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潮之下

　　星历372年，猎户座悬臂边缘，锈蚀星港。

　　永夜的罡风卷着宇宙尘埃，呼啸着掠过星港嶙峋的金属骨架，那些暴露在外的管道与支架被刮得吱呀作响。

　　暗红色的锈迹顺着管壁蜿蜒而下，在冷硬的金属表面凝结成蛛网般的纹路，宛如凝固的血痕，在忽明忽暗的警报光里泛着瘆人的色泽。

　　指挥舱的悬浮屏上，一行行猩红的字符疯狂跳动：

　　【一级隔离：虫族入侵警报，星港权限锁死】的警示语反复闪烁。

　　刺目的红光泼洒在男人苍白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冷冽的轮廓。

　　塞缪尔站在落地窗前，指尖抵着冰凉的防爆玻璃，骨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身着一身银灰色指挥官制服，衣料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肩章上那枚烫金的星徽尤为醒目。

　　那是联邦授予S级机甲驾驶员的最高荣誉，是塞缪尔家族三代人在星际战场上浴血厮杀、用累累战功堆砌起的荣光。

　　可此刻，这份象征着荣耀与功勋的星徽，在星港外铺天盖地的虫潮面前，竟显得如此可笑。

　　“报告指挥官！星港防护罩能量剩余17%，外部防御工事损毁率达89%。”

　　“第三、第七机甲编队已全军覆没！请求撤离！”

　　通讯器里传来士兵声嘶力竭的嘶吼，背景音里，虫族尖利的嘶鸣与金属被撕裂的刺耳巨响交织在一起，颇有种末日来临前的疯狂。

　　塞缪尔闭了闭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浅淡的阴影，掩去了眸底一闪而过的沉郁。

　　他心里默默盘算着。

　　撤离？往哪撤？

　　他抬手，指尖划过悬浮屏上代表跃迁引擎的黯淡图标。

　　跃迁引擎在三小时前就被钻地虫啃噬殆尽，现在跳出去，不过是给虫潮送点心。

　　指挥舱顶部的应急灯忽明忽暗，光影在他脸上流转，勾勒出过分优越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成一道冷硬的弧线。

　　那双天生的桃花眼，盛着一双琥珀色眸子，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含着几分缱绻的模样。

　　此刻却盛满了疏离的傲气，哪怕身陷绝境，眼底也没有半分慌乱，只有一片冷静。

　　“启动备用能源，关闭所有非必要舱室。”塞缪尔的声音透过通讯器，清晰地传到每一个幸存士兵的耳中。

　　“让剩余人员退守中央指挥塔，告诉他们，守住一小时，联邦援军就会抵达。”

　　通讯器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几秒后，传来士兵带着颤音的回答：“是！指挥官！”

　　塞缪尔切断通讯，指尖从悬浮屏上缓缓收回，转身，目光落在指挥舱内的另一个人身上。

　　那人斜倚在主控台旁，身形颀长挺拔，一身纯黑的作战服，勾勒出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线条，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肌理分明的锁骨，透着几分散漫的野性。

　　他的头发很长，黑得像泼洒的浓墨，顺着后背垂下来，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下巴带点锋利的弧度，整张脸看起来却是格外浓艳，极其符合人类的审美。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别着的短刃，那刃身布满了斑驳的锈迹，却在光影里反射出晦暗不明的冷光。

　　整个人的气质，却像是与生俱来就该融入这片阴影一般，周身萦绕着一股阴翳沉郁的气息，让人无端心生寒意。

　　“联邦援军？”

　　不过男人开口就是欠揍的语气：

　　“塞缪尔指挥官倒是会画饼。整个猎户座悬臂都被虫族围得水泄不通，插翅难飞，哪来的援军？”

