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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茶室里熏着沉香,青烟从香炉里飘出来。苏晚盯着那缕烟,有些走神。
“晚晚,”母亲苏希圆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语气温柔却不容拒绝,“陈先生问你话呢。”
苏晚抬起眼,对上陈绍华含笑的眼睛。他坐在对面,一身浅灰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温和又带着审视。他看上去顶多三十五,不像四十二的人,面皮白净,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细节处很讲究。
“抱歉,”苏晚的声音听着有些陌生,“刚才走神了。”
“无妨。”陈绍华笑了笑,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苏小姐觉得和我这样年纪的人喝茶,会有些闷吧。”他话说的谦和,但姿态从容,很会掌控谈话的节奏。
苏希圆立刻接话:“绍华你太谦虚了。晚晚从小就安静,话少。”她侧过身,拍了拍苏晚的手背,“陈先生刚才说,他在城西那家私人博物馆有股份,你不是喜欢看画展吗?以后可以让陈先生带你去。”
那一下轻拍让苏晚心里一缩。她不动声色的将手收了回来,端起茶杯。杯里的茶是金骏眉,香气很浓,可她喝到嘴里只觉得发苦。
“苏小姐在做什么工作?”陈绍华换了个话题。
“在一家策划公司做项目助理。”苏晚答的简洁。
“哦?哪家公司?”
“云衍策划。”
陈绍华点点头:“听说过,顾衍的公司吧?年轻人有闯劲。”他顿了顿,目光在苏晚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种评估的意味,“苏小姐看起来心思细腻,做策划很合适。不过……”他话锋一转,“如果以后有别的打算,也可以随时调整。女孩子嘛,不必太辛苦。”
苏晚听懂了这话里的意思。苏希圆也听懂了,眼角的笑纹深了些:“绍华说的对。晚晚,你外婆总说女孩子要有自己的事业,妈也支持你工作。只是人生大事,总要有个规划。”
规划。苏晚垂眸看着杯里的倒影,脸很苍白,看着很疲惫。二十二岁,该有什么规划?毕业,找个喜欢的工作,租个小公寓,养只猫,偶尔和朋友喝下午茶,看电影。或许在某个时候,能遇到一个人……
她的思绪飘远了。
八岁的苏晚穿着旧碎花裙子,赤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刚被外婆从乡下接来,她在这个大宅子里格格不入,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宅子太大太亮,也太安静。佣人走路和说话都轻手轻脚。她躲在二楼楼梯转角抱着膝盖,看着楼下客厅。水晶吊灯的光很刺眼,晃得她眼睛发酸。
门外传来车声,接着是堂哥苏景宸爽朗的笑声。另一个声音低低的应和着,虽然听不清,但低沉好听。
门开了。苏景宸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少年。
那是苏晚第一次见到傅承昀。
他穿着南城私立中学的制服,白衬衫,深蓝色西装,身形挺拔。他一只手拎着书包,另一只手插在裤袋里。阳光照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在发光。他侧头听着苏景宸说话,嘴角带着一点随意的笑,鼻梁很高,下颌线条很清晰。十六岁的傅承昀,已经很耀眼了。
苏晚屏住呼吸,往阴影里缩了缩。可傅承昀还是看见了。他的目光扫过楼梯转角时停了一下。
四目相对。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接着就乱了节奏。她下意识想躲开,脚却动不了。
傅承昀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她旧裙子和光着的脚上,眼神里没有惊讶或看不起,只有一点好奇。然后,他对苏晚笑了笑。
那笑容很浅,只是嘴角微微上扬,眼睛也弯了起来。苏晚却看呆了。
苏景宸顺着傅承昀的视线看过来:“哦,那是我小表妹,苏晚。刚接回来的。”他招了招手,“晚晚,下来。”
苏晚身体僵硬,一步步走下楼梯。地板很凉,她缩了缩脚趾。
傅承昀朝她走近,在她面前蹲下,视线和她平齐。“苏晚?”他重复着她的名字,声音很清亮,带着一点温和,“你好,我是傅承昀,你景宸哥的同学。”
他伸出手,手指修长又干净。
苏晚看着那只手,又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手,连忙在裙子上擦了擦,才怯生生的伸出去,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指尖。
他的手很暖和。
“承昀哥。”她小声的叫了一句,声音很细。
傅承昀又笑了,这次笑意更明显了。“嗯。”他应了一声,松开手站起身,对苏景宸说,“你妹妹挺乖的。”
后来他们去了苏景宸的房间,关上了门。苏晚还站在原地,指尖似乎还留着那点温暖。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好像上面还印着他手指的形状。
那天晚上,她在日记本上,用铅笔歪歪扭扭的写下:“今天见到了承昀哥哥。他很好看,手很暖。他对我笑了。”
那是她灰暗的童年里,第一次感受到的温暖。
“晚晚?”
