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楼

　　1

　　「虾条，我今天走了多远？」

　　「主人，您比昨天多行驶了33.33米，您可以在日落之前赶回到城中。」一个叫虾条的人工智能回答说道。

　　我站在沙丘之上，防风镜外全是一望无际的黄色，背后的贫民窟像一条黑色线段亘在那里，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沙子覆盖。

　　天空中高悬的「海市蜃楼」依旧像风筝一样被「绿洲」牵引着。

　　哪里才能是大海呢？不知道这片沙漠下是否也隐藏着旧城的遗迹。

　　等等，那亮晶晶的东西是什么？

　　「瞧，我发现了什么？」

　　我从沙子中捡起一块水滴形状的蓝色玻璃，「好漂亮啊，这是什么？」

　　「记忆晶体，常用于影像机器人，但这个形状的从未见过。」虾条如是说道。

　　「你能读取吗？」我把它举得很高，耀眼的蓝色水滴在太阳下熠熠生辉。

　　「很抱歉，主人，此晶体我无法读取。」虾条如是说道。

　　「你知道吗？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用正太的声音。」我拿袖子擦了擦水滴表面。

　　虾条立即换了风格，「如果您去到绿洲，或许那里的人工智能可以有办法读取。」

　　「呵。」

　　绿洲啊……

　　沙漠中唯一的绿色正源源不断地供给那座悬浮着的钢铁巨城。

　　「海市蜃楼」，多么渺茫的名字，可它就是这么遮天蔽日地盘旋在那里，可望不可及。

　　我望向太阳，还是决定早点下班。

　　2

　　我是一名送水员，骑着一辆小电驴，戴着一个防风镜，后面拖着密封完好的巨大水桶。

　　我的工作是负责去中转站等绿洲放过来的水，再把水运回我的城市，就这样日复一日地穿梭在沙漠中，把落日狠狠甩在身后，让夕阳追赶着小电驴的尾气。

　　我的家住在由贫民窟组成的城市，就是我将要去往的那条黑色线段，这座废弃的城市有个简单易懂的贴切名字，「废城」。

　　啊，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个像这样废弃了的城市，缺水断电，网络永远无法连接。

　　也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个像我这样的人，两点一线，人工智障是你最好的朋友。

　　我还没来得及感慨太多，沙漠中就出现了三个身影。

　　看起来非常来者不善。

　　「是沙盗。」虾条提醒我如是说道。

　　「看出来了。」我刹闸，单脚踩地。

　　防风镜加破面罩，捂得严严实实，连亲爹都认不出来，看起来就土low土low的，而且这个点出现在沙漠中央，不是沙盗还能是鬼吗？

　　哦刚才忘了讲，我每天的固定保留节目是，送水途中可以半路爬上沙丘晒会儿太阳。

　　偶尔的即兴节目是：陪沙盗玩。

　　不负众望，领头的沙盗自以为狂拽酷炫地说出了那句台词，「呵呵呵呵，lady，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哦，想抢水。」我停好小电驴。

　　「乖乖把水留下，哥几个还能留你条命。」沙盗掏出武器。

　　我歪歪头，活动了一下肩颈，问他们：「知道为什么派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来运水吗？」

　　「哈？」

　　沙盗们一定觉得我很装bility，但是，我装定了！

　　「因为小女子我仅仅只是看起来弱啊！」

　　沙盗们从不屑、疑惑、惊讶、恐惧、趴地求饶，表情动作转变之迅速不到一分半钟。

　　我还是很贴心的，「别着凉。」

　　被沙漠中热风吹起的绣花内裤碎片也算是盖住了沙盗们的肚脐。

　　「抢水？还是下次吧。」我收回武器。

　　「实则，你们没见过真正的流氓。」虾条如是说道。

　　「主人，您的心率甚至没超过居家工作的扫地机器人，需要为您记录下此次袭击吗？」

　　「啊，随随便便记一下吧。」我又推起小电驴，扫了一眼地上的三人。

　　「下次想抢水，还是先动动小脑袋想想，多穿点吧。」我驶向回家的路，只留下绝杀的背影。

　　另，我的小电驴后面拖着那么沉重的水箱——堪堪三百个小电驴的大小就看出来点问题了吧！这可不是科技改变生活啊喂！

　　「像我这样柔弱可欺的女子，lady？打得你叫妈咪啊。」我略显做作地捋了一下防风镜上的发丝。

　　「主人，您无聊生活的调剂品，就是打人吗？」虾条如是说道。

　　「虾条，萝莉音，谢。」

　　「好的，主人。」虾条可爱地如是说道。

　　「哦，虾条，以后请叫我：沙漠中的女雷锋。」

　　「好说，好说。」虾条可爱地如是说道。

　　3

　　有人说，我的眼睛很像大海的颜色。

　　我问，「你见过大海吗？」

　　那人一脸，「你在搞笑吗？」

　　连水都如此稀缺的时代，绿洲都不被普通人可见，更别提海洋这种东西了，跨越沙漠，还是沙漠。

　　也正是这个人，正在我面前一脸油腻地讲话，「今天有点晚，遇到什么麻烦了吗？宝贝儿～」

　　我在运水站的顶头上司，谭肖。

　　虾条曾经非常严肃地用两个字来形容这个人：骚男。

　　「安全送到。」我不是很想理他。

　　「好的宝贝儿，没受伤就好。」谭肖wink了一下，我有点不是很想吃晚饭了。

　　我看着水桶被接入水站，本就不多的水又被分成好几部分，更显寥寥无几。

　　一部分输送到大小店铺，商店每日等待水站的定时放水。

　　一部分用作家庭用水，有些家庭一年到头奢侈一把，可以买水来洗澡，但大部分还是用来狂饮。

　　一部分通过管道层层运输过滤最终达到公用水龙头，那里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了，「废城」规定：每人每天一瓶可食用的水，人工智能的镭射激光对准，无人敢造次。

　　水站从表面看上去铁桶一个，形状上也是，戒备森严，实际员工只有3个人，包括我这个还没转正的临时工。

　　「你见过这个吗？」我拿出记忆晶体。

　　「哇哦，这东西可不常见啊。」谭肖挑眉说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看起来像是大海的结晶。」谭肖耸肩道。

