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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的柳经年
青镇才下过雪,但不比北平那样声势浩大,只是飘了点盐粒子,显得这冬日里没那么空寂罢了。
等雪一停,雪就不见了。
日落时候,天边还卷着几丝娇艳的红霞,风薄薄的,添了几丝寒意,打远处有一个小的蹦蹦跳跳地跑上了山坡,手里抓着根糖葫芦儿,无忧无虑似的笑着,不一会儿又有个稍大点的稳步跟了上来,背着一个满当当的竹背篓,背倒是直得好看,最后头还有个小老头,优哉游哉地抿着一壶小酒。
原来是老陈拉着他的两个徒弟出来历练来了,他喊道:“二三啊,上回老傅在这见到了个好东西,我特地让他偷摸给你留着,搁那洞里呢,你收了去。”
“你能有什么好玩意儿留给我?”他大口咬下一粒红果儿,半信半疑地问,“怨儿魂啊?”
“可不,专程给你练手来了!”
张二三喜出望外,“那我拿这炮仗一炸,您说成还是不成?”
“成啊,正巧我要你哥背过来了,怎么炸全看你。”
陈文旭卸下背篓,张二三便扑过来翻翻找找,“瞧好吧您就。”
老陈揣好酒壶“嘿”笑两声,瞧他咬了根短毛刷,搂着红炮仗屁颠屁颠就去了,灰头土脸地团在小坡的草扎里,揪着两块纸符乱糟糟地糊在炮仗上,随即沉了口气朝鬼穴里扎去,才探头,吓了一大蹦,刷也“啪”的落地。
几只小白烟还慢腾腾飘着,没反应过来,他啥也不顾一个劲往前冲,连滚带爬地跳出来,边跳边哭爹喊娘:“我嘞个亲爹亲娘啊!咋这多鬼啊!!!”
好容易逃到老陈边上,老陈捧腹直乐,笑得合不拢嘴。
张二三一把鼻涕一把泪,“你不是说只有一只怨儿魂吗?里面怎么飘了那么多鬼啊!”
“跟着我老陈混了这么多年,你胆儿怎么还这么小?怨儿魂还吸阳气,小白烟就吓唬人的你怕啥?”
“那么多只啊!”
“你甭管他多少只啊,算了,阿旭啊。”老陈一扬尖儿鼻,张二三便识相撒了手。谁知冷夜里凭空泛起了一阵莫名的琵琶曲,小雨落着似的,几人听得都有些愣。这人动指很慢,但每一缕真气都掺得相当稳呐。
“来头不小啊。”老陈嘀咕一句。
安沂柳氏?
三人似乎都有所感应,张二三也一跃而起,跟他们一齐朝鬼穴里奔去。安沂柳氏是最精通乐器的,这会儿碰见了也不会奇怪。
果然是犹豫不得,叫旁人先登了。鬼穴里已然不再有鬼,全是些碎魂乱魄。
“陈老,这是您要的小野吗?”来人声音虚浮,语气轻慢,但与其说骄纵不如说稳重中带有一丝虚弱。事实上,他也正是由人搀扶着上小坡的。
“没有没有,”老陈笑笑,“久不见了。”
闻言,张二三抬眸望去,夜里他望不太清,模模糊糊见到几只高挑的人影,但饶是见不到脸,也知道这是谁了。就是不大叫人高兴,老陈好端端留给他的小鬼就这么被这人当小野抢了。
小白烟和怨儿魂是九阶八阶的小鬼,甚至连鬼都称不上,才化形基本就被镇妖师收了,不然也会被其他魑魅魍魉吞掉,很是难找。
张二三这号新入门的镇妖师只能找这些小玩意儿修炼,到了别人那儿却只算是随手收了的“小野”了。
可他不好得罪这厮,安沂柳家是镇妖界现如今最为煊赫的家族,此人正是安沂柳家小辈中排行老七的柳经年,人称柳七爷。但柳家没有五爷、六爷这类别的爷,独有七爷在界中颇有威望。
别说小辈,一些个长辈也得敬他三分。
张二三抱着手暗自思索着,但听说这柳七爷也是好景不长,据说三年前与家门为镇压一只近二阶的浮屠清害了重病,成了个十足的病秧子。这三年都极少抛头露面,家门事务也极少打理,还全凭着一口苦药吊命。惨是惨得不行,如今这见他一面比登天还难。