苏希圆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拉了回来。茶已经凉了,香也燃尽了。
陈绍华正在说话:“……我儿子今年十五,在读国际学校,很独立,也懂事。他知道我今天来见苏小姐,还说希望我能找到合适的人。”他语气很坦然,“我一个人带着他,虽然家里有保姆,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这些年忙着事业,也是时候考虑成个家了。”
他看向苏晚,目光真诚:“苏小姐的情况,你妈妈跟我说过。我很欣赏你的安静。”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我这个人,不喜欢复杂的关系,也不爱热闹。就希望找个能安心过日子的人。我会是个好丈夫,”他顿了顿,补充说,“也会是个好父亲。我的孩子,也会尊重你。”
好丈夫,好父亲。
每个字都合情合理。在外人看来,陈绍华开出的条件,对苏晚这种出身尴尬的豪门边缘人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了。他富有、儒雅,愿意给一个家。他坦率的提起自己的儿子,也显得很负责。
苏希圆在一旁接话,声音里带着急切和一丝愧疚:“晚晚,妈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陈先生是真的有诚意。你继父公司最近遇到点麻烦,陈先生愿意帮忙。”她用力握住苏晚冰凉的手,“妈是为你好。你外婆年纪大了,舅舅们也有自己的家。你总得有个自己的归宿。陈先生人品家世都没的说,年纪大点更会疼人。女人这辈子,不就图个安稳吗?”
苏晚看着母亲保养的很好的脸,看着她眼底那恳求又带着算计的眼神,好像还有些如释重负。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个女人,签完离婚协议后蹲下来摸着她的头,眼泪滴在她手背上,说:“晚晚,妈妈对不起你,但妈妈没办法……你乖乖的,等妈妈安顿好就来接你。”
后来,妈妈有了新家,新女儿。来接她的,是外婆。
手心被攥的很痛。苏晚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指尖冰凉。“妈,”她的声音很平静,“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苏希圆愣了一下,松开手:“好,你去。”
陈绍华体贴的点点头:“请便。”
苏晚起身,旗袍的料子滑过椅背,发出细微声响。这件旗袍是苏希圆提前送来的,很合身。但这身衣服让她觉得拘束,有些喘不过气。
沿着安静的走廊走到洗手间。
洗手间的铜镜擦的很亮。苏晚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冲着手腕。她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二十二岁的她,脸色苍白,眉眼像母亲,但更安静。嘴唇没什么血色,显得很单薄。那双大眼睛的眼尾微微下垂,总是带着些茫然,此刻却写满了疲惫。
她伸出手,指尖碰到冰凉的镜面,划过镜中人的眉眼。
归宿?
她想起傅承昀。想起他后来偶尔来苏家,总是礼貌的和她打招呼,有时会带一盒糖果或点心给她,说“给晚晚的”。想起她上中学时,有次在校外被小混混堵住,正好他开车路过,下来几句话就解了围,还送她回家。路上他问她功课,听她说想考美院,点了点头说“不错,喜欢就坚持”。
他永远温和妥帖,却也保持着距离,遥远得让人无法靠近。
她曾经以为,能这样远远的看着,偶尔得到他一点关怀,就已经很好了。她把那些短暂的瞬间都藏在心里,在孤单的夜里反复回想,用来驱散寒意。
可如今,母亲要将她推给另一个男人,一个合适的归宿。
镜子里的女孩扯了扯嘴角,笑的比哭还难看。或许母亲是对的。她这种不上不下的身份,既不是真正的豪门千金,也回不到普通人的生活。傅承昀那样的人,对她来说太过遥远。陈绍华,或许真的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他看起来不让人讨厌,也能帮到母亲。这样,她也可以彻底死心了。
她打开手包,拿出粉饼,想补一下妆。手指却抖的厉害,粉扑几次都对不准。视线开始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酸涩压了回去。
不能哭。哭了就太难看了。
深吸一口气,她重新看向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又抚平旗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镜中的女孩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神深处有些不一样了。
转身,推开门。走廊尽头,包厢的门虚掩着,隐约传来母亲和陈绍华压低的笑声。
苏晚停下脚步,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很多年前,另一个少年指尖的温度。微暖,却烫得她心口发疼。
她缓缓松开手,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红痕。然后,她挺直背,迈开步子