　　从他的日常表现来看，我认为他应该是属于见多识广的人，但很遗憾，那只是表现。

　　我把晶体装进口袋。

　　好了，临时工打卡完毕，要下班去吃饭了。

　　4

　　「真想痛快喝一大桶水啊。」

　　「我想喝馄饨汤。」

　　「到了绿洲就好了。」

　　通往餐馆的必经之路上，免不了「醉」生梦死的流浪汉，哦，酒，缺水的地方怎么会有酒呢？只需一点工业废水加上些让人上瘾的物质，就被称之为「酒」。

　　能喝吗？反正会醉。

　　「什么时候才能选中我去绿洲啊。」

　　「啊，青青草原，水源充足的大地啊。」

　　这里的人谈论得最多的是「绿洲」，在心里谈论得最多的却是「海市蜃楼」，因为它就在那里，那座天空之城。

　　餐馆还是那样，热热闹闹，鸡鸭混杂，吵吵嚷嚷，人声鼎沸，贫穷与烟火气并生。

　　我依旧老规矩，「来碗牛肉面。」

　　牛肉面微微带些汤，不多见的水加入更添美味。

　　我与老板算得上熟识，毕竟有钱吃得起并且天天来吃牛肉面的也不多见。

　　我拿出记忆晶体想要问问真正见多识广的老板，毕竟能在废城开餐馆的话……但餐馆中的声音好像有一瞬间的戛然而止。

　　好的，我又收了起来。

　　老板在沸水中下了面条，「妮儿，今天卤子给你多来点。」

　　我落座。

　　「看来大家是真的热爱绿洲啊。」虾条如是说道。

　　我抽出一次性筷子摩擦，「不论是什么好东西，都得去到绿洲才能解开吧。」

　　牛肉面上来了，喷香！

　　第一筷子下去，有人坐在我对面。

　　「姑娘，出价吧，你手里的玩意儿绝对能卖个好价钱！」我摇头。下一位。

　　「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东西？」我低头吸溜面。下一位。

　　「我有门路，搞多点这个一起发财啊。」我在牛肉面的蒸腾热气中抬头，看了眼对面。

　　就你那垂涎面条的眼神，仿佛多闻一口就能多活十年，还是别了吧。

　　我还不知道这个餐馆里的人是如此热爱搭讪，一切的一切都从我亮出这个晶体开始，对面座位上至少换了七八个人。

　　本来大家都还在窃窃私语，但当我吃到一半时，竟然都在大大方方的讨论那颗晶体了。

　　「这里是废城，绿洲应该叫贵城吧，啥好东西都是人家那儿的。」

　　「贵城？我看是鬼城吧，谁见过那有人了？」

　　「有钱有权，人在贵城，当然可以控制屁民见不见得到人了。」

　　废城缺电，缺水，可始终不缺最原始的娱乐活动，哦，这里最原始的娱乐活动指的是：「八卦」。

　　从整个城市仅此一大块屏幕上的广告，到每日公共水龙头的最后一滴水，无不例外地在向废城的人们宣告绿洲的「好」，方方面面的「好」。

　　美女是真美啊，帅哥是真帅啊，水是真甘甜啊，生活是真幸福啊，只要你努力干活，创造价值，甘愿为绿洲献上你的最后一滴骨血，就有机会进入选拔名单！

　　绿洲广泛向废城人民抛以橄榄枝，但橄榄枝好似做成了渔网的形状，并沾上了欲望的颜色。

　　绿洲永远在选拔人才，但人才永远有限，且从未公布选拔标准。

　　「你都没有想过偷偷拿水喝吗？」一位流浪汉手拿酒瓶倒在我的桌角边，看我吃完了整碗面。

　　「为什么要偷水喝？我拿工资的。」我擦擦嘴。

　　「废城法律第一条：偷水者立即枪决。」虾条补充说道，「主人，您算是有编制的。」

　　「嗯，果然啊，一如既往的好吃，等转正后再来吃一碗吧。」我心情好时会来这里吃一碗牛肉面，心情不好，那更要来吃了。

　　「走了老板。」

　　虾条提醒我道，如果这时我回头的话，可以完全清楚地看到一个个眼睛里冒绿光的「人」。

　　那场面应该很好玩，但我吃饱就困，没心思回头。

　　5

　　雨本该是沙漠中的美梦，是造物主的恩赐。

　　但在废城，是噩梦惊醒，上天赐毒。

　　「废城法律第二条：雨水有毒，请勿沾染，禁止食用。」

　　窗外，啪嗒啪嗒的雨滴溅落，无色无味但剧毒，像个老实人。

　　我躺在床上，看着这个我白天捡来的蓝色水滴。

　　我不知道第多少次问虾条，「你见过大海吗？」

　　「服务器断开，绿洲应该是有的。」虾条如是回答道。

　　「好吧。」

　　大海是蓝色的。废城没人见过，只是口耳相传。

　　我在雨声的白噪音中昏昏欲睡，门外却传来了火拼的声音。

　　「主人，是一群流浪汉，以及一个陌生人，看起来不像是废城人士。」虾条接驳了防盗监视器，如此汇报道。

　　不多管闲事是废城存活下去的首要准则，但都打到别人家门口了，不出去看看好像也说不过去。

　　虹膜扫过，我打着一把黑伞。

　　别看我家门外守着一堆破烂，防盗系数倒是很高。

　　但今晚招来了这么些个流浪汉，属实是我没想到的。

　　由此，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捡到一个宝贝，千万别轻易拿出来。

　　匹夫怀璧，一团乱麻。

　　水滴一样的蓝色玻璃，把餐馆的人都变成了魔鬼，贫民窟躁动了，先不说是否价值连城，但一直相安无事的邻居却变成了嗜血的恶魔。

　　由于忌惮我的能力，于是决定雨夜联合起来杀上门。

　　我总觉得我忘了一些事情，但记忆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从小在这里长大，他们是你的邻居。

　　有些荒诞，像杀人犯潜逃了十八年终于被绳之于法，一夜之间终于脱下伪装着的羊皮，为什么会这样呢？

　　但，更令我不安的是，我居然对他们的死毫不在意，像看电影一样，鲜血随着雨水蜿蜒，在将将碰到我的鞋时……

　　身体比大脑更快，反应过来时我的电击棒已经抵住了这个人的喉咙。

　　是那个陌生人，一身黑衣，手持两把长刀。虽然使用的是冷兵器，但明显看出不是废城本地人。

　　他跪在我的脚下，满脸雨水，双目炙热，眼神中流露出来的狂热仿佛在看向他祈盼已久的神明。

　　这是要拼刀法吗？我改变了武器的形状。

　　巨大的黑伞下，庇护着我和他两个人。

　　「主，我终于找到您了，请随我回去吧！」陌生人开口说道。

　　「哈？」

　　6

　　看在他年纪还小的份上。且叫他带刀刺客吧。

　　「主，相信我！」

　　所以，是这个小孩拦下了这么一群流浪汉，可惜，嘴是真能叭叭地不停。

　　「主！」

　　我一面听着带刀刺客的剖白，一面挪地方不想踩到沾了血的雨水，没想到这人还跟着跪过来。

　　「主，您本来是绿洲的人啊，您的眼睛就是最好的证明，您是绿洲的贵族！」

　　本来，绿洲，贵族，几个词连起来听，还是挺让人心潮澎湃的。

　　我刚想开口，就看见带伤的骚男从一堆废铁后面走了过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语气淡漠。

