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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狗
第一章冬日
今年的冬天来的似乎比往年早,北风穿过村外的断壁,传出呜咽的声响。
像是鬼在哭叫。
大片大片的雪从天上坠下,砸在地上堆叠出厚厚的雪堆。
那雪倒有些像村口刘大妈晴日里晒的棉被,看起来很舒服,很柔软。
如果穿上应该会很舒服吧?如果它不是冷的就好了。
阿错没有再多想,忍着身上的寒冷一步一步的往雪地里走。
她走到村外的破庙外,嘴里嘀咕着什么,想要发出些声音来。
许是天气太冷,冻住了的她嘴唇,只能发出些气声。
声音羸弱,像蚊子般。
见嘴被冻住了,阿错随意地从地上抓了把雪,用力地往嘴上搓。
雪很冰,可是阿错已经被冻的没有感觉了,这于她而言也不过都是冷,没什么大不了的。
待到搓的差不多了,她摸着嘴角的干皮,用力一撕,把粘在一起的皮扯了下来。
“嘶——”
像是有人在倒吸凉气。冰天雪地的空间里,万物寂静无声,任何声音都可以被放大。
阿错垂眸,眼中晦暗。
这破庙外有人。
这一个月来,有人躲在暗处一直跟她,甩也甩不掉。
她不知道是谁,也不想知道是谁。
她马上要死了,要饿死了,如果她再不吃东西的话。
嘴上冒着血,她却感受不到一点痛,朝着庙里张开口喊了一声:
“大黄。”
这次的声音够大,庙里窸窸窣窣的传出些声音,伴随着一声狗叫,从庙里跑出一只黄色土狗。
那土狗很瘦,和她一样,很多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它走的有些蹒跚,但是见到了熟悉的人,它还是开心的摇起尾巴向阿错跑来。
它很聪明,近些年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乞丐能要到东西的越来越少,它同一窝的兄弟姐妹全都被乞丐抓走了炖汤。
只它一个从来不上那些乞丐的套。谁敢打它的主意,它张着牙就能咬上去。
十里八乡的乞丐都怕它。
聪明吗?阿错看着眼前向她傻笑的狗。明明很蠢才是啊。
蠢到明明只是吃了她不小心掉到地上的半个肉包子,就以为是她好心给它吃的,彻底成了赖皮狗。
甩都甩不掉。
明明只是半个包子啊,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
阿错蹲下身,摸了它的头。
只摸到一把骨头,连二两肉都没有。
它笑嘻嘻的望向她,还用脑袋蹭着她的掌心。
“蠢货。”阿错开口,眼中眸子中闪过几分狠劲。
今日能成为她的食物,也不算浪费她当日那半个包子吧。
她缓缓抓起身旁的石头,用力地就要往大黄脑袋砸去。
“碰——”
阿错的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中。
几天没吃过饱饭,她浑身没了力气,手上脱了力,那石头就落到了地上。
大黄被落下的石头吓到,急得在原地转圈,以为有什么危险,蹭在她脚边,一直盯着庙外的大门,狂吠不止。
阿错看它这样,心中不是滋味,又骂了它一声:“笨狗。”
院外的门被推开,院外的雪被风吹了进来,刺骨的风刮的她脸疼。
无论过了许多年,经历了多少事情,阿错都永远记得那一幕。
一身月白长衫黑色大氅的男人站在门口 ,撑着一把红伞,天气太冷,白如羊脂的手指染上了樱桃红。
他很高,又逆着光,阿错看不出他的容貌,只能看到阳光洒在他黑色大氅上,显出衣上的滚边云纹。
只听他说了一句:
“殿下。”
阿错后来无数次地想起那日他如流动的溪水般清冽的声音。
像春日暖阳融化的冰雪。
清冷,无情。
被光刺晃了眼,阿错的头有些发晕。等到再看清时,男人身后已经站满了黑压压的兵士。
这一堆人不知是什么时候涌出来的,让本就破旧的庙宇变得格外的拥挤。
男人很好看,是阿错见过最好看的人。她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找不出夸赞的词。
如果非要说他的样貌,她只觉得他像天上的神仙。
可阿错管不了什么,轻轻踢了踢她脚边准备要扑上去撕咬的大黄。
“傻狗!快点给老子滚。”她怕是要死在这了。
就不吃你了,快些跑吧。
男人听见她说的话,微微皱眉,对她的行为表示不满。
大黄被她这一踢,顿时迷茫了起来,噤声的缩在她身旁。
阿错没再看它,重新抬起眼打量着眼前的人。
“哟,这么多人,来给你姑奶奶拜年呢?”
