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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暮色四起,飞鸟聚拢成一大片浮动的薄纱,远远掠过,覆上隐约冒尖的新月。
砰——
一道血腥浓重的高大黑影闷闷砸进枯草垛里。
黑袍身上的复杂咒印正醒目亮在夜里,正是这方难以熄灭的魂印,使得他几近力竭,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黑色缓缓蔓延过眼白,不知用了什么秘法,在他双眼完全化为一片漆黑后,魂印闪动着被吞噬。
破风声袭来,又迅速离去。
黑兜帽青年终于摸索着放松下来,陷入昏厥。
细看之下,他怀里还藏着一位似乎睡得人事不知的小朋友,可无论如何好梦,也不至于睡这么沉。
半大少年埋首胸前,及地乌发被松松编成精巧的长辫,坠饰丁零当啷掉得差不多了,只隐约露出一只白玉青狐耳珰,往下是修长莹润的颈项。
对比看起来几乎毫发无损的少年,黑兜帽要狼狈得多。
浓重血气主要来自背后两道剑创,干脆利落、深可见骨,来自出云岫首席弟子迟珩雪的仙阶灵剑,三尺雪。
而这让出云岫、归真楼两大名门正派全力追杀,一向诡谲的缚魂坞也放出魂印,誓要拿人的,正是魔域赫赫凶名的黑太子,和他异父异母的亲弟弟。
-
两日前。
出云岫门派落于山中,天子峰长年累月飞雪深深,料峭春寒未尽,山下却已是桃花遍地,红雨乱落的时节。
一队校服弟子从山道缓步而下,衣摆间雪羽隐现,头戴鹤燃冠,只觉黑白分明中一点殷红,个个端方雅正似画中神仙。
不可貌相的是,足下却在不着痕迹地接力,一个小鹅软石在行走间颠来倒去,传过好几个鞋底。
破风声响起,剑风将石子一下扫进道旁花堆。
走在队尾的郁朝言是副领队,抱着剑,冷冷一瞥,被抓包的弟子默默低头。
最前头正待接应的祝遥之眼观鼻鼻观心,摸摸后颈,悄悄撤回了一只接应的脚。
领队的祝遥之是这批弟子中战力最强的,剑符双修,背后横着一把遍刻金色咒文的符剑。剑穗上串着一个袖珍太微阵盘,流苏摇动间,带起潋滟星影。
半日前,有人便是顺着阵盘一路留下的碎星痕迹,偷偷跟出了山门。
叶眠是是首席弟子迟珩雪少时捡回来的宝贝弟弟。
在出云岫这种修道剑宗里,他算是出了名的奇怪师弟,不想剑道想卜算。虽说修道之人行走人间,也很需要气运加持,但不追求翻天覆地我写我春秋,仅仅好奇命运走向、天天好运来的,就他一个。
说得好听是尊重命运道法自然,不好听就是有点不思进取依赖外物。
可他又偏偏于此道真有一些莫名其妙。
少年迟珩雪只能算是比较孤僻的天才剑修,凡是“天才”、“剑修”,作为寡一辈子的高风险人群,总会遇见几次命中注定打破孤寡的机会。
叶眠就这样被他从人间抱回去。小时候的叶眠无人照料,迟珩雪只好总将他带在身边,照顾人的活儿就无师自通熟练起来。
有时候雪山巅习剑,小孩趴在保温阵法里呼呼大睡。
人到了饭点会饿,所以应该叫起来吃饭,迟珩雪这样想着,拿手冰了一下他的脸蛋,就像一片雪花掉在叶眠脸上。
小孩醒了,小孩想哭。
他话都咿咿呀呀,却能学着见到考校时难过的弟子,双手握在一起,模仿着嘟嘟囔囔,
“%??#@%……天啊!”
话音刚落,一道流光从藏宝楼禁地凌空而下,叶眠整个人开始发出同样的光,就这样,小孩得到半神器了漏春影认主。
对于弟弟多了一重保护,迟珩雪是乐见其成的。他又自恃能力,因此并不如旁人担忧叶眠的修行之道,反而认真寻找起早已遗失传承的命修一脉法门,甚至于民间算命先生的卦书话本都要收来。
不打招呼飞来的漏春影外形是一支碧色算筹,起卦时一生二二生三,掌门师叔说全盛时万物之数也可生得,天下之事尽在指掌,只算有缘之人。
之所以是半神器,只因这件神器缺了器灵,自诞生起就是一块太过强大的死物,寻常灵体压根掌控不住。
但对于半神器的小主人来说,最实用的是自动护体功能,从此在他没有自然醒的情况下,洞虚之下,无人能扰。
“易者不自卜”叶眠尚未听过,因此没事他就“凡事发生皆有利于我,好运来!”
