　“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你把坐标系旋转了，难怪计算简化这么多。这个方法很巧妙。”

　　霍止汝感到一阵小小的成就感。“我也是在一本旧竞赛书里看到的。”

　　“哪本书？我也想看看。”

　　“《物理竞赛进阶指导》，图书馆应该还有。”她说。

　　程世南记下书名，然后看了看手表。“快十二点了，一起去食堂？我请你吃饭，算是感谢你的指导。”

　　霍止汝本能地想拒绝，但程世南已经转身朝食堂方向走去，她只好跟上。这是她第一次和程世南并肩走在校园里，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惊讶，也有不解。

　　食堂里人声鼎沸，排队打饭的队伍很长。程世南让霍止汝去找座位，自己排队。霍止汝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不安地等待着。几分钟后，程世南端着两个餐盘过来，上面是两荤一素和两碗汤。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打了点。”他将一个餐盘放在霍止汝面前。

　　霍止汝看着盘里的红烧肉、鸡腿和青菜，这比她平时吃的丰盛得多。“谢谢...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了，”程世南摆摆手，“下次你请我就好。”

　　他们开始吃饭。霍止汝吃得很慢，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什么不雅的声音。程世南则吃得很自然，边吃边聊起最近的篮球赛和学校活动。

　　“下周的艺术节，你们班有节目吗？”他问。

　　霍止汝摇摇头。“我不太清楚。”

　　“我们班要表演话剧，《雷雨》片段。我被拉去演周萍。”程世南笑道，“其实我完全不会演戏，但班主任说这是任务。”

　　“你肯定能演好。”霍止汝轻声说。她想象着程世南在舞台上的样子，一定很耀眼。

　　“希望吧，”程世南喝了口汤，“对了，艺术节那天晚上有篝火晚会，你来吗？”

　　霍止汝犹豫了。她知道这种活动通常很热闹，大家会围成圈唱歌跳舞，而她最不擅长的就是在人群中表现自己。

　　“我……可能要去图书馆。”

　　“来吧，”程世南看着她，眼神真诚，“篝火晚会一年只有一次，错过了多可惜。而且……”他顿了顿，“我需要点观众支持，不然在台上紧张忘词就尴尬了。”

　　霍止汝被他的坦诚逗笑了，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笑，“好吧，如果那天没事的话。”

　　“那就说定了。”程世南高兴地说。

　　饭后，他们一起走出食堂。午后的阳光很温暖，校园里的梧桐树叶开始变黄，一片片飘落在地上。霍止汝偷偷打量着身边的程世南，他正仰头看着天空，侧脸在阳光下轮廓分明。

　　“今天的云很好看，”他说，“像棉花糖。”

　　霍止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确实，天空中飘着几朵蓬松的白云，缓慢地移动着。这样简单平常的景象，在他眼中似乎都变得特别起来。

　　“你喜欢看云？”她问。

　　“喜欢看所有自然的东西，”程世南回答，“云、星星、树叶的脉络、雨滴的形状……我觉得它们比人造的一切都美。”

　　霍止汝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在她印象中，程世南应该是那种专注于竞赛、成绩和活动的典型优等生，而不是会注意云朵形状的男孩。

　　“我也是，”她轻声说，“我喜欢看晚霞，每天的颜色都不一样。”

　　“对吧？”程世南兴奋地说，“尤其是夏天的晚霞，有时候整个天空都是粉紫色的，像打翻了颜料盘。”

　　他们聊着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霍止汝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在程世南面前，她不需要伪装，不需要担心说错话，因为他似乎总能理解她想表达的意思。

　　走到教学楼前，他们该分开了。程世南要去学生会开会，霍止汝则回教室自习。

　　“艺术节见。”程世南挥手道别。

　　“嗯，再见。”霍止汝看着他跑上楼梯，直到身影消失。

　　回到教室，只有几个同学在午休。霍止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旧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都是关于程世南的记录。

　　“9月12日，晴。今天在篮球场看到他，三分球很准。”

　　“9月20日，阴。他在升旗仪式上发言，声音很好听。”

　　“10月5日，雨。他把伞借给了一个没带伞的女生，自己跑回教室。”

　　“10月15日，晴。物理竞赛选拔，他坐在我斜前方，解题很快。”

　　霍止汝拿起笔，在新的一页写道：“10月25日，晴。第一次和他说话，一起走去学校，一起吃饭。他说我的物理解题方法很巧妙。他说艺术节篝火晚会希望我去。他说云像棉花糖。”

　　写完这些，她合上笔记本，轻轻抚摸着封面。这个本子是姐姐出嫁前留给她的，封面上贴着一朵褪色的干花。姐姐说：“止汝，有什么心事就写下来，写出来就不那么难受了。”

　　霍止汝将笔记本放回书包最里层，然后拿出物理作业开始做。

　　窗外的阳光逐渐西斜，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知道，今天将会成为她记忆中最明亮的一天之一，像一颗被精心收藏的珍珠，在往后的岁月里反复摩挲，越发温润光亮。