　　谭肖举双手作投降状，「Hold on，我是想抢那玩意儿的，但很明显我受了点伤，打不过你们，你们要去绿洲吗？不如带我一个？」

　　此人应该只是擦伤，肩膀流着血，但不多，公务人员随身携带雨水解毒剂，他往自己腰上戳了一针。

　　带刀刺客眼里仿佛看不见别人，只仰头望着我，「主，您想解开那个晶体吗？您知道它为什么价值连城吗？」

　　谭肖掏出把伞，「是啊，那玩意可是跟海市蜃楼有关，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上去的海市蜃楼，你不想去看看吗？」

　　见我无动于衷，他又往前一步，被我的电击刀拦住。

　　「宝贝，这种时候，就别想着置身事外了。」

　　「闭上你的嘴。」

　　雨落在我的黑伞上，声音动听。

　　我回头看向血泊里的餐馆老板。

　　他有个长得很好看的儿子，但在废城，你也知道结果了。当时看上去，老板还算个人，怎么现在，将死之人，嘴里还念念不忘着晶体晶体。

　　我是这么冷血的人吗？

　　「主人，看守者还有三分四十八秒抵达此处。」虾条如是说道。

　　该走了是吗？

　　顺带一提，带刀刺客叫：灰度。

　　7

　　我，灰度，谭肖，冒雨来到了水站前。

　　面对巨大的铁桶，谭肖说道：「如果你要偷水，我有钥匙，但我觉得不如搞点大的，下去裸泳畅游一番，让全城人都喝上我的洗澡水！」

　　我不想看他。

　　灰度其实是想直接带我出城的，但水站其实是个必不可少的……总之，你去往沙漠怎么能少得了水呢。

　　「虾条，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点点虾条。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虾条如是回答道。

　　「是这样的，要出城，不如等明天开了城门再出去。」我收起伞，跟着谭肖走进了水站。

　　「呵，太天真了宝贝儿。你拿着这玩意儿，来找你的人只会多不会少。」谭肖一拳锤在墙上，打开了水站内的全部灯光。

　　「主人，不如丢掉记忆晶体。」虾条如是说道。

　　谭肖扫了一眼在我手腕上戴着的虾条，问道：「想好了吗？」

　　灰度抿着嘴，一脸期盼地想让我跟他一起出城，回到绿洲。

　　「没什么回头路。」我拿着记忆晶体，想道：如果我能看一眼大海，那可真是，朝闻道夕可死矣。

　　我们走到了水桶中心位置，存水处的盖子上印着「禁止开启」的字样。

　　「先说好，一旦开启，警报声会追杀我们，直到沙漠把你我掩埋。」谭肖翘着嘴角，很是跃跃欲试。

　　我冷笑一声，「呵，说这些，我家门前的数十具尸体，足以让看守者的大炮把你我轰成原子了。」

　　警报声轰鸣。

　　我却傻眼了。

　　没人会想到，每日供水的水站竟然没水。

　　水桶内空的、让人愤怒。

　　「水呢？操！！水呢！！！」谭肖几乎目眦欲裂。

　　以为是救世主普降甘霖，结果旱在了铁锈中。

　　以为是生命必需品的容器，里面还有蜘蛛在爬。

　　「看起来水站好像并不在这里。」虾条如是说道。

　　「那我们喝的究竟是什么！？yue……」谭肖当场扶着墙呕了些口水。

　　我对几人说道：「先找到真正的水站。」

　　水在哪里？

　　水，雨，雨水！刚才的那场雨，难道是真正的水？

　　我跑向水站后门外，从黑伞下伸出手，有生之年第一次碰触到废城的雨水。

　　灰度和谭肖跟着跑出来。

　　谭肖此刻看起来有些疯癫了，「有毒？？哈哈哈哈哈哈！！喝的是毒，下的雨反倒是干净的水！！！！哈哈哈哈哈！！这该死的废城！！废了！全是废物！哈哈……」

　　太久了，都不知道真正的水是什么滋味。

　　无色无味的是水，无色无味能杀人的剧毒。

　　「哈哈哈哈哈哈！！你居然还在每天冒着生命危险去沙漠外面运水！！？」

　　不用我上前给骚男一巴掌，灰度的刀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闭上你的嘴。」灰度在学我说话。

　　8

　　现在我们三人全身湿漉漉地在餐馆里站着，很明显淋雨而来。

　　虾条无法提取和分析雨水。应该一早就料到的，废城中的人工智障，跟人一样的被废弃。

　　刚才我突然福至心灵，想到真正的水站或许是在餐馆里。

　　收银台上瓶装的水，只剩半瓶。煮面的锅里，是面汤，是水。存面汤的不锈钢桶里，是真正的水。灶台下存着的、不知有多深的容器壁上还没干，是水存在过的证明。

　　「该死的餐馆老板，他在蓄意报复。」谭肖骂道。

　　「废城夺走了他的一切。」虾条如是说道。

　　怪不得明明不是绿洲却总是下雨，怪不得雨水有毒。没人知道餐馆老板是怎么做到的，是团伙作案吗，还是系统性的？

　　「天女散花般撒雨水，绿洲会派人来吗？」我问向灰度。

　　他摇摇头。

　　谭肖冷笑道：「怎么可能，那里的人巴不得我们自相残杀。」

　　全城警报戒严中，我们坐在一起吃宵夜。

　　有毒没毒已经无所谓了。

　　「喝完了面汤，才好上路。」谭肖端着碗大口呼噜。

　　我煮了一碗馄饨，捋了捋一次性筷子：「馄饨汤我早就想吃了，终于有机会了，开动！」

　　灰度也跟着我在吃馄饨，眼中好像惋惜的认为，馄饨汤我本应该天天都能吃到。

　　「临行前一碗热乎乎的面食，熨贴着旅人的心啊。」虾条如是说道。

　　奢侈一把。

　　雨停了。天蒙蒙亮。餐馆被看守者们翻了个底朝天。

　　我们藏在废城的城门附近，披着从餐馆扯来的布，勉强算是斗篷吧，并带上了一些鲜面汤，哦，水。

　　我回头看向两人道：「正好三人小队呢。此次行动不如叫做，寻找大海之旅？」

　　「真乐观啊宝贝，只字不提被废城追杀呢～」谭肖微笑道。

　　「电炮一扫过来，你灰都不剩咯。」虾条对着谭肖如是说道。

　　灰度眼神里难掩激动，「主，绿洲需要您！」

　　「不了吧，我只是想见一见海。」我抱着胳膊，看向城门。

　　「出发吧。」

　　9

　　「主人，只能送到这里了。」虾条开了城门，此刻并无人看守。

　　只是夜晚的宵禁刚过，外面的沙漠依旧令人胆寒，沙丘上吹来的风都显得危机四伏，只有傻到像沙盗那样，才不肯回到城里来，能活下来全凭运气，但大家都知道，等待他们的一定是活埋。

