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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垒云屏锁不住,一枝春色探风声
雪陵王宫的西墙根下有一个被荒草半掩的狗洞,这是端绯玲十五年来最开心的发现之一,她把这里称为秘道。
女官腿脚更快些,一来就看见这一幕,浑身一软只觉要晕过去了。
“万寿公主!您不能就这样出宫啊!”
“没事的,我一直都这么做。”
她说着,正手脚并用地往外钻,那一身白蹭上了泥雪也毫不在意。
身后远处传来侍女压低了带着哭腔的劝阻。
“殿下!不行啊!这太不淑女了!要是让王后知道……”
“所以你别告诉母妃呀!”绯玲回头,眼睛笑得弯起来,一双青瞳格外灵动,左颊梨涡一闪,“我在天黑前一定回来!”
话音未落,她已灵巧地钻了出去,像一尾白色鱼儿滑向宫墙外的世界。
留下侍女在原地跺脚。
墙外是王城内高官贵族居住的街巷。
绯玲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拍了拍身上的脏屑就把白色斗篷翻了一个面,露出里面的鹅黄色。
柳色衣,桃红裙。
立在巷口残雪里,像枝误入尘网的早春新芽,俏生生,素净净。
绯玲倒是没有对自己的白发做过多遮掩,在雪陵国天生白发的孩子是被认为受到白狼主的祝福,雪陵千民中便有两三人是天生白发。
脚步轻快地朝记忆中的小路跑去,她没有回头,她知道影子们一定在。
这是老规矩了。
自从十岁那年她偷溜出宫差点被受惊的马车撞到,父王便在盛怒与后怕中定下铁律。
她可以出去玩,但必须有顶尖的护卫跟着。侍女管不住她,那就让能管住她安全的人来。
绯玲边跑边用眼角的余光去捕捉。
屋檐的阴影比平时浓重了一点点,鸦他总在最不显眼的地方,像个沉默的幽灵。
如果她真有危险,第一个从影子里现身的也会是他。
前方巷口的积雪微微一动,一个身影仿佛凭空出现,又迅速隐入墙后,穆雪总在她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
绯玲要去三个街口外的老匠人铺子。上月她经过时,橱窗里摆着一组木雕的北境瑞兽,那日她没带钱便没买成。
她喜欢那些物件可爱生动的模样。
父亲书房有一套玉雕的瑞兽,样子太工整,她不喜欢。上次她溜进去时,正碰见户部大臣匆匆离去,父王案头摊开的卷宗上,朱笔在‘北海郡粮秣’几个字下重重划了一道。
转过第二个街口,她听见说话声。声音从一扇虚掩的后门里传出来,是两种口音。一种拖着雪陵都城惯有的平缓调子,另一种硬一些,字和字之间分得很开。
“货都齐了?”
“齐了。二十车皮毛,十五箱矿石,都是上品。”
“路上没遇到巡卫?”
“这种天气,巡卫都在塔楼里烤火。”
里面有有笑声。
“你们国主......哦不,是‘东家’......倒是大方。”
“时辰不等人。三日后,北门换防,车队辰时出城。误了东家的事,你我都担待不起。”
“记下了。”
门里传来金属碰在木头上的闷响。
绯玲停下脚步,风卷着雪片刮过脸颊,她看着那扇深褐色的木门,手在袖口边移了移。
二十车皮毛。十五箱矿石。北门换防。
雪陵律例写明,王室专营的货物出关要盖三重印信。上月父亲批过的奏报里,这季度的额度已经用完。
她往后挪了一步,靴底压碎一块薄冰。
门内的人没有动静,绯玲吸了口气。
一只有力的手臂忽然环过她的腰,将她往后带进角落深处。
鸦已经在她身后,他的气息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捂住她嘴的手掌干燥而稳定,没有丝毫颤抖。他朝她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盯着那扇门,像一块融入夜色的礁石。
而巷口的穆雪,整个身形从墙边显现出来。他看着她,也看着她身后那扇深褐色的门。手已按在剑柄上,姿态像一张拉紧的弓。
门里的对话还在继续,现在在谈酒价和女人。
直到再没有别的声音,鸦才放下手。绯玲的心跳又快又重,撞着胸口。她抬起脸看鸦,声音比平时轻了些:“他们……是不是不对劲……”
鸦低头,话音落在她耳边上方:“殿下,您该回宫了。”
经过穆雪身边时,她停住脚。
“那扇门。”她把话音压得又低又平,“里面的人说的北门,是指北境边关那个北门吗?”
