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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最幸福的小孩
钟毓秀是石堰村里最有钱的小孩、最幸福的小孩,她9岁的同桌如是说。
王年年小心翼翼的抚摸钟毓秀的新款多功能文具盒,眼睛里的羡慕几乎是要溢出来,“毓秀,这文具盒得十五块钱吧?不对、得二十块吧!我妈拉我去镇上赶集的时候我看到过,这上面印的芭比娃娃好可爱!”王年年摸了好一阵子才舍得放手。
钟毓秀面上没什么表情,她伸手将王年年摆歪的文具盒摆正,“我不知道多少钱,我妈没说。”
“天呐!你妈妈主动给你买的吗?你好幸福啊!”王年年羡慕出声,“我的文具盒已经是两年前的款式了……”
总之,王年年一直缠着她,在她耳边说着:“你家真有钱,你妈真爱你”之类的云云。
钟毓秀家确实有钱,她从小吃喝不愁,衣食无忧,拿着大把大把零花钱活得潇洒。
她享受同龄人投来的羡慕的眼神,这些夸奖羡艳大大满足着她可耻的虚荣心。
只是不知何时,这些眼神只让她内心难安、如芒在背。
因为她爸妈是人贩子,她是人贩子的女儿。
没开智前,她大可安慰自己,她是无辜的,她年纪小不懂事,她是无辜的……是吗?真的是这样吗?
她在石堰村小学读四年级,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恩爱,她爸爸还是个高学历,是别人嘴里的模范家庭,和美一家。
钟毓秀被王年年缠得烦,她将桌上的文具盒推到她桌上,“我送你,你要吗?”
“真的?”王年年惊讶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着钟毓秀的眼神发着烫。钟毓秀笑出声,手上又将那文具盒推得远了些,“真的。”
王年年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这反应出了丑,她扭捏的坐下来,“哎呀,毓秀你别嘲笑我。”
钟毓秀摇摇头,将文具盒塞进了她的桌洞里,“没有笑你。”
王年年高兴了好一阵,拿着那崭新的文具盒又是摸又是亲。
钟毓秀瞧着手上的罪孽转圜到别人手中,多日来压在心中的负罪感得到了短暂的放松,她卑劣的想,至少有人和她一样,在不知不觉间背负了罪孽。
好心情持续到放学,王年年在座位上磨蹭了半响,在钟毓秀走之前叫住了她。
钟毓秀低头一看手心,那个文具盒被王年年塞了回来,钟毓秀不解:“你干嘛?”
王年年虽然是满脸不舍,还是毅然决然决定完璧归赵,“我爸妈教我,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这文具盒我不能要,谢谢你了毓秀,能拥有它一天我也很满足了。”
钟毓秀烦躁的皱眉,动作粗暴的将文具盒推到王年年怀中,“这个是我送你的,送你了就是你的了,不算是别人的东西!”
王年年被她突如其来的暴脾气吓了一跳,她将手缩回身后,退后两步,“不行的,不是自己的东西就是不能要的。”
“王年年,你想清楚了,你拒绝了我,我以后再也不会给你东西了。”王年年不知道是哪里惹了她,她有些恼怒的嘟起小嘴,“不给就不给,谁稀罕!”王年年转身走了。
钟毓秀垂首看着躺在自己手中的文具盒,手掌逐渐用力,几乎是想把它捏碎在手心中。
钟毓秀妈妈这几天生病了,没法骑着她时髦的小电驴来接她放学。
钟毓秀独自走过一条条田埂,在路过一条臭水沟时,她停住了脚步。她手臂一震,将手中的文具盒扔进了那条水沟中,“噗通!”黑漆漆的、肮脏的、恶臭的淤泥争先恐后的包裹住那个粉色干净的文具盒,很快,再也找不到丝毫踪迹。
钟毓秀静默的立在原地,瞧了半晌。
忽像是疯了一般,她开始大声的笑,嘴里大声喊着她从大人嘴里学来的脏话:“我去你大爷!我去你全家!……”
她神经质的将背上的书包脱下来,一齐丢进了那臭水沟里,尤嫌不够,将身上崭新的棉服脱下也丢了进去。
身上一件件、一桩桩逐渐被她巴拉干净,她两腿一蹬,一头栽进那条臭水沟里。
冒着腐烂味的淤泥灌满她的鼻子和口腔,冰冷的臭水打湿她的全身,好难受,她挣扎起来,却有越陷越深。
意识逐渐模糊,她想,也挺好,要解脱了。
后颈被捏住了,钟毓秀被人捏住后颈从臭水沟里提了出来。
那人是个叼着一只旱烟的五六十岁老头,“我的天爷!你是哪家的娃儿,大冬天跑这臭水沟玩什么泥巴,你回去怕是要吃你爸妈的笋子炒肉哦!”