“可说好了啊,你们姑奶奶全身上下没有一毫钱,只有一把骨头,烂命一条。”
阿错生于市井乡野,在烂泥潭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多少有些眼力见,来人衣着光鲜亮丽气度不凡,定是富贵之人。
按理来说,这时候对他应该要谄媚些,求他给自己赏口饭吃。
许是死能给人带来巨大的勇气,看着他们光鲜亮丽的模样,今日的她竟想跟他们拼一把。
既然生来就什么都没有,死又有什么怕的?
只教将他身上的衣衫全都扯下,一把火烧个干净,让他们这些人都知道什么是冷,什么是冻,这样才好。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会来到这里,也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他们人多势众的,她根本就跑不了。
她好冷啊,肚子好痛,许是前天从二狗子手上抢下的树根有毒?
不知道。阿错低头咒骂了一句二狗子。
早知道就不跟他打架了,她左腿到现在还紫着呢,该死,他应该去死才对啊。
不对,所有人都该死。
见她脸色逐渐苍白,男人终于向她走来。
阿错抿着带有血污的唇,往后退,男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阿错紧紧拽着着自己破烂的衣裳,死死的盯着男人的脸,像一只紧绷的小兽,准备亮出自己的獠牙。
淡雅的香气迎面而来,熏的她头疼,男人伸手碰她,却被她的藏着泥的手抓伤。男人也不恼,擒住了她四处乱抓的双手,将她固定在原地。
男女之间本就力量悬殊,阿错用不上力,急得用脏话骂了他一句。
崔行渡又皱起眉头。
第二次了。
这是第二次用这么粗俗的词语。他看向眼前这个瘦弱的孩子,第一次怀疑起那些情报。
真的是她吗?
不过很快,他便恢复了原有的神色。
阿错见双手被他禁锢,再怎么奋力也扯不开,便想恶心他,想等他靠近时往他脸上吐水。
可是下一秒她就愣住了。
厚实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驱赶了四周的寒冷。刚脱下来的大氅还残留着男人的体温,散发着淡淡的馨香。
崔行渡松开她的手,给她赶去身上的冰霜,又为她将大氅的领子系上,
阿错防备的看着他,双手死死地拽着大氅。
做完这些崔行渡退到她三步外,向她行礼作揖道:
“殿下万苦,是臣之罪也,臣等来迟,望殿下海涵。
“臣等恭迎殿下归京。”
说罢,那些黑压压的士兵跪成一片,齐声地说着:
“恭迎殿下归京。”
有时阿错真的恨自己不争气,这种状况下,她竟然被这通天响的喊声震的发懵。
两眼一昏,晕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阿错缓缓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精美的床架,上面雕了她不知道的几棵野草和两只大鹅。
好温暖,她感受到了身上盖着的被子,厚厚的,还带着一丝香气。她从来都没有盖过这样的被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床。
难道这就是地府吗?
原来这么好,早知道就不活了,直接一头砸在破庙前了。
隐隐约约间,她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不自觉的下床去寻找香味的来源。
出了内间,只见外间的圆桌上摆满了吃食。
见到食物,她迅速地跑到桌前,抓起骨头就吃了起来,将所有事情都抛之脑后。
她吃的很着急,用恶鬼扑食形容也不为过,汁水乱飞,溅到了她洁白的衣服上。不过她毫不在意,只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着东西,生怕下一秒就吃不着了。
像她这样的乞丐,从小到大,都跟别的乞丐抢夺路人丢弃的包子馒头,幸运的时候,还能抢到些肉贩丢下的肉骨头。
抢不到就吃树根树皮,渴了就喝河里的水,檐下的雨。
无论这里是地府还是哪里,也不管这些饭菜里到底有没有毒。
当个饱死鬼比什么都要重要。
她吃的太投入,没听见开门的动静。
崔行渡普一踏进门内,就见到身着白衣的阿错,双手胡乱的抓着盘中的食物,没有形象地就往嘴里塞,像只贪婪的野兽。
他的眼睛晦暗,看不出情绪。
他缓缓走向阿错,拿起筷子拦住了阿错要去抓饭菜的手。
“既然初醒,便不该如此暴食。”声音清润干净,但又带着几分清冷。
阿错见到是他,眼睛微微颤动,迅速地就抓起边上的鸡腿,飞快地跑出门去。
只可惜刚要踏出门外,就被门外士兵的刀剑逼了回来。
门口有人。
阿错看了眼崔行渡,把手中的鸡腿塞到了衣服里:“饭是我吃的,要打要骂随你们便,反正我没钱,赔不起。”
崔行渡慢条斯理地走到床边,拾起一双精致的鞋子,又缓缓走到她身边,将鞋子递到她手上:“冬日寒冷,把鞋穿上。”
虽说他的话在关心她,可是阿错总觉得他阴森森的,不留余地,像是在命令她。
不过听他这样一说,她才发现她没有穿鞋。
虽然没有穿鞋,可是地上是不冷的。
但他既然这样说,阿错当然不客气的就把鞋接过,胡乱的穿上。
刚刚穿好鞋子,房间里就多了几个穿着一模的女子。
“带殿下去梳洗。”他边说边拿着手巾轻拭他的指尖,仿佛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诺。”侍女们异口同声的回道。
她们走到阿错的身边,伸手就要拉扯她。
甚至其中一个侍女并不避讳地将阿错身上的鸡腿取了出来。
“哎!这是我的!”阿错扑上去和她争抢,却被其他几个侍女死死拦住。
也不知道她们几个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居然这么大,阿错根本拉不过她们。
“那是我的鸡腿!”