好奇自己的命运?
人之常情。
左三圈右三圈,抬头向天上拜一拜随便哪路神仙,漏春影往案上随便一摔。
本周运势,东南。
未来的天才命修少年叶眠,向东南一望就瞧见了祝师兄符剑上的阵盘在泛光,心说与我下山之意不谋而合,此乃天意!
-
后排走着的几个弟子并不如看着规矩,在传讯玉玦里悄悄拉开了火热群聊,
“你说祝师兄拐了叶眠带我们去拍卖会,回去会被迟首席揍吗?”
“我看他沉默小半日了。”
“不说话,装高手。”
“不过师弟的漏春影真是好用,不愧是神级算筹,一下子就卜到我们位置了!”
站在队伍前段的叶眠听罢,转过来甜甜一笑。
“因为祝师兄的新剑穗是太微垣阵盘,我的漏春影作为命修法器,和三垣二十八星宿天然有呼应……所以我一下就能找到呀。”
腰插算筹的未及冠少年回过头。
一个白玉青狐耳铛扣在耳垂,校服的拥颈曲领略掩精巧的下巴,一双东瞧西望的桃花眼显得愈发灼灼动人。
曳发垂地的乌色发辫打着卷,发扣上的青金缀饰更是从不嫌多,随着他的动作在空气中一弹一跳。
被发现后,郁朝言拎小猫一样,将他提溜到祝遥之身后,放在队列前方最安全又不显眼的位置。
因为需护山阵灵将玉牌上的任务消除,即使偷偷回山也需阵灵大人开门,他们将叶眠也算在任务小队。
这样叶眠溜出山便算是走过一趟流程,不必受罚。
这一套流程除了照顾小师弟,也是为了讨好铁面无私的迟首席。
可叹可叹,照顾一个筑基后期的叶眠不是问题,主要有人丢了弟弟容易精神状态不稳定,祸及池鱼。
“没事没事,阿兄从不会和我生气的!”叶眠乐呵呵的。
但他迟珩雪会不分青红皂白和我们算帐啊!!
祝遥之拧着眉头,嚼着一支细竹,糟心望天。
吾命休矣。
……
转过一个山隘,山下的春日已近,郁朝言上前拂开落在脑袋上的桃花,给叶眠放下幕篱,挡住了他叽里呱啦的无心之言和那张过分招人的脸蛋,又默默飞落到队伍后方。
“师兄们先做正事,然后带你玩”。
叶眠瞧着矮矮一小只,被长长幕篱蒙着,连点了好几下脑袋,表示一定紧紧跟着祝遥之。
师兄弟们方才还唉声叹气,腹诽山门里那位知名弟控,此刻又不免觉得还得是小师弟,可爱乖巧又懂事。
此去正事是替宗门在九曜商行新开的拍卖会,除了要拍下一批铸剑所需的上品寒晶,祝遥之还需要收一块罕见的剑心石来修补他的本命剑。
“师弟你是不知,祝师兄上次秘境历练,宝贝符羽剑被一头铁甲毒蜥的尾钩磕出个米粒大的豁口。”
“亲亲老婆受伤,那得心疼几天没睡好!”
“确实!”
“换我心态早崩了,还是祝师兄啊!”