　　而此刻的她还不知道，有些光越是明亮，映照出的阴影就越是深邃。有些珍珠越是珍贵，失去时的痛楚就越是刻骨。

　　**

　　艺术节那天，整个校园装饰得五彩缤纷。教学楼前挂着各色彩旗，操场上搭起了临时舞台，空气中弥漫着兴奋和期待。

　　霍止汝一整天都心神不宁。下午的课结束后，她回到家中，母亲正在厨房准备晚饭。

　　“妈，今晚学校有活动，我晚点回来。”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

　　母亲从厨房探出头，脸上有一丝担忧。“什么活动？安全吗？”

　　“艺术节篝火晚会，很多老师和同学都在。”霍止汝解释道，“我会早点回来的。”

　　母亲点点头，从围裙口袋里掏出十块钱。“拿着，晚上饿了买点吃的。”

　　霍止汝接过钱，心里一阵温暖。她知道这十块钱对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可能是她帮人洗一天衣服的报酬，或者是卖废品攒下的零钱。

　　“谢谢妈。”

　　“小心点，”母亲叮嘱道，“别太晚。”

　　霍止汝回到房间，打开那个破旧的衣柜。里面挂着的衣服不多，大多是姐姐留下的旧衣服或是打折时买的便宜货。她翻找了好久，最终选了一件浅蓝色的毛衣和深色牛仔裤。这是她最得体的一套衣服，虽然毛衣袖口已经有些起球。

　　她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将一侧头发别到耳后。镜子里的女孩看起来依然普通，但眼睛里有一丝不同寻常的光彩。霍止汝深吸一口气，背上书包出门了。

　　回到学校时，天已经暗下来。操场上燃起了篝火，跳跃的火光将周围人的脸映得通红。学生们围成一个大圈，中间是表演区域。霍止汝找了个边缘的位置坐下，静静等待节目开始。

　　主持人上台宣布第一个节目，是高一学生的合唱。歌声响起时，霍止汝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程世南的身影。她看到他了，他坐在班级区域的前排，正和旁边的同学说笑。

　　节目一个接一个进行，有舞蹈、小品、乐器独奏。霍止汝看得入神，这些表演或许不够专业，却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和真诚。当主持人报出“高二一班话剧《雷雨》选段”时，她的心跳突然加快了。

　　舞台灯光亮起，布置成民国时期的客厅。程世南扮演的周萍出现在舞台上，穿着长衫，头发梳得整齐。霍止汝屏住呼吸，专注地看着。

　　程世南的表演出乎意料地好。他将周萍的优柔寡断和内心矛盾表现得淋漓尽致，台词清晰，情绪到位。尤其是在与四凤（由同班女生扮演）的对戏中，他的眼神复杂而真挚，让观众完全沉浸其中。

　　霍止汝看着舞台上的程世南，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距离感。此刻的他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她永远无法触及的世界。

　　他是如此耀眼，如此优秀，而她……她只是角落里默默注视的影子。

　　话剧结束时，掌声雷动。程世南和其他演员一起谢幕，他的目光扫过观众席，似乎在寻找什么。当他的视线经过霍止汝所在的方向时，停顿了一瞬，然后移开了。霍止汝不确定他是否看到了自己。

　　篝火晚会进入自由活动阶段，学生们开始围着篝火跳舞、唱歌。霍止汝站起身，准备离开。

　　她已经看到了程世南的表演，这就足够了。

　　“霍止汝！”

　　她转过身，看到程世南正向她走来。他已经换回了校服，脸上还带着舞台妆的痕迹。

　　“你真的来了，”他微笑着说，“我以为你不会来。”

　　“你的表演很好。”霍止汝说，声音比平时更轻。

　　“谢谢，”程世南看起来很高兴，“其实我紧张得要命，差点忘词。但看到观众，
　　尤其是熟悉的面孔，就镇定下来了。”

　　他说的“熟悉的面孔”是指她吗？

　　霍止汝不敢确定。

　　“要不要一起走走？”程世南提议道，“操场上人太多了。”

　　他们沿着校园的小路慢慢走着，远离了篝火的喧嚣。

　　夜晚的空气很凉爽，头顶是稀疏的星空。教学楼里还亮着几盏灯，像是黑暗中的孤岛。

　　“今天很开心，”程世南突然说，“不是因为表演，而是因为……”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而是因为有人分享这种感觉。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演员，每天都在演别人期待的角色，好学生、好儿子、好朋友。只有在某些时刻，和某些人在一起时，才能做真实的自己。”

　　霍止汝惊讶地看着他。她从未想过程世南也会有这样的感受。在她眼中，他一直都是那么完美，那么自在。

　　“我能理解。”她轻声说。

　　“我知道你能，”程世南转头看她，“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感觉你和我一样，都是观察者而非参与者。你总是很安静，但眼睛里有很丰富的东西。”

　　霍止汝感到脸在发烫。

　　他注意到了她，真的注意到了。

　　他们走到校园北侧的小花园，这里种着几棵桂花树，虽然花期已过，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气。花园中央有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月光洒在上面，泛着清冷的光。