　　「珍重。」虾条如是说道，而后有如电子机械音故障般，又蹦出来了两个字。

　　「别去。」

　　「为什么别去？」我看向接入摄像头的，我的人工智能。

　　「我不能说，我不能离开这里。」

　　虾条，我偶然间拾得的机器，稍加改造，废城当然允许鸡肋的人工智障存在，关键数据丢失，无法联网。你想看到什么，它就给你隐藏什么，你想看到世界，世界在跟你躲猫猫。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沙漠中拾荒，我睁开双眼。

　　虾条说我的眼睛，看着蓝蓝的，像大海。

　　但只是在库中检索到该词，孤零零的、寡淡又单薄的词汇，并没有给出解释或者图片展示，人工智能不知道发展了多少代，在废城这里也没有半张可以显示大海的图片。

　　我的人工智能警告我别去，很可惜，这只是激发了我的逆反心理。

　　这世界有太多的谜，而我只是想看看海。

　　最后一次。

　　「检索失败。」虾条如是说道。

　　10

　　说实话，有些难过，这还是第一次，在广袤的沙漠中没有虾条的陪伴。

　　我依旧骑着一样的小电驴，后面拉着水桶。多亏我的日常习惯好，每天运完水之后，我会把小电驴和水桶都存放在城门附近。

　　于是灰度和谭肖藏在了空荡荡的巨大水桶中，我们三人来到了我的工作地点之二：沙漠的中转站。

　　每天都是绿洲派不同的人来送水，我接入，并带回废城。

　　「我记得你。」我把手虚放在仪器上，并没有扫描指纹。

　　「哦是吗？我是上上个月来的。」绿洲这边的送水员闲聊道。

　　我瞄了一眼此人身后，他的小电驴上有着绿洲的定向导航，线路不能偏离，电池也只够一个来回。

　　灰度和谭肖正从水桶口往外爬。

　　我抽出电刀。

　　「可不可以不要杀我啊，同事。」送水员跪地求饶。

　　「长得倒是我见犹怜啊。」绿洲的人，相貌自然是极好的。

　　谭肖冲过来，马上要夺了此人的武器。

　　还没等下一瞬间我们打算审问些什么的时候，灰度表了忠心。

　　「主，我看到这人要在背后捅你。」

　　谭肖翻了个白眼，「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呗，毕竟我们都没看见呢～」

　　他扭过来冲我油腻一笑，「宝贝，不如你我浪迹天涯吧。」

　　「我觉得你的脑子有点问题。」我实话实说道。

　　我拿出记忆晶体，对着灰度，「你也想要晶体吧？」

　　灰度一下跪倒在地，「不，主，我只是……」

　　「想好了说。」谭肖手里把玩着倒地的送水员的武器，颇有些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感觉。

　　少男露出隐忍的表情，「我、我不能背叛菲露家族……」

　　「菲露家族又是？」我一头雾水。

　　灰度脑子里埋着炸弹，总之，一旦有叛主行为就立地爆炸。

　　「啧啧啧。」谭肖默默后退三步。

　　「我被绿洲赶出来的，只有找到您、带着您才能回去，绿洲外面还有很多的城市。」带刀刺客竟然哭了出来，双刀在他背后都要跟着一起颤抖。

　　我默默转过头去，「外面有海吗？」

　　「不知道，那太遥远了。」灰度跪地流泪摇头。

　　「绿洲有海吗？」

　　「有湖泊，但是我们看不到，它被巨大的幕布围起来，除非有神降临才能看见。」灰度一直低着头，眼睛瞥向一边，不敢与我对视，像是遭受了很大的痛苦。

　　「好吧。」如果真的有湖泊，绿洲的湖泊大概是绿色的吧。可望不可即，比起「海市蜃楼」的看得见摸不着，还是绿洲更让人心痒难耐啊。

　　「喂喂，听起来你小子谎话连篇啊，哪里有神？」谭肖又凑过来。

　　灰度摇头，无法再透露出半点绿洲的消息。

　　我骑上小电驴，调整了一下护目镜，略微抬头示意了一下。

　　谭肖惊道：「所以还是我们藏在桶里？」

　　灰度已自觉爬进新的桶里。

　　谭肖啧道：「真不敢想象我居然还要跟你这种人躲在一起。」

　　盖上盖子时还要向我喊道，「喂，骑慢一点，不知道这车快慢与否，小心把我们摇散黄！！」

　　路上又遇到了同一伙沙盗，这回我冲他们挥挥手说道：「接水点此时还有水，快去吧。」

　　沙盗们两眼放光，弯腰鞠躬道：「感谢水神大人！」

　　我感叹道：「啊，我还以为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一个臭送水的呢。」

　　沙盗们直摆手，「不敢不敢。」

　　此时落日余晖，风平沙静。

　　灰度和谭肖探出头来。

　　「我们像不像是在追寻世界的真相，还挺酷的嘛。」谭肖难得不油腻了那么一次。

　　我觉得有点奇怪，灰度有时会悄悄看我，还会脸红，默默看我的反应。

　　所以为什么要假借喜欢的名义，在暗中观察我呢？

　　实则我的一举一动全在他的监视中吧。

　　天愈来愈黑，谭肖语出惊人……

　　我道：「你说的该不会是要沿着那条风筝线，爬到海市蜃楼之上吧？」

　　我望向天边那道黑色的钢铁巨链，深觉此人脑子有包，「你真有想法。」

　　谭肖正经道：「有人做到过。」

　　如果我不是在骑车还真是想给他鼓鼓掌，「那真是厉害了。」

　　11

　　没想到进入绿洲是如此的顺利，小电驴加大水桶就是再完美不过的通行证，根本无人检查。

　　这里就是绿洲。

　　赛博绿洲。

　　我是没进过城里的乡下土包子。

　　肉眼可见全是绿色与钢铁。工业和农业共存，机械与生态共生。

　　青草地在呼吸，全息投影着翩翩起舞的蝴蝶。大树中央被拦腰截断，蒸汽式钟表一针一秒跳跃，如同树的心脏。胶囊电梯在树屋之间来回穿梭。藤蔓绞缠着金属，拔地而起的大厦因有树木而更显结实，玻璃幕墙中养着光合作用很好的花。