　　塞缪尔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不耐。

　　这个人叫凯恩，是三天前他在星港外围的废墟里捡回来的“麻烦”。

　　那天，他带队清理漏网的虫族，在一片被炮火炸得支离破碎的机甲残骸中，发现了凯恩。

　　当时的他浑身浴血，被十几只镰刀虫团团围住，那些虫族的镰刀状前肢锋利如刀，每一次劈砍都足以将人拦腰斩断。

　　可凯恩却像一头被激怒的孤狼，手里攥着那把锈迹斑斑的短刃，动作狠戾而刁钻，每一刀都精准地刺入虫族最柔软的腹部。

　　绿色的虫血溅了他满身满脸，却丝毫不见慌乱。

　　更让塞缪尔在意的是，那些生性残暴的虫族，在面对凯恩时，竟像是本能地畏惧，攻击的动作里带着明显的迟疑与退缩。

　　他出手救下了凯恩，却也给自己惹了个天大的麻烦。

　　这个人身份成谜，没有联邦公民ID，没有机甲驾驶记录，甚至连最基本的身份信息都查不到，像是凭空出现在这片废墟里的幽灵。

　　救回星港后，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指挥舱的某个角落，用那种探究的、带着点掠夺意味的目光，幽幽的盯着自己，看得人浑身不自在。

　　塞缪尔最讨厌这种看不透的人，这种人就像埋在暗处的炸弹，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爆炸，会带来怎样的灾难。

　　“我的事，不用你管。”塞缪尔冷冷地瞥了凯恩一眼，语气里满是疏离的高傲，像是在对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说话。

　　“你只需要记住，我救了你，你就得替我守住这个星港，这是交易。”

　　凯恩抬了抬眼。

　　黑发被他微微拨开，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是一种纯粹的黑色，像是幽深的宇宙深渊，能将所有光线都吞噬殆尽，让人望一眼，便觉得浑身发冷。

　　他的目光落在塞缪尔身上，从他紧抿的薄唇，滑到挺直的鼻梁，再到那双盛着傲气的桃花眼，最后定格在他肩章上的星徽，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暗芒，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交易？”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脚下无声地往前迈了两步。

　　距离骤然拉近，塞缪尔才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气息——淡淡的血腥味，混杂着一种奇异的冷香，像是某种昆虫外骨骼上独有的味道，带着几分侵略性。

　　这种味道让他很不舒服，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个细微的动作精准地落入凯恩眼中，让他有些兴奋，语调上扬：

　　“塞缪尔指挥官这是怕我？”

　　“怕你？”塞缪尔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桃花眼微微眯起，眼尾的弧度愈发锋利。

　　“我会怕一个虫潮里捡回来的流浪汉吗？”

　　他的语气尖锐又刻薄，像一把锋利的冰刃，直直地刺向凯恩，不留丝毫情面。

　　换做任何人，恐怕都会被这满是轻蔑的话语激怒，可凯恩没有。

　　他只是歪了歪头，目光愈发幽深，像是看穿了塞缪尔强撑的镇定，慢悠悠地开口：

　　“是吗？

　　塞缪尔没说话，无意识地摩挲着颈侧的皮肤，指尖忽然一顿。

　　“是不是在找这个？”

　　戏谑的声音从面前响起，塞缪尔的脊背瞬间绷紧。

　　他猛地抬头，目光落在对方指间捏着的那截银链上——链身被磨得有些发亮，上面坠着一个精致的鸢尾花徽章。

　　那是兰斯洛特家族的族徽项链。

　　塞缪尔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

　　“还给我。”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握着光枪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泛白。

　　凯恩挑了挑眉，非但没递过来，反而抬手将项链凑到鼻尖闻了闻，那姿态亲昵得近乎冒犯。

　　“好漂亮的鸢尾花。”

　　“凯恩。”塞缪尔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眼底翻涌着怒意。

　　凯恩像是很满意他这副恼羞成怒的模样，低低地笑了一声。他往前走了两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

　　“别这么凶。”凯恩的手指勾着项链，轻轻晃了晃，银链在空中划出一道细碎的银光。

　　“知道吗？我可是好心帮你捡回来的。“

　　塞缪尔没理他的嬉皮笑脸，面无表情盯着他，语气冷冰冰：

　　“你的条件？”

　　他勾起唇角，语气轻佻：“很简单。”

　　他往前凑了凑，温热的气息拂过塞缪尔的耳畔，带着几分戏谑：“笑一个。”

　　塞缪尔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作为兰斯洛特家族的继承人，塞缪尔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喜怒不形于色，外表要永远保持着优雅得体。