“你们剑修……算了……”
命修叶眠低头默默摸着漏春影,竟无一人与我有共同语言,哈哈。
……
“听说这次拍卖会有“伏渊息土”出现,是千机真人点名要的材料,正好拿来交换一次升级飞剑的机会……”
师兄们还在悄悄交流,却渐渐淡出叶眠耳中。
出云岫终年飞雪,迟珩雪又总能找出时间陪着他,他几乎没下过山。
山风一旋,几瓣新绽桃花脱枝而下,在叶眠好奇的注视中,坠入道旁山涧。
流水载着落花,一路奔淌,映过嶙峋山石,听过坊市喧嚣,直至水声被鼎沸人声淹没。
叶眠跟着师兄背影抬阶而上,九曜商行高阔的门楣已悬在头顶,将山间的清冽花香阻挡在外。
拍卖行鎏金的大门缓缓洞开,扑面而来的,是另一种暗流涌动的繁华与热浪。
弟子们在门外散开,祝遥之和郁朝言只带上了叶眠。
拍卖场内光线幽暗,一楼座次随机排列,互不干扰,他们校服上另披了能遮蔽身形、模糊气息的黑袍,寻了个人少的茶座。
刚坐下,叶眠目光就被斜前方一个身影吸引了。
那人面前罩着黑兜帽,身型飒然独立,坐姿端方守礼,不似寻常人,手上似乎把玩着什么东西。
帽檐下泄出几缕扎起的灰发,短辫利落束在脑后,其余发丝编作精巧细辫,其间红玉银坠微光闪动。
吴钩双刀在背,刀首上雕着两轮弯月。
叶眠自己幕篱下松散有型的大发辫也是如出一辙的花样繁多、丁零当啷。
很是喜欢,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们顺利拍下了宗门需求后,还抢下了那块不算太热门的伏渊息土,拍卖会的前半程结束,也差不多可以离去。
祝遥之长舒一口气,抱着装宝物的玉盒像抱住了失而复得的道侣。
叶眠抓住了祝遥之的袖子,指了指茶座中间围着的暗格。暗格也内置一些小玩意,大多算是一种商业合作,商家将小玩意放在肉眼可见的地方,没买到心仪之物的客人也可以把钱用来买点时尚小垃圾。
郁朝言给叶眠看中的储物锦囊付款时,一声竹木响,光线聚焦。
压轴拍品被请上台。
红绸揭开,灵力光晕如水波荡开,露出一张惊艳的五弦琴。
琴身如月下流银,琴首处凤凰羽翎,细腻如生,末端自然舒展,化作几缕飘渺的霜雾,缠绕于琴身之上,是上古凤凰遗落的一道气息。
那琴弦静置时宛若虚无,偶有灵光如游鱼般倏忽掠过,才在空气中荡开几不可察的涟漪。
台上的声音带着激动:“……仙阶灵器,空相化灵琴!起拍价——”
祝遥之猛地坐直了身体,和郁朝言对视。
出云岫山门阵灵寻找多年、音讯全无的灵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快!”祝遥之声音紧绷,
“传讯回山!”
他身上那点家底,拍下息土已去大半,面对仙阶法器的天价,此时连凑个零头都勉强。
郁朝言早已捏碎一枚紧急传讯玉符,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
若是当面禀报,阵灵大人或会降临此处。
……
至少阵灵能摇到的人比他们这些剑修都有钱。
场中只留下叶眠,和他身旁焦虑抖腿的祝遥之。
祝领队正一面心急如焚盯着台上节节攀升的竞价,一面搜刮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试图凑个数,哪怕能拖延一下也不错。
叶眠也没钱,表情很是苦恼,下意识往漏春影的算筹折叠空间里乱摸。
还真让他摸到有个不熟悉的硬物。是枚不知何时放进去、被时光遗忘了许久的乌玉扳指,触手生温,质地极佳,应当能抵不少灵石。
他愣了愣,完全想不起这是从哪儿来的。
没等脑袋里的回忆清点到这枚扳指是否能用,空相化灵琴就被一个笼罩在厚重结界里的买家,以令人咋舌的价格抬走。
也可以理解商行想速战速决,毕竟久留他们担不起风险,而只要东西离了他们的地界,是福是祸,概不相干。
叶眠和祝遥之目光追随着将琴盒捧下台的侍者移动。
手心一阵温热,几道传讯几乎同时落在玉玦,快得不同寻常。
是离得最近的两位掌事师兄,讯息简短:“盯住,援即至。”
另有一位师姐“正在杀来”。
叶眠其实很想问,就决定要抢了吗,难道我们不是正道吗,不用写报告商量一下,开个会多数表决,或者等对方先手不占理?
不然怎么师出有名啊!
祝遥之仿佛猜到了他要说什么,面不改色拍了拍他的肩,不懂了吧。
郁朝言这种没经验又死心眼的年轻剑修,一看就是从不缺勤日日都在修炼,还是缺乏社会毒打。我在传音玉玦里广发的是:空相化灵琴被人抢啦!
“这样就算追究责任也能落到我传讯有误,都是表达上的误会啊!宗门可以把我推出来顶锅。”
祝遥之耸了耸肩,满是破罐破摔的理直气壮。
“比如逐出山门、或者一人祭天全队保送大长老亲传弟子、我个人赔偿大笔灵石……”
他盯紧目标,还不忘侃侃而谈,“我爹是归真楼主,虽然不给钱还说我逆子,但动真格的谁能把我怎么样。”
“原则上虽然不支持,但只要流程上有个说法的,那就是没问题啊!”
有些人一紧张就清醒得胡言乱语,叶眠总算是感受到了。
“现在前去定然是你争我夺,我们此去这是黄雀在后,抢劫匪的东西能叫抢么。”
“师弟这是什么表情,不用担心我,就算我作为主犯被逐出师门,也是可以代表归真楼来和你们交流学习的!”
……不是,祝师兄,你醉着可别拉师兄弟们下水。
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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