　　这里是梦幻的温室，这里是梦寐以求的天堂！

　　「棕榈树？！天呢，我只在梦里见到过这玩意儿！」谭肖飞跑过去，结果撞在了一根混凝土圆柱子上。

　　旁边一只机械松鼠连瓜子都不嗑了，前仰后合倒地，放肆嘲笑着骚男。

　　「去去！」谭肖觉得没面子，摆手驱赶了一下小松鼠，「看来绿洲也不过是虚名，有真有假，啧，全息。」

　　唉，共产。我感叹道男这种……

　　骆驼拉着钛合金的南瓜马车从我身旁驶过，我看到了一条小溪。

　　我惊喜道：「水！是水！看起来很干净的水！」

　　灰度点头道：「这的确是干净免费的水。」

　　我和谭肖不顾形象，趴在小溪边用手舀水喝。

　　我洗脸式狂饮，终于在头发也要湿透的情况下，喝饱了。

　　有个小丑骑着独轮车扔着五个红球杂耍而来，衣服上自带的滚动版马戏团演出广告令人目不转睛，「要看表演吗？」

　　我摇摇头，迈着从容不迫的脚步，怀揣颗迫不及待的心，走进了一家从外表上看不出任何名堂的商店，也就是说根本不知道这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进去就问，「这里有大海的照片吗？」

　　老板爹正在柜台后擦陶瓷，转头戏谑道：「嘿，姑娘，这你可得去黑市转悠转悠了。」

　　老板娘听到声音，戴着单片眼镜从二楼飞奔而下，手里还拿着钻头，「嘿，宝贝儿，你为什么要找这种东西？」

　　好像进错店了，我羞涩道：「是的，我想看一下海。」哪怕只是照片。

　　「海就在眼前啊，穿过去就是。」老板爹向后一指，整张柜台突然从中间劈开向两边分离，露出后头街景的样子，人来人往的，不远处是与城市绿意毫不相称的巨大白布围墙。

　　老板娘举起嗡嗡的钻头，「胡说八道，湖怎么能是海呢！？而且那个湖也太小了！简直就是个臭水洼！」

　　老板爹放下抹布，「湖虽然不大，但是……」

　　眼见老板爹就要见血，我赶紧告辞。

　　老板娘在后面喊道：「喂！宝贝儿你去哪里？去黑市我给你打折带路啊！」

　　灰度就在门外等着，见我出来立刻走过来，「主，请跟我回去。」

　　我想着人生地不熟的，回答道：「虽然但是，好吧，我想先逛逛。」

　　我瞥了一眼谭肖，他太渴了，完全不愿意离开水源，真的是八百辈子没见过真正的水。唉。

　　我甚至怕他下去光着身子洗澡。那场面……噫。

　　灰度凑近了我，悄悄说话：「这里离绿洲十四号码头最近。刚才已经有人认出来我了，主，我们一小时后见。」

　　我直接小手拜拜，「See you～」

　　但扭头就懵逼，码头？？这琳琅满目的哪里有船？

　　或许、水？

　　我的眼神跟着这条小溪向上流看去，越过一座弯弯拱起的小石头桥，往上看是霓虹灯牌闪烁的第「柒拾捌」号店，全金打造的巨伟龙头正往外哇哇吐水，龙须栩栩如生。

　　龙头背后仿佛凭空捏造的木楼长着许多炫彩的巨型花束，沉闷暗淡本应该与绿色结合，才能显得相得益彰，但加上这些绚丽多彩的花，不伦不类中居然有一丝人与自然和谐共生？

　　我摇摇头，拒绝视觉侵入，色彩污染。这一个店雄霸了一整块区域，我走到小桥上环视一周，发现这里不仅仅是绿洲，还是一座水城，人造的水城。

　　好吧，水是真的水。

　　只不过不能多喝，有点撑了。

　　我打算去湖那边看看。

　　我看谭肖跟着灰度走了，俩人好像在吵架，但关系还真是意外的好起来了。

　　「快闪开！」四头机械狼拉着一台芭比闪粉色的跑车疾驰而来，上面载着不少戴着项圈的俊男靓女，但都面无表情，狼车撞倒了很多人，但没人敢多说话。

　　它停在了路边，突然，我看到一家商店直接变成了蠕虫一般的竖形圆桶。

　　纯黑的输送管道甩过来整个罩住、包裹，仿佛什么令人恶心的、如同泥垢增生的、□□。

　　是了，这是那条牵引的「风筝线」。

　　近距离看到这条管道，就如同真的登上了「海市蜃楼」一样，离梦想更近一步，却不知道何为天堑。

　　绿洲，这里已是极乐，那极乐之上呢？

　　我看着那座天空之城。

　　上面往下砸垃圾，下面往上献祭珍宝，美人，美食，美酒。

　　天堂与地狱细看之下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在自动步道上走。

　　我鬼使神差地拐入一家店，宣传单似礼花般向我绽开。

　　「老板，你这里有去海洋的旅行团吗？」

　　12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商店，莫名其妙地看了一场水晶球内部的太空水母SHOW。

　　一名身穿白色婚纱、拿着手捧花的金发女子扑倒在我的怀里。

　　「我是施瓦家族的格莱希·施瓦公主，我在逃婚。」

　　「额，看出来了……」

　　「请帮帮我！」金发女子抬头看向我，我也低头看向她，我们对视，她突然一下子就变僵硬了，震惊的表情让我……

　　这……我推开她也不是，不推开也不是。

　　「你是！？」

　　「我不是。」

　　「你是菲露家族的！」女子拿手捧花指着我。

　　「我……可能是。」

　　「你就是！你的那双蓝色眼睛是绝对骗不了人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实话实说道。

　　一男子身穿红色喜服骑着红棕色的高头大马飞奔而来，很明显是新郎官，脸上还留着两撇八字胡。后面跟着清一色的黑色西装保镖。

　　「啊，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要逃婚了呢。」简直是不伦不类之最，我都怀疑78号店是这位蓝眼睛家族开的了。