穆雪没有立刻回答。
绯玲换了个说法:“他们在运不该运的东西。”
“殿下。”
穆雪没有看她,绯玲合上嘴唇。
她继续往前走,步子比之前快。
回去的路上,她没有看街边的铺子。
从狗洞钻回去时,女官立刻将汤婆子不由分说塞进她冰凉的手里,然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叹了一口气,才道:“殿下,您的鞋袜有些湿了,请在帘后换下再回殿中。”
女官话毕,就有捧着鞋袜与帘杖的宫人上前。
“我没事。”绯玲抬手制止,她把斗篷翻回白色那面,拍掉膝盖上的泥和雪,“回去吧。”
走了几步,她又回了一次头,看向宫墙的方向。
绯玲没有回寝殿。
她踩着宫人清扫过又覆上薄雪的石板路,步子很快,呼出的气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
那几个词在脑子里重复。二十车皮毛,十五箱矿石,北门换防,不该运的东西。
鸦没有回答,穆雪没有回答,她需要查清楚。
她转向西侧藏书阁。
或许有她要找的,关于边境货运,关于印信。
四姐曾说,那里的文书比药柜更难理。
心思都悬在那几句对话上,脚下便少了留意。穿过一片覆雪的高树,差点与人相撞。
“殿下。”春雀抱着一摞星图,从观星台方向走来:“鸦递了消息。”他站定,将滑下的卷轴上托,“您那里如何。”
她抬手拂去他肩上的枯叶,“无事。”她说:“听到几句闲话。”
春雀将星图抱紧,纸缘抵着前襟:“要查什么,我可以找。观星台的密档,我熟。”
她点头:“晚些再说,我先去阁里。”与他分开,绯玲走进藏书阁。是旧纸与樟木的气味,灰尘在从高窗落下的光中悬浮。
她走向律例与地理志的区域,手指划过书脊。
“《北境关隘考》,《雪陵货殖律疏》。”她低声念,踮脚去够顶层最厚的一册。书卷沉重,抽出半截时,旁边的卷宗开始滑动。一只手从旁伸出,托住即将坠落的书册。
手指很长,关节处有薄茧。
绯玲转过头,穆雪站在那里。他已经把几册厚重的律疏搬到旁边的宽大书案上,封皮上的灰簌簌落下一小片。
油灯在她手边投下暖黄的光晕。
“谢谢。”绯玲坐下,翻开《货殖律疏》,纸张发出脆响。她找到关于王室专营及出关印信的条目,指尖逐字划过。
穆雪立在几步外,手按剑柄,目光看似落在窗外覆雪的庭院。但每当绯玲翻动沉重书卷或轻声自语时,他按剑的手指便会微微调整角度。
他的存在本身是为了防范一切对公主不利的事物。
律例条文严谨。额度,印信,时间……都对不上。
绯玲有些烦躁的用手掌拍了拍脑袋,那扇门后的交易,不是正常公务。
她抬头看着穆雪挺直的背影说出了自己的结论,“律例写得很明白,穆雪。他们不是在钻空子,是在明知故犯。”
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父王和长姐……知道吗?”
穆雪的背影停顿了一顺,他按在剑柄上的拇指,几不可察地摩挲了一下剑格。
“殿下,国之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所见所闻,未必即是全貌。”
绯玲合上律疏,她不再问。
离开藏书阁时,天色向晚。宫灯点亮,在雪地投下光晕。她朝父母宫殿走去,想也许可以在晚膳前,先去母亲那里。
穿过连接中庭的游廊时,绯玲听见了说话声。
“北海郡的急报,你怎么看?”是昭阳公主端承华的声音。
“证据不足,但时机太巧。”定景候端慈绰回答,语速比平时快,“与那群商队宣称的目的地相距不过百里,二哥那边压力会很大。”
绯玲听到她的长姐又问道:“粮草呢?”
“已按最高规格调拨,但若是持久战……”慈绰三哥哥的声音低下去。
绯玲停住脚步,隐在廊柱的阴影里。
不远处的水榭中,长姐与三哥并肩站着,面前摊开一张地图,手指在上面快速点划。暮色里,两人侧脸的线条显得清晰。
他们没有看见她。
绯玲后退,转身走向自己居所的方向。胸口的感觉又回来了,比在巷子里时更具体。
她不太想立刻去见母亲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侍女备好了热水。
氤氲的热气里漂浮着茉莉栀子香方的气息,驱散了从宫墙外带回来,渗入骨髓的寒意。
她浸入水中,看着水面上自己散开的白发像一朵凋谢的优昙花。
更衣时,衣裳上暗绣的蝶纹只有在走动时才会随着光线流转,显出一星半点的华彩,宛如深潭中偶然跃起的银鱼。
腰间着碧色织锦腰封,象牙雕鱼带钩正衔着翠色莹然的翡翠环。
她坐在梳妆台前,侍女为她梳理妆发。
簪金玉,插绒花。
只见其华,不感其沉。
镜子里的少女眼眸很亮,映着满殿辉煌。那光在眼底深处微微荡漾,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很深的静水之下,缓缓浮起。
自己戴上了那剩一只的粉玉坠。
一宫人经通传后走了进来,躬身道,话音平稳得像在背诵条文:“殿下,王后懿旨,蓬瀛船队将抵,请您这两日静候宫中,以享海味之鲜。”
“好。”绯玲应道。
她拿起那根绯色发带,在指尖缠绕,最终是系在腕上。
灯下侧脸如剪影,唯有耳上一点粉玉,与腕间一抹绯红,是全部颜色。
宫人为她披上狐白裘,门外风雪停了,深蓝色的天幕上星星开始出现。
总该去找母亲,这是绯玲在遇见事情时候的多数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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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一点作为背景解释的设定。
——裘衣等级。
狐白裘、玄狐裘:仅限君王与王后,及特赐者。
紫貂裘:王族、顶级功勋贵族及特赐者。
豹皮裘:授予武职的荣誉象征。
水貂裘、银鼠裘等:对应不同品级官员与富商。
——王侯制度。
宗室爵
王的儿子:可降级世袭。侯(正一品,四千户)→郡侯(从一品,三千五百户)→县侯(正二品,三千户)→乡侯(从二品,两千户)。
王的女儿:长公主(五千户)、公主(正一品,四千户)→郡主(从一品,三千五百户)→县主(正二品,三千户)→乡主(从二品,两千户)
军功爵:不可世袭。郡公(正二品,二千户)→县公(从二品,一千五百户)→乡公(正三品,一千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