　　可现在，这个捡来的流浪汉竟然敢这样戏弄他！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做梦。”塞缪尔咬牙切齿。

　　僵持了片刻，凯恩忽然轻笑一声。

　　“好了，不逗你了。”

　　他伸手，将那条项链轻轻放在了塞缪尔的掌心。

　　塞缪尔顿了一下，低头看着掌心的银链，有些怀疑和难以置信。

　　他还以为凯恩会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拿着吧！”他轻轻勾了勾唇角：

　　“下次别再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塞缪尔仔细收好自己的项链，刚对他有一丁点儿改观，就听到接着一句：

　　“万一下次丢了就再也找不到了呢？”

　　配上幸灾乐祸的语气，格外欠打，塞缪尔觉得自己这辈子的涵养都要在这个地方败光了。

　　他周身的寒气更重，像是瞬间结了一层冰，语气冷得能冻死人：

　　“闭嘴！再胡言乱语，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喂虫族。”

　　这确实有实施的可能，毕竟现在整个锈蚀星港都被虫潮包围着，任谁来了也出不去。

　　凯恩低笑出声，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往前走得更近，几乎要贴到塞缪尔的耳边。

　　两人的距离近得过分，塞缪尔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微凉体温，以及那股若有若无的冷香。

　　他下意识地想推开凯恩，手腕却被对方猛地扣住。

　　凯恩的手指很有力，掌心带着粗糙薄茧，扣得他手腕生疼。

　　塞缪尔挣了一下，竟没有挣开，反而被他攥得更紧，骨节相触的地方，传来一阵灼热的痛感。

　　“放开！”塞缪尔眼底的怒意几乎要溢出来，他最讨厌别人碰他，尤其是这种带着强制意味的触碰。

　　凯恩没放，也不想放。

　　他低下头，鼻尖几乎蹭到塞缪尔的颈侧，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的痒意。

　　好听的声音像是带着钩子，在他耳边低语：

　　“亲爱的指挥官，你知道吗？虫族最害怕的，不是联邦的机甲炮火，而是……同类的气息。”

　　同类的气息？

　　塞缪尔不解，抬头看向凯恩，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那眸子里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情绪，有阴翳，有掠夺，还有一丝……他从未见过的、近乎贪婪的占有欲，看得他有些奇怪。

　　就在这时，指挥舱内的警报声骤然尖锐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急促，像是催命的钟声！

　　【警报！警报！虫族突破外部防御，已侵入星港第一层！】

　　【警报！发现皇级虫族信号！强度S+！坐标：星港东翼！】

　　皇级虫族！

　　塞缪尔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底终于浮现出一丝真正的慌乱。

　　皇级虫族是虫族的最高统治者，体型庞大如山，外壳坚硬如合金，普通的机甲炮火根本无法伤其分毫。

　　更可怕的是，皇级虫族能释放出强大的精神波，操控所有低阶虫族，是虫族大军的绝对核心。

　　它们很少会亲自出战，一旦出现，就意味着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胜算。

　　“东翼……”塞缪尔的指尖冰凉。

　　“东翼是备用能源舱的位置！”

　　如果备用能源舱被毁，中央指挥塔的防护罩就会彻底失效，到时候，星港里的所有人，都会沦为虫族的口粮。

　　他来不及再和凯恩纠缠，猛地甩开他的手，转身大步离开指挥舱。

　　“塞缪尔！”

　　凯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塞缪尔脚步不停，没有回头。

　　“守住指挥塔。”

　　他留下这句话，身影便迅速消失在指挥舱的门外。

　　凯恩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眼底的阴翳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汹涌的暗潮。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一枚晶莹剔透的黑色虫卵静静躺在那里。

　　虫卵表面布满了复杂的银色纹路，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像是某种活物。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虫卵，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最珍视的宝物，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近乎偏执的执念，在空旷的指挥舱里缓缓响起：

　　“我的指挥官……可千万不要死掉啊。”

　　冷冽的罡风卷着警报的尖啸，穿过星港的每一寸角落。

　　那道黑色的身影与黑暗融为一体，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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