　　「快带我走！」女子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

　　「实不相瞒，我……」刚到绿洲不到一个小时。

　　「向右。」不知道是哪路人工智能帮了我一下，这声音让我想起虾条。

　　我还真不知道红绿灯会说话，真是一位遵守公序良俗的热心好洲民啊。

　　我被金发女子拉着跑走。

　　辗转于78号店的各个拐角，很明显此女子比我路熟多了啊。

　　她脱了高跟鞋，嵌在了玻璃墙内，蜘蛛纹路把花儿吓得用叶子捂住了花瓣。路过的稻草人往鞋里扔了个硬币。

　　我转手就塞到了怀里。

　　我还没见过绿洲的钱呢。

　　金发女子跑得气喘吁吁，终于算是脱离78号店的范围了。

　　「嘿！宝贝，这里！」谭肖和灰度租了一条船，正在靠岸向我们驶来。

　　我一挑眉，「走吧，公主！」

　　我拉着金发女子大步一跃。

　　「带你逃婚！」

　　13

　　我一脚踢爆了船上的人工智能导航引擎，把船桨扔给骚男，让他开始划船。

　　我竟无法想象这两人是如何从如此短的时间内，又是在哪里搞来的海滩风度假服饰。

　　谭肖是骚包的红，灰度是快与绿洲融为一体的绿。

　　「绿洲是不卖灰色衣服吗？」我把在心里想的问出了口。

　　灰度有些脸红。

　　「刻板印象了喂。」谭肖边划船边把墨镜别在头顶，刚才就是这样拿着墨镜向我招呼的。

　　金发女子上船的第一句话是：「我见过神。」

　　我把我的斗篷给了她，斗篷下微微露出她苍白的脸。

　　她自说自话，「联姻，其实是菲露家族想取施瓦家族而代之，马上城中就要变天了。」

　　我抬头望去，「海市蜃楼」依旧遥不可及地遮天蔽日，「啊，是啊，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

　　「是魔鬼，是向撒旦献身。」灰度难得接话道，他看向河水。

　　「不，死不是最可怕的。」金发女子闭上了眼睛。

　　「哎呀，那你倒是继续说啊。」我还想听故事呢。

　　于是她把她逃婚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那这么说来，这位美女是你的嫂嫂咯？」谭肖奇道。

　　「她说她叫格莱希。」我把手伸向小船外，感受水划过的柔意，真是好水。

　　虽然是人造的。

　　我突然想起些什么，看向灰度，「你不需要把她也带回你的菲露家族吗？」

　　灰度摇摇头，「我只负责把您带回去。」意味着谁谁谁逃婚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啊，好狗。」我感叹道。

　　灰度脸红了。

　　「你是小时候被拐卖了吗？你是刚到绿洲吗？是你的记忆出现问题了吗？菲露家族只手通天，你顶着这样的一双蓝眼睛不可能不被他们家族找到。」

　　我不说话，格莱希自说自话肯定道：「一定是拐卖你的人贩子对你的记忆做了什么手脚。」

　　「回去之后，主，家族会帮您。」灰度稍显急切。

　　我假笑道：「哦呵呵呵，那万一我也得联姻呢？」

　　灰度不说话了。

　　谭肖开口：「你带不走她不就是因为打不过她吗，别想通风报信，I watch you！」附带两指挖眼手势。

　　我又掏出蓝色水滴，「那你见过这玩意儿吗？」

　　格莱希点头，「这是记忆晶体。」

　　谭肖吹了声口哨，「终于来了个懂行的！」

　　我也非常惊喜，「所以你知道这怎么解开吗？」

　　格莱希遗憾摇头，「家族里有仪器，如果在我没逃出来之前……但现在，可能就只有黑市里有了。」

　　「啊，这样啊。」我低头摩挲着晶体，在想着要不要去找刚才遇见的老板娘，毕竟她提了会打折。

　　谭肖问道，「那逃婚之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格莱希抓紧斗篷，「我会去贫民窟藏起来。」

　　谭肖看了我一眼，我懂的，看来绿洲的人直接把那些废城统称为贫民窟。也没毛病。

　　「那你得自己路过沙漠，最起码得备上充足的水。」我如是说道。

　　「嗯，」格莱希的感激之情有点溢于言表，她把逃命都没丢掉的手捧花塞进我的手里，「那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谭肖看着花，又看向我，「但都走到绿洲了，怎么可能回去呢，对吧宝贝？」