“请殿下随奴婢去梳洗。”
阿错想要跟她们大闹,无意转头时,却看见了一旁面无表情的崔行渡。
他站在那里盯着她,一双墨色的眸子平静如水,莫名的让阿错发怵。
阿错瞬间默了下来,跟着她们去了浴房。
待到侍女将她带回房间时,崔行渡已经坐在桌前端着一本书卷在看了。
气质脱尘,像仙子一样。
“殿下请坐。”他伸手指了一个位置示意阿错坐下。
阿错刚想要张口,可突然间肚子绞痛难耐,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径直的向崔行渡倒去。
“殿下?”
崔行渡连忙扶住她的身子,看着她惨白的脸,唤了她几声,见她没有反应便拦腰抱起她,将她抱到了榻上。
*
这是阿错第二次睁开眼看到野草大鹅的床架,只不过这次她眼前多了一个人。
崔行渡。
他正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递给她,示意她喝下。阿错抿着嘴角,防备地盯着他,一句话不说。
“这药没毒。”
崔行渡似看出她的防备,向她解释:“大夫说,殿下许久未见荤腥,一时进食过快伤到了肠胃,给殿下开了些调和脾胃的药。”
沉默了一会儿,阿错张口问道:
“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崔行渡将手中的药碗递到她手边,依旧那副清冷的模样。
“殿下请用,待殿下喝完,臣自会向殿下解释。”
阿错皱着眉头盯着他。
眼前这个人虽然表面上温和,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可是阿错总是觉得他很危险,像草丛深处的一条毒蛇,准备在不知情的时候将你咬死。
可是这房子里都是他的人,她根本就没选择。
她接过他递来的药,像是认了命般,一口气将药喝完,苦涩的药味弥漫在舌尖,刺激着她的脑仁。
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一只纤长的手给她贴心地递来一颗蜜饯,阿错接过蜜饯,二话不说就塞到了嘴里。
蜜饯的甜驱散了药的苦涩,阿错皱着的脸才舒展开来。她慢慢的咀嚼,到最后连核都留在嘴里舍不得吐掉。
阿错已经好久没有吃过甜的东西,时间太长,她都忘记甜是什么滋味了。
等到吃完这颗,她就眼巴巴的望着崔行渡,咽了咽口水,不争气地伸出手到他跟前:“还有吗?”
“苦。”
原本,为了避免药效折扣,在喝完药后的半个时辰内都不应该吃其他的东西的,但是实在耐不住大夫们配的药都很苦。
所以有些人家会在喝药时备上一点蜜饯,佐着药喝。
阿错肠胃本就不好,崔行渡其实是不想给她那颗蜜饯的,但是看着她那皱着的脸,他还是好心的给了她一颗。
没想到她竟然会向他要第二颗。
原想拒绝,可不知怎么的,他竟然鬼使神差的将第二颗蜜饯递给了她。
看到蜜饯,阿错笑了起来,露出几颗牙齿,她用尖尖的虎牙小心的咬着蜜饯,似乎感受到蜜饯的甜蜜,两只眼睛都弯了起来,眸中泛着喜悦。
像是春日湖边悠闲自在的小鹿。
崔行渡想。
不过很快他便收回了视线,沉声地开口道:
“皇帝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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