　　“坐一会儿？”程世南问。

　　霍止汝点点头。他们在石凳上坐下，沉默了片刻。远处传来篝火晚会的歌声，是一首流行歌曲，许多人在合唱。

　　“你有什么梦想吗？”程世南突然问。
　　霍止汝想了想。“离开这里，去很远的地方上大学。然后...然后有一个自己的小房子，养一只猫，安静地生活。”

　　“很美好的梦想，”程世南说，“我喜欢猫，但家里不让养。我父亲说宠物会影响学习。”

　　“你的梦想呢？”霍止汝问。

　　程世南仰头看着星空，“我想学天文学，研究星星和宇宙。但父亲希望我学金融或法律，将来接管家族企业。他说天文学‘不实用’。”

　　他的语气里有一丝无奈，霍止汝听出来了。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枷锁，即使是看似自由的程世南也不例外。

　　“你会坚持自己的选择吗？”她问。

　　程世南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勇敢，有时候又觉得懦弱。你呢？你会坚持你的梦想吗？”

　　霍止汝坚定地点头，“会的。无论多难，我都会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程世南看着她，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你很勇敢，霍止汝。比我勇敢。”

　　他们又聊了很久，关于梦想，关于未来，关于那些无法对他人言说的心事。霍止汝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么多话，包括姐姐。但在程世南面前，她感到安全，感到被理解。

　　月亮升到中天时，程世南看了看手表，“快九点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霍止汝连忙说，“我家很近，自己回去就行。”

　　“这么晚了，一个女生不安全。”程世南坚持道。

　　最终，霍止汝妥协了。他们一起走出校园，沿着街道向霍止汝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们继续聊着天，但话题轻松了许多，最近的电影，喜欢的书，学校里的趣事。

　　快到霍止汝家所在的巷子口时，她停下了脚步。“到这里就可以了，我家就在里面。”

　　程世南看了看狭窄昏暗的巷子，皱了皱眉。“你确定？”

　　“确定，”霍止汝说，“谢谢你送我。”

　　“那……艺术节快乐。”程世南微笑道。
　　“艺术节快乐。”

　　霍止汝转身走进巷子，走了几步后回头，看到程世南还站在原地。

　　月光下，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像一座安静的灯塔。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离开。

　　霍止汝继续往家走，心里充满了温暖和一种说不清的惆怅。她知道今晚的一切像一场梦，美好得不真实。但无论如何，她都会将这一刻珍藏起来，如同收藏一颗稀有的星星。

　　快到家门口时，她听到里面传来吵闹声。父亲的声音很大，伴随着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霍止汝的脚步慢了下来，那种熟悉的恐惧感再次袭来。

　　她站在门外，深呼吸了几次，才掏出钥匙打开门。客厅里一片狼藉，一个玻璃杯摔碎在地上，水迹和碎片散落各处。父亲坐在沙发上，满脸通红，显然喝了酒。母亲正蹲在地上收拾碎片，动作小心翼翼。

　　“你还知道回来？”父亲瞪着霍止汝，“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在外面，像什么样子！”

　　霍止汝没有说话，低头准备回房间。

　　“站住！”父亲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我问你话呢！去哪了？跟谁在一起？”

　　“学校艺术节。”霍止汝简短地回答。

　　“艺术节？”父亲冷笑道，“我看是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去了吧！跟你妈一样，不知廉耻！”

　　“孩子她爸，止汝真的是去学校……”母亲试图解释，但父亲猛地转身，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清脆的响声在狭小的客厅里回荡。母亲捂着脸，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霍止汝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她想说些什么，想做什么，但身体像被冻住了一样。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如同过去的无数次一样。

　　父亲摇摇晃晃地走回沙发，倒头就睡，很快响起鼾声。

　　霍止汝和母亲对视一眼，然后一起开始收拾残局。没有人说话，只有玻璃碎片碰撞的细微声响和父亲沉重的呼吸声。

　　收拾干净后，霍止汝回到房间，关上门。她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苍白的光。

　　她想起了程世南，想起了篝火，想起了他们的对话。

　　两个世界。

　　她和程世南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今晚的一切美好，此刻显得如此遥远和不真实。

　　霍止汝从书包里拿出那个笔记本，在月光下写道：“10月30日，晴。艺术节。他的表演很精彩。我们聊了很多。他送我回家。然后我回到现实。”

　　写完后，她合上笔记本，抱在胸前。眼泪终于流下来，无声地滑过脸颊。

　　她知道，无论外面的世界多么美好，她最终还是要回到这个家，面对这些无法逃避的现实。

　　但至少，她拥有过那个美好的夜晚。至少，有人曾看到真实的她，哪怕只是短短的几个小时。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房间里。霍止汝蜷缩在地上，直到眼泪流干，才慢慢爬上床。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程世南在月光下的身影，像一幅永远不会褪色的画。

　　如果这就是暗恋的全部，片刻的甜蜜和长久的苦涩，那么她愿意承受。因为在这些苦涩中，那些甜蜜的瞬间如同黑暗中闪烁的微光，足以支撑她继续走下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