　　我摇摇头，问格莱希：「你见过海吗？」

　　显然她也只是听说过，大海是蓝色的。

　　「就像你的眼睛。」

　　船马上就要到达被围起来的湖边了。

　　当我们从小溪汇往大的水路时，有一艘鲨鱼快艇正冲着我们迎尾追上。

　　我面无表情地看向我的前上司，心中默道：骚男，划船请浪起来啊！

　　14

　　万幸，天无绝人之路。

　　正当灰度和谭肖站起来摇桨时，靠近岸边的第25号店突发骚乱。

　　人、兽、人兽们都像是吃了巴豆一样四处逃窜，一股脑从店里往外冲，有的甚至跳进了河里！

　　格莱希抓紧船边，冷静道：「这里是斗兽场，我们快上岸。」

　　趁乱才能跑掉。格莱希·施瓦公主仿佛深谙这一点。

　　我扭头一看，鲨鱼快艇遇到了真·鲨鱼，自然是拦住了他们的脚步。

　　兜兜转转，我们跟着格莱希来到了斗兽场的后台，有很多蒙着深色绒布的超大型笼子。

　　这里，是绿洲的机械面。

　　叫阴暗面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这里的笼子里关着很多蝼蚁与草芥。

　　只有看台上有座位的才能称作是人。

　　是人，才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与地位，凌驾于一切众生之上。

　　其他物种只能被肆无忌惮地玩弄，被人。

　　我偶然一瞥看到角落里藏着个人，是上个月在废城头条报纸上见报的好警官，当时的标题是「热心肠，绿洲赞，舍他其谁！」

　　「喂喂，我们这是误入什么组织了吧？什么奇葩的入会仪式啊？」谭肖祭出武器。

　　格莱希淡然道，「这只是选拔仪式。」仿佛进入到斗兽场内，她的气质陡然间就变了。

　　牢笼前，面具人正在给围成圈跪着俊男靓女们戴上项圈。

　　格莱希突然扭头对我道：「这里有记忆晶体的检测仪器。」语气十分之肯定。

　　面具人身上的服饰很明显、非富即贵，他注意到了这边，格莱希把斗篷改成了面具，只露出了一双眼，身下依然是洁白的婚纱，她挺胸上前。

　　面具人微微颔首：「哦，客人，您是来进行拍卖的吗？这里可不允许非贵客参观哦。」

　　斗兽场斗到最后，是胜兽的拍卖会，人人都要拿出你最珍贵的东西来竞价，好面者丢脸，好洁者失贞，钱固然很重要，但绿洲没有穷人，一般等价物只有在二等位才能用得上。

　　即：次品才可用钱交易。

　　格莱希傲然道：「我来看看我的宝贝准备好了没。」

　　面具人依旧微微颔首：「哦，客人，请问您的宝贝是？」

　　格莱希不耐烦道：「那玩意儿的检测仪器。」

　　听了这回答，面具人背后的脸似乎都带着贪婪的笑，鞠躬道：「贵客，您太性急了，这等好物自然是小店压箱底的宝贝，还请您看台静候。」

　　「这些都是今天要上去的？没留几个？」

　　「贵客，您可难为小店了，上面要的小店怎么敢留下呢，稍后会有新的在台上，您请好吃好喝的欣赏比赛吧～」

　　格莱希重哼一声。

　　我们在她过来之前藏到了别处。

　　不多时，她找到了我们。「这是海市蜃楼的上升渠道。」

　　「你在说什么？」我不禁皱眉头。

　　我在明知故问，稍微一联想就知道她在说什么了，海市蜃楼要那群俊男靓女，半刻不到就会把它们运上去。

　　我在那些人的脸上看到了奴性。带着项圈的奴隶是家养的狗，甚至不如狗。

　　格莱希低头道：「在绿洲的人恐怕都是这样想的：我们穷其一生能有一次，得见天颜就可以超度了。」

　　一步登天，云泥之别，天堑难平。

　　「可怜虫。」灰度如是说道。

　　谭肖皱眉道：「人家有什么好可怜的？！那可是海市蜃楼！！怎么着都比贫民窟要好吧？」

　　格莱希牢牢地抓着我的手不放，「我说我见过神。」

　　又一次的鬼使神差，我觉得眼前的格莱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好像我在哪里见过不一样的她。

　　前台的话筒声响起，「亲爱的各位来宾，刚才只是小动物间的玩闹，接下来要上场的是！噔噔噔噔！上扶七旬老太过马路，下还拾金小童一分钱，小童高兴地说叔叔再见的那位——贫民窟热心负责人人称赞的好阿sir！第437号藏品！」

　　让我们有请～

　　面具人猛地一掀帘，「贵客，怎么在这里歇息呢？哦！我瞧瞧，原来有几只小老鼠跑进来了呀。」

　　观众们的掌声雷动！

　　面具人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呐，仔细看看小老鼠们长得还是可圈可点的，不如让小店来包装一下吧？」

　　「哦宝贝，Marry me！」

　　谭肖突然向我下跪求婚？！

　　如果我忽略了那是颗手榴弹的拉环。

　　15

　　等一下，所以不被选上的绝招是，找个老公嫁了？

　　那还不如去死。

　　但，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先！

　　我掏出武器，直接提升至最强化，电刀的刃都激碰着雷。

　　25号店的后台风波只持续了那么一瞬。

　　随后，一场地震式的爆炸袭来。

　　「瞧瞧，这双眼睛，多么清澈啊。」谭肖的遗言如是说道。

　　我把我的防风镜戴在了他的眼睛上。

　　谭肖死了，骚男引发的骚乱，取而代之的是绿洲供血派与真正的献祭派之间的斗争。

　　扩言之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派vs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死了也得把你拉下神坛派。

　　观众席有人高喊：不要武斗啊。我的宝贝还没带回家啊。

　　我带着格莱希逆向穿过人群，「格莱希，你对局势的把握真是恰到好处。」是真的变天了。

　　她的神情有些内疚。

　　「无需自责，谁也不知道那人会随身携带手榴弹。」

　　我们三个人跑到了青草地的尽头，微风一吹就能感受到湖水拂面，如果不是白布遮挡的话，我们甚至可以看到荡漾的碧波——人工智能如是检索道。

　　灰度企图掀开这一片布，谁也不知道后面会有什么在等着我们。

　　「退下。」我吩咐道。

　　灰度虽然不放心，但还是退下了。

　　我飞身跃起，一刀劈开了蒙着的巨大白布。

　　电刀引雷入火！幕布瞬间烧光！

　　如绿色宝石般的美丽湖泊终于显露在普通人的眼中……

　　这是，神的奇迹！！！

　　连身后要变天的斗争都安静了刹那。

　　我不合时宜地想到，大海是不是比这里还要美丽？

　　16

　　要变天，自然要过问一下天上的使者。

　　神执者降临到了第25号店。

　　爆炸中幸存的人与兽都踏入了湖水中，仿佛奔向着自由，享受着、沐浴着湖水的晶莹剔透。

　　这回换格莱希拉着我，「跟我走。」我竟然才发现，她的力气奇大。

　　不凑巧的是我的电刃在湖中扫了一下，一些离得近的直接翻了鱼肚白。

　　但格莱希没事人一样，她想拉我进入湖中央，哪里有什么呢？

　　格莱希在湖水中艰难行走，婚纱已经浸水、泡起来了，「神不会降世，她只会派操刀者前来，神执者虽然背着刀，但杀人不见血，会直接让人脑死亡。」

　　25号店内，献祭派全灭。

　　她并不回头却模仿得精妙，「绿洲怎么能有肮脏的人类血迹呢。」

　　神执者擦了擦并不存在于任何灰尘在上面的手。

　　她说不出是讽刺还是憧憬，「祂们美丽又强大。」

　　神执者对着缺了一大块面具的第25号店老板道，「带我去见剩下的叛乱者。」

　　祂们根本没开口，指令就已经传入你的脑神经。

　　格莱希撕扯着婚纱，「就在湖中央！海市蜃楼每日都要从湖中抽水上天！！快！」

　　她惊呼一声。

　　神执者三个人长得一样，亦有一样无喜无悲的表情，祂们悬立在湖面之上。

　　血滴在湖水中，我的电刀直接穿透了格莱希的腹部。

　　肮脏的湖水，我居然觉得水脏，明明这是水，真正的水。

　　我不明白，我看着自己的手。

　　为什么？！

　　为什么我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为什么！

　　「失败了！快走！！」格莱希强行拔出腹部的电刀，重新塞还给我。

　　只要那双蓝眼睛在，拯救她的就会是……

　　她屏足了一口气，大喊一声：「祂们的身体里有记忆晶体！！！」

　　声音在湖面上掀起微波。

　　神的使者微微抬起了手。

　　公主沉湖，世间再也没有她的灵魂了。

　　「不！！！」

　　我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冲到所谓的神的使者身前，还不到一秒就被制住了。

　　我睁大了眼睛，我感到了惊惧，我恐慌到甚至在微微颤抖……

　　这是什么邪术！？为什么我的身体完全不受控了？？为什么不能动！！！

　　「你的眼睛。」神执者的声音直直传入到了我的脑内。

　　「你也想要见到神吗？」

　　「你愿意献上什么呢？」

　　在我闭眼之前，祂向我的眼睛伸出了手。

　　17

　　我蜷缩在地上，慢慢睁开眼，旁边站立的是神执者，一尘不染的白色圣服真是令人过目不忘。

　　我的全身都很痛，而且依旧无法动弹，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不是刚才的那种直接传入到你脑子里的那种说话方式。

　　我强迫自己保持专注，认真观察起周遭的环境。

　　这是一间铺着地毯的屋子，我还是不能动，仅仅能看到我面前冷冰冰的墙壁，荧光打在墙壁上，这应该是哪里的屏幕，我的背后有人。

　　「嗯。」

　　有人回答了神执者，声音为什么听起来如此熟悉？

　　一双皮鞋停在我的头顶，两边的使者把我架起来，迫使我跪着。

　　面前这个人正轻佻地抬起我的下巴，「哟，宝贝～」

　　这个声音！！谭肖？！可这分明是个陌生的男人，完全是一张陌生的脸，这是怎么回事？！

　　你是谭肖？我无法讲话，只能无力地张张嘴。

　　「宝贝，你努力的样子真是让人心动啊。」

　　我拼劲全身的力气，也发不出声音来，从这人的瞳孔中我看到了自己狼狈的样子。

　　这个熟悉的声音在恶毒地讥笑我，「哈哈哈哈哈，瞧瞧，这双眼睛，就这么难以置信吗？」

　　「谭肖」松了手，嫌恶般地走开，我的头立刻不受控地垂了下去。

　　「抬起头来。」一个女人在说话，这个声音也是如此熟悉！为什么我想不起来！！

　　该死！

　　我挣扎起来，眼皮努力睁到最大，不管我现在的样子有多可笑，我要看到这个人是谁！！这个熟悉的声音！这个人！这个人究竟是谁！！！这是谁！

　　我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我强迫自己仰头，扎入我眼帘的是比血还鲜艳的红色长裙，这个女人坐在沙发上。

　　这个女人腿很长。

　　这个女人腰部和胸部的曲线很好。

　　这个女人手里拿着红酒。

　　这个女人！

　　这张脸！！！

　　我几乎瞬间崩溃！

　　因为！

　　我看到了一双和我一模一样的蓝色眼睛！

　　我看到了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

　　我自己的脸！

　　这是什么地狱笑话。

　　这并不好笑。

　　「放开她吧。」这个女人的话音刚落。

　　我全身的禁锢立刻被解除，但我却只能在地上趴跪着不动。

　　太疼了。

　　我死死盯着眼前人的那双眼睛。

　　跟我一样，一样的蓝色。

　　很多人夸过我的眼睛长得好看，今天这样一看，才知道什么叫做「摄人心魄」。

　　真美啊。

　　「你、是、我……？」我开口，嗓音嘶哑到几乎不可能是人类可以发出来的，好像是怪物突变成人，在模仿着谁学说话。

　　她轻笑，连脸上嘴角弯曲的弧度都跟我一模一样。

　　照镜子都不能复刻到比这个更相似了。

　　「不，你是、我。」她说。

　　她招招手，「灰度，你过来。」

　　灰度？！我从极度震惊中猛地抽出神来，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另外的人！

　　灰度？灰度！！！

　　两个灰度，同样的脸，一个穿着绿色海岛服背着两把长刀，一个西装革履拿着类似遥控器的东西。

　　「是，主人。」我看到背着刀的灰度跪在了另一个面前。

　　一个灰度低眉顺眼，一个灰度兴高采烈。

　　「谭肖」对着红衣女人说道，「这回我可是拿着手榴弹求婚了，有没有爱上我？」

　　兴高采烈的「灰度」扁着嘴，「还什么你的眼睛像大海，啊呸，真是恶俗，不合格，完全不合格！」

　　我不受控地看向他。

　　「怎么？没见过双生子吗？」他一脚踹向背着刀的「灰度」。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毫无形象地放声大笑，「来看看这回你的人生吧！」

　　这间屋子的三面墙上全都出现了若干屏幕，无一例外，也全都是我的脸。

　　「别逗她了。」

　　沙发上的「我」缓缓站起身向我走来。

　　我看见鲜红的颜色离我越来越近，我控制不住地想要向后逃离，这是人本能的反应，或者说我面对这个「我」时，全身都在抗拒，恐惧，却又不得不臣服。

　　谁来救救我。

　　谁来让红色消失。

　　「你的表现不错，站起来。」垃圾桶中是虾条的声音？？？

　　「我」微微一笑。

　　不管在这里会遇到谁我都不会再惊讶了。

　　她应该就是想看到我的这副样子吧。

　　又来了，身体跨越思维，我的脑中被命令般地自己站了起来。

　　两双蓝色眼睛，面对面，同样的身高，同样的面孔，比影子还要真实，比镜中人还要相似。

　　真相就在眼前，即使再不愿意相信……

　　那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与她。

　　她伸手碰了碰我的眼睛，她抚摸着我的脸颊，手指下滑，她指着我的心脏，缓缓说了四个字……

　　「记忆晶体。」

　　我从未知道「我」的五根手指有这样的力气，竟然直接穿透了我的胸膛，把我的「心脏」狠狠地攥在了「我」自己的手里。

　　「我」捧出了一颗本该是心脏的、我的「心」，我的，「记忆晶体」。

　　我没有流血。

　　我，是仿生人。

　　「你有点意思，但不多。」她动动手指，旁边的使者就给我带上了项圈。

　　我跟随她到沙发旁跪下。

　　「谭肖」和「灰度」笑嘻嘻地坐过来看着好戏连台，「谭肖」冲我举杯，「很不错啦，小宝贝，比上一个坚持得久多了。」

　　「灰度」抬脚让灰度滚下去，「快！我已经迫不及待看下一个了！我最爱看的就是她们被植入记忆后，茫然地走在沙漠中那段了，尤其是顶着你的这张脸，哈哈哈哈哈哈哈。」

　　「谭肖」一脸坏笑，「哇，宝贝，你不知道你一脸痴呆的样子有多么迷人，勾得我哟～」

　　我看见「我」喝了口酒，眼中全是冷漠。

　　我看见神执者带着一个全新的「我」走了进来，她单膝跪地，以一种绝对恭谨及衷心的态度，对着屋子里的所有人庄重承诺：「幸不辱命。」

　　神执者带她出去了，没过多久，屏幕上就出现了她的身影。

　　她睁开了那双像大海一样的蓝色眼睛……

　　「灰度」说得没错，她的确，茫然地走在沙漠中。

　　背后是天空中高悬的「海市蜃楼」。

　　18

　　我的记忆晶体已被取出，眼前所看到的画面只能留存7秒，

　　「我」让我跪在一具棺材前，

　　「我」把我那湛蓝的记忆晶体放到了棺材中，

　　「我」温柔地注视着棺材里的人，

　　记忆的最后三秒，我看见「我」走出这间停放着棺材的屋子，

　　我看向棺材内，蓝色的晶体多到要将这个人掩埋，

　　如果这就是大海的颜色，我应该记得久一些的。

　　如果她的眼睛不是红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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