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梦起
我叫苏雨,今年二十三岁,在一家古籍修复工作室谋生。
但从七岁那年起,我真正的生命,似乎只在梦里。
只要我闭上眼,就会坠入同一个梦境。不是偶尔,不是间歇,是每一次。就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睡眠对我来说不是休息,而是穿越。
梦里有一座恢弘的宫殿,黑玉铺地,琉璃为瓦,十二根通天柱上盘着赤金巨龙。而我,总是身着一袭血红嫁衣,站在大殿中央。那嫁衣沉得像浸透了血,金丝绣成的凤凰在裙摆上振翅欲飞,每一次呼吸都硌得我胸口发闷。
对面永远是一个自称鬼王的男人。
他说:"苏雨,你是我的新娘。"
他叫墨沉。那双金色的瞳孔,像深不见底的古井,映着我二十三年每一个夜晚的倒影。
起初,我以为这只是孩童的幻想。那些光怪陆离的场景,那些冰冷又温柔的触碰,不过是大脑在夜深人静时编织的奇异童话。我甚至为此感到隐秘的欢喜——至少在我的梦里,有一个比现实更瑰丽的世界,有一个比任何人都要在意我的存在。
可十岁那年,梦里墨沉赠我一支沉木发簪。他说这是千年沉阴木,能固魂守魄。我接过时,分明感觉到他指尖的凉意,还有那句极轻的:"别再扔掉了。"
那支簪子雕成凤凰模样,眼窝里嵌着两粒红宝石,在梦境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墨沉亲自为我插上,冰凉的木质触到头皮时,他微微俯身,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很适合你。"
那一夜,梦里格外安静。没有黑雾,没有异响,只有他牵着我的手,带我走遍宫殿的每一个角落。他的手掌很大,能将我的完全包裹,虽依旧冰凉,却莫名安心。我们停在最高处的露台上,看梦境中永不落下的血色月亮。
"苏雨,"他忽然唤我,声音低沉如大提琴,"你知道吗?这千年里,我最怕的不是寂寞,是你不出现。"
我仰头看他,金瞳在月色下像融化的蜜糖:"我只是个小孩。"
"你不是,"他摇头,指尖轻轻点了点我的心口,"这里,是千年的灵魂。"
第二日醒来,那支簪子就躺在我枕畔。
木质冰凉,触手生寒。凤凰眼窝里两粒红宝石,像凝固的血,在晨光中闪着妖异的光。
我尖叫着将它扔出窗外。外婆闻声赶来,以为我做了噩梦,抱着我哄了很久。我趴在她怀里发抖,却说不出一个字。我该怎么说?说梦里的人送我的东西,跑到现实里来了?
当夜,梦里墨沉抚着心口的伤痕,声音落寞:"你不喜欢?"
我这才发现,他玄色衣袍的心口位置,多了一道裂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伤,金色的微光从裂痕中透出来,像血。
"不是我扔的!"我急急解释,"我只是……只是害怕。"
他低低地笑了,那笑声里有无奈,却也有纵容:"我知道。是我操之过急了。"他伸手,似乎想触碰我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小雨,别怕我。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那是我第一次,在梦里为一个"幻象"而心疼。我主动握住他停在半空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没怕过你。我只是怕……这一切不是真的。"
他的手微微颤抖,金瞳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许久,他反手握紧我的,将我拉入怀中。那是一个极其克制的拥抱,像怕碰碎了我,又像怕松开我就会消失。
"是真的,"他轻声说,声音里是我听不懂的虔诚,"对我而言,这就是唯一的真实。"
自那以后,我发现,他赠予之物,隔日必会出现在我现实的世界。而他受的伤,也会以诡异的方式,在我身上应验。
一次,他为我挡下梦境里莫名出现的黑雾,手臂被划开一道深长伤口。我亲眼看见黑雾像有生命的触手,撕扯他的衣袖,在他小臂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墨沉只是闷哼一声,将我护在身后,金瞳中戾气暴涨,挥手震散了那团黑雾。
"你没事吧?"他转身,第一时间检查我,仿佛自己的伤无关紧要。
我抓住他的手臂,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你流血了……"
金色的"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地面溅开,化作光点消散。他抬起另一只手,笨拙地为我擦眼泪:"别哭。鬼王不会死,这些伤,睡一觉就好了。"
"骗人!"我哽咽,"你每次都这么说!"
可第二天,我的手腕浮现淡金色血痕,蜿蜒如小蛇,正好三寸长。医生端详许久,说只是毛细血管破裂,没什么大碍。可那痕迹整整一年才淡去,期间每逢阴雨天就隐隐作痛,和墨沉梦中抚伤口时的位置分毫不差。
我十四岁那年,第一次认真问他:"墨沉,你到底是什么?"
他俯首,冰冷的指尖触在我眉心。那是一种奇异的触感,像雪落在皮肤上,转瞬又渗入骨血:"我是你的夫君。千年前,你亲口许诺的夫君。"
我笑了,笑得眼泪出来:"我是社会主义接班人,不信封建迷信。"
他也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你从前,也总这么说。"
那晚,他第一次吻了我。不是唇,是额头。冰凉的唇瓣触到我眉心时,像被电流穿过,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晚安,我的小新娘。"他在我耳边低语,"做个好梦。"
可我知道,有他在,我永远做不了"好"梦,只能做"他"的梦。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