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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相亲变成「福位」认购
第一章:当相亲变成「福位」认购
王树坤这辈子最后悔的三件事:第一,相信了高中辍学哥们刘强说的「国家秘密项目」;第二,为了凑那该死的「晋级费」把老舅李来顺也拖下了水;第三,也是最后悔的——他竟然觉得刘俊丽那女人是他的真爱。
此刻他蹲在「福寿园项目中原省城 A 市总指挥部」——其实就是郊区废弃家具厂三楼——的一个厕所隔间里,对着脏污污的蹲坑,第一百次试图把手机卡塞进那个被自己偷藏了三天的老年机里。
王树坤双手十指抖得像得了帕金森症,掌心里浸出的汗水把那张印着「福位尊享 VIP」的硬纸片涂得字迹模糊。
隔间门外传来「王主任」标志性的、仿佛卡了口老痰的笑声:「树坤啊,在里面修仙呢?赶紧出来,今晚刘总亲自给我们『阳光之星』团队做赋能培训来!」
王树坤一个激灵,差点没把手里的老年机掉进污污的茅坑里。他手忙脚乱地把东西塞进袜子——这是他从谍战剧里学的,虽然每次走路都硌得慌,但总比被搜出来强。
推开隔断间的门,王主任那张油光水滑的胖脸就堵在了门口,小眼睛眯成两条缝:「哟,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思想又有波动了?」
王主任顺势弯下腰,左手撑膝,右手习惯性地搭上王树坤得肩膀,力道大得像要捏碎王树坤得锁骨,「记住,组织培养你不容易,这个月底的『亲情回馈计划』,你老舅那边……」
「我老舅说下周会把钱转过来。」王树坤条件反射般吐出这句说过无数遍的谎话,自己得心却在胸腔里疯狂打鼓。至从上次来顺老舅被他忽悠着「投资」了五千块「福位认购金」后,已经有半个月没再接到过老舅电话了。
「那就好!那就好!」王主任满意地拍他的背,拍得坤坤直咳嗽,「走,刘总在培训室等着呢!」
所谓的「培训室」以前大概是家具厂的喷漆车间,墙上还留着斑驳的油漆痕迹。三十几个「家人」盘腿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眼神或狂热或呆滞,齐声背诵着《福寿园成功誓言》:「我是最棒的!我选择福寿园就是选择成功!我要让所有亲人死后住上五星级阴宅……」
讲台上,刘俊丽一袭白色西装套裙,长发披肩,妆容精致得能直接上财经频道。她正用激光笔指着投影幕布上那套狗屁不通的「金字塔财富分配模型」,声音甜美得像糖精超标:「……所以,我们不是在卖墓地,我们是在帮每个家庭构建生命终极价值闭环,是爱与传承的数字化桥梁!」
「桥你大爷。」王树坤低头假装记笔记,心里却不止一次在诅咒着面前这个毒蝎般的女子。他在皱巴巴的本子上画了个王八,龟壳上写着「俊丽」两个字。
数月前,他可从来没有这么想。那时他刚被刘强忽悠来,第一次见到刘俊丽,她正在台上分享自己如何从「山区贫困女大学生」变成「福寿园华中区金牌讲师」的励志故事。
聚光灯下,她眼角闪烁的泪花都显得那么真诚。课后「谈心」,她温柔体贴地问树坤家里的情况,听说树坤母亲身体不好,还亲自给树坤倒了杯热水,说:「树坤,好好干,赚了钱就可以把妈妈接到咱 A 市最好的医院来疗养。」
那一刻,树坤觉得这女人浑身散发着圣母玛利亚般的光辉——如果圣母玛利亚也推销墓地的话。
不过现在他知道了,那杯热水竟然价值五千块。
「坤坤!」这是刘俊丽认识自己后常用的昵称。现在她突然点了自己的名字,而且笑容无懈可击,「听说你表舅对『家族福位传承』项目很感兴趣?你分享分享怎么来跟进经验吧?」
王树坤感觉全场的目光齐唰唰地都集中到了他自己身上。后背瞬间湿透,脑袋瓜子里一片空空如也,他结结巴巴:「啊…对,我老舅他…他说这个项目很有社会价值,准备动员老家亲戚都…」
「大家把掌声送给这位优秀的会员!」刘俊丽笑眯眯地带头鼓掌,台下立刻响起一片噼里啪啦的巴掌声,「这就是亲情的力量!大家都要向我们坤坤学习,把咱们最亲的人第一时间引领到财富的康庄大道上来!」
康庄大道?王树坤感觉心里一阵翻腾。他想起三天前,自己借口「回访客户」溜出去,跑到来顺老舅那个开在市郊结合部、门口总摆着两个纸扎童男童女的小店——来顺殡葬服务店。
树坤还没进门,就听见舅妈李秀梅拔高的声音:「……李来顺我告诉你!这日子没法过了!五千块!那是进货的钱!现在好了,纸钱都进不起了,下个月老王家的白事咱拿什么给人家办?!」
然后是老舅闷雷般的嗓音:「你小声点!我这不是…不是想帮咱亲戚家孩子树坤孩子一把吗?谁知道那什么福位…」
「帮?你这叫害!」舅妈带着哭腔,「树坤那孩子眼神都不对了你瞅不见?跟中了邪似的!我早说过那刘强不是啥好东西,你非说你姐的孩子咱得管…」
树坤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两斤沉甸甸的橘子,像被钉在了地上。透过玻璃门,他看见老舅蹲在柜台后面,脑袋埋在膝盖里,花白的头发茬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扎眼。那个印象里能一个人扛起棺材板的汉子,此刻缩成一团,肩胛骨嶙峋地凸起,随着压抑的呼吸微微颤抖。
舅妈秀梅背对着门,肩膀也在微微发抖,但手里还在机械地糊着一个纸房子,金箔纸贴得歪歪扭扭。
树坤最终没敢推门进屋。他把橘子悄悄挂在门把手上,逃也似的跑了。跑出两条街才敢停下来,扶着墙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从那以后,他每晚都做同一个梦:梦里母亲躺在病床上,老舅来顺跪在床边,一遍遍说「姐,我对不起你,我把坤坤带坑里了」。而刘俊丽穿着那身白西装,站在病房门口笑,笑得纸扎童男童女都活了过来,围着他跳舞。
「我必须逃。」王树坤盯着讲台上口若悬河的刘俊丽,指甲掐进手掌心,「但我不能就这么逃。」
他自己得身份证还在「组织」手里扣着——美其名曰「统一办理福位产权登记」。他试过半夜溜去「档案室」,结果发现门锁比银行金库还结实,门口还有个自称练过散打的「家人」彻夜「值班学习」。
树坤也想过报警,但「王主任」早就「不经意」地透露过:「咱们这项目,上头有人的。前年有个不懂事的去举报,你们猜怎么着?因涉嫌诽谤和扰乱社会经济秩序,拘留了十五天。出来的时候,啧啧,精神都不太正常了。」
最要命的是,他偷偷听到刘俊丽打电话,提到「下个月总部要下来检查,该处理的『负能量』抓紧处理」。「处理」两个字,让树坤做了三天噩梦。
他需要一个帮手。一个刘俊丽他们绝对想不到的帮手。
于是此刻,在震耳欲聋的「誓做福寿园辉煌奠基人」的口号声中,树坤摸出藏在鞋垫里的最后十块钱,和那张写着一行歪歪扭扭数字的烟盒纸——那是他上次去老舅来顺殡葬服务店里,趁舅妈秀梅不注意,从柜台日历本上撕下来的,来顺老舅新换的老年机号码。
树坤心想着:明天,明天一定要找机会溜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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