走近来看,柳经年身着一件雪色长袄,比两侧的近卫要裹得厚实得多。左卫搂着只玉面琵琶,右卫就寸步不离地搀着他,尤为显眼的是他手上揣的一团白狐裘,金贵得很。
柳经年抬手招了招,那些个七零八落的散魄便朝他飘去,被他收入囊中。
至于这些有什么用,自然是无用,只是怕被周遭的其他鬼怪当养分吸走,所以尽责的镇妖师通常会将其收入包天囊中,不到半月,这些个低阶的小鬼便会残魂重聚,届时再送到明月桥,便可重登轮回道。
看管明月桥的老伯名曰周既望,哪位哪家渡了几只记得清清楚楚,最为兴旺的门派总是柳家,但来得最多的那个人却不是柳家的,至少这三年不是。
“闲来无事,出门活动一番筋骨。”
“琵琶我第一次见你弹,不错,曲艺上又精进不少。”老陈这可不是吹捧,是真真切切地夸赞,三年前的柳经年真气可没这么稳。
“哪里,是陈老太久没听我弹过了,”柳经年将手放回狐裘下,“今日夜深,请陈老改日到安沂寻我,我再为您弹上几曲,就不叙旧了。”他颔首示意,又看了看老陈身边这两位小的,轻轻笑了一声。
才到洞口,一阵妖风扑面,夜空玄色更深,挂起一轮血月,柳经年顿住脚,身上已是蜀锦吴绫,更有长发飘飘,成了个古人扮相。
身后的张二三不走运成了个侍从样,他大哥陈文旭倒像个公子,与柳经年不同,长发梳得很端正。
张二三初次历练便碰上了大尊,觉得十分欣喜,有老陈这个二阶镇妖师出手,什么妖魔鬼怪拿不下?于是得意地冲老陈挑眉,“老陈,一会儿有啥吩咐你只管开口,我也好露上一手……老陈呢!”
“没入阵。”他大哥平静道。几人入阵,不近不远的眼前便会亮几盏虚着的白光,眼下分明只有五盏。
“啊——!”张二三当即缩成一团拉着陈文旭的肩膀包住自己,“咱们仨好好的,咋就不带老陈啊!这下咱咋办!”
“做鬼的都有做鬼的的脾性,想带谁便带谁。不过,我入过的阵没有一千…咳咳咳……也有八百,不会有事的。”
张二三:“……”可是你现在就是个要跟我抢九阶小鬼的病秧子啊!想着,他十分用力地搂住了陈文旭的腰,还是大哥有安全感。
陈文旭搓了一张火符,在几人身上都照照,这样的穿着和配饰,他当年和老陈入一个八百年老阵的时候也没见过,有种说不出的远古感。再看这洞中,每一颗石子连纹理都格外清晰,可布阵的鬼越是让所有细处都清晰明了,就越是高深可怖。
于是他沉沉地望着柳经年,火舌映照着那张略显病态的面庞,眉峰微蹙,不太自然,感觉到这目光便看了过来,唇边带上了极浅的笑意,却颇显无奈。俩人同为在场破阵上资历丰富的镇妖师,此刻却心照不宣:
此阵千年,怨已滔天。
鬼阵,顾名思义,就是鬼布出的迷阵。入者多是布阵鬼亲自逮到的镇妖师(诸如几人)。若是镇妖师技艺精湛,可在阵中直接抓出此鬼,杀得它魂飞魄散,便可强行破阵,若非如此,按照此鬼所设的行径,解阵还怨,也可破局。
时日是不限的,但不同于以上两者了结的,皆是死路一条。
几人在这洞中生了一堆篝火,围成一团坐下,张二三依旧是十分警惕地黏在陈文旭边上,提心吊胆的,一看就是初次入阵。
事已至此,如何出阵才是最重要的。
柳经年开口道:“先奏一支小曲验一下鬼主在谁身上吧。”
鬼在自己的迷阵中会暂时失去意识,依附在一个人身上,镇妖师将他们称为鬼主。每群入阵的人第一步都是先奏小曲,小曲柔和,刚好能让鬼主有些不适,又不会如其他曲目一样容易把它激怒,鬼主在自己的阵中比在阵外要强劲数倍,稍有不慎便会全军覆没,没有哪个镇妖师敢轻易把它惹火的。
找出鬼主,确定了它在阵中的等级,能杀便杀,不能杀就只能当大尊供着。但一般的布阵鬼不会蠢到把打不过的人拉进来,所以在阵中定是大尊。先是在整个阵中随镇妖师兜兜转转,但绝不能先“死”了,再是他身上会有出阵的指引,凡行事都要按他的指示来。
柴火棒烧得“咔咔”响,陈文旭从腰间取下一根短箫,界外注满真气的法器会随主人一同进入阵内,这是割不开的。陈文旭不紧不慢地吹了起来,这支小曲名为“静水”,很平和,听起来就如清泉在耳边流淌。
柳经年还是头一遭听这样的短箫,很舒心,静而不寂,悠而不空,本想着鬼主在自己身上最好,现在反而有些庆幸自己不是了。
一个人作出来的曲子,和心性最是相通,此人定是平淡,又不失真情的。
他望着陈文旭淡淡地合上了眼眸,便抽神留意着这三人的动静,那小屁孩蜷着身子还有点害怕,自己的两个护卫——张金石有些放空地望着洞外,李精诚则也在留意。
所以,他们四个都没有问题。
一曲毕,张二三顺着几位懂行人的目光一齐看向了他大哥。
陈文旭收好短箫,愣眼错愕了一瞬,随即平静道:“鬼主在我身上。”他自觉起身到一旁翻找指引,柳经年慢悠悠地靠在石壁上,搂过玉面琵琶在手里把玩,道:“不着急,明日再动身。”
身边一下空了的张二三胆战心惊地蜷成一团烤火,眼看火越来越小,他心越来越慌。柳经年忽然闷声咳嗽起来,吓他一跳。
这时,张金石主动起身去找些柴火,柳经年对鬼阵中的单独行动一向不放心,便冲李精诚使了个眼神,李精诚也拍拍裤子跟了上去。一时间,张二三身边只剩了个病秧子!
他也拍拍屁股黏着陈文旭坐下。
这边陈文旭从身上摸出一支黑色长笛,一些碎银,一柄长剑,一块带“秦”的镇妖师木牌,一沓符文……柳经年眯眼看着,除了觉得这笛子长得有些奇怪,也没看出这些物件什么用处。
张二三坐的这个位置不冷不热舒服得很,到了点居然在这随时有生命危险的地方十分犯困,怕一会儿受外人嘲笑给大哥丢脸,他警惕地看了一眼柳经年,没被发现,赶紧搓了几把脸从身上摸了摸看有什么东西打发时间。
结果呢,翻出来一册古籍,他见柳经年看了过来,便挺直了腰杆,一脸严肃地到了火堆旁取光,柳经年却笑了出来。
张二三憋着一股莫名的劲,捧着书读了起来,“清秋此夜甚寒,谢如花与我同往昌吉山取黑骨笛,他携护卫两名,我带一小徒,果然受大黄暗算,被困洞中。”
陈文旭闻言靠了过来,张二三赶紧地读了下去,“如花体寒身贵,我便点火为他取暖,谁知他远卧石壁,非要逞强,果然,咳嗽不止。”
柳经年:“……”好一个如花。
“小徒抱膝烤火,昏昏欲睡,两护卫甚体恤,出洞捡柴,回时却只剩木头一个,如花大怒,向外一看,竟然……”张二三合上古籍,“没了,我可没有昏昏欲睡啊。”
“嗯。”陈文旭说着接过古籍,这就是指引,姑且称为——“秦公子”也就是鬼主的自诉。
柳经年听完兀自扶着石壁起身,却见一道黑影利箭般冲了进来,吓得张二三惨叫一声。
“少爷!师兄,师兄他……”张金石如鲠在喉讲不出话,拼命地用手朝外挥。只见来时的五盏白光消去一盏,柳经年当即拨开他朝外面大步走去。
黑鬼。
无数只黑鬼狰狞地从泥土中挣脱出来,高高地支着脖子张望,发出阵阵沙哑的哭嚎,血月下漆黑的血肉中反射出猩红的光色,它们指如枯木不停扣抓着朝洞口挪动,不断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异响。
“他踩入黑鬼阵,自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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