钟毓秀猛烈的咳嗽着,将堵塞在咽喉中的淤泥尽数吐了出来。
老人将她放在路边,问她是哪家的孩子。
钟毓秀不作答,双手圈住双膝,倔强的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肩头一沉,她扭头看,那老人将他身上那件军绿色大衣脱了下来披在她肩上。
老人干燥的大手巴拉开糊了钟毓秀一脸的淤泥,老人眯着眼睛看他,“耶!你不是钟立业家了娃儿嘛!”老人问他:“你爹叫钟立业是不是!我记得你叫钟毓秀是不是!”老人等了半晌,也没有听见她的回答,他小声嘀咕:“这娃儿怕是脑壳出问题喽。”
老人将钟毓秀带回了家,给她妈打了电话。
仅仅过了半小时,钟毓秀就听见了她妈小电驴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王秀娟推门就看见她满身污泥,发着抖坐在火炉旁烤火的女儿。王秀娟几乎是立马红了眼眶,也不嫌弃钟毓秀身上的污泥,将人一把揽进怀中,她一下下抚摸女儿的发顶:“造孽娃儿,你说你跳那臭水沟里去干什么?”
钟毓秀鼻尖缠绕着她妈身上独有的清香,眼泪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出,她轻轻歪过头,便瞧见她妈右手上那个被血染红的输液贴。
她顿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嗓子开口,“我跳进去玩泥巴呢。”
王秀娟将军大衣还给了老人,把身上的羽绒服脱了下来将钟毓秀裹成一团。
她瞧着女儿的傻样,又破涕为笑,傻呵呵的乐起来,“你是不是闹脾气,妈妈这几天没去学校接你?”
钟毓秀坐在小电驴后座,没出声。
王秀娟以为是被她说中了,她继续道:“我这几天是生病嘛,以后每天都去学校接你怎么样?”
钟毓秀还是不说话。
王秀娟腾出一只手,往后去摸钟毓秀的头。
她车技不行,但是架不住胆子大。
那小电驴随着她这危险的动作猛的朝左右歪歪扭扭打了几个弯,吓得钟毓秀赶紧抓住她妈的衣服下摆,“妈,你好好开车!”王秀娟又开始傻呵呵的笑,“妈妈知道了,绝对不会把我的宝贝毓秀摔了。”
钟毓秀鸡皮疙瘩起一身,小声呢喃了一句:“肉麻……”
钟毓秀回家时热水器已经烧好了热水,王秀娟挤进浴室,说是要和她一起洗,钟毓秀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她。
王秀娟在浴室门口哀嚎:“我们家毓秀宝贝不爱我了呜呜呜……都不和妈妈一起洗澡了……”
钟毓秀打开花洒,很快便上了热水,雾气氤氲迷了钟毓秀的双眼,她始终没有理会浴室外的那道声音。
半夜忽然下起了雨,冬天晚上的雨是实心眼的,噼噼啪啪的拍打着家里关着畜生棚子上的铁皮。
钟毓秀虽说是小小年纪,但是有点动静便会醒。
她睁开眼,瞧着天花板上泛着荧光的星星,那是她妈给她贴的,为了这个还摔了一跤,在床上躺了两天。
她听见楼下的开关门声,钟毓秀知道,那是她的人贩子爹回来了。
钟毓秀平静的在床上转了个身,背对着卧室门。
她听着那道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卧室门被打开了。
门外的人仅仅是看了一眼,又将门合上了,耳边传来父母低声的对话声。
“毓秀已经睡了,你淋雨了,冷不冷?我给你擦一擦。”她妈妈压低声音说。
“嗯,我这次带了一个回来,其他的转手了。”
钟立业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有些渗人。
“怎么还带回来了?毓秀还在家里呢?”
“毓秀毓秀,你整天满嘴都是毓秀,怎么不关心关心你老公我?”
钟毓秀眉头一跳,她少见钟立业这般与她妈说话。
“哎呀!你发什么脾气嘛!毓秀难道不是你女儿吗?”王秀娟声音大了几分。
钟毓秀听见钟立业叹息一声,随后是一阵衣服布料的摩擦声,应该是钟立业抱住了王秀娟,“好了好了,我错了。我不喜欢这孩子你不是不知道?怎么带了环也怀上了,老天惩罚我呢!你为了生她差点死医院里。”
王秀娟打他,“你胡说什么,这不更说明这是老天特意赐给我们的吗?你要好好爱她才对!”
黑暗静了好一阵,钟毓秀听见钟立业说:“我不爱她,我爱你。”
从记事起到如今快满九岁,这句话钟毓秀常常听见。
一夜无眠,钟毓秀睁眼到天亮,那场绵延的冬雨终于是停了。
天蒙蒙亮,她掀开被子下床,汲着拖鞋悄声来到院子里。
她扫视了一圈,视线停留在关畜生的棚子上。
家里栓在棚子里的狗跑出来了,脖子上常年带着的铁链也不翼而飞。
狗趴在地上,冻得蜷缩成一团。
她视线落在狗身后那个逼仄的狗窝里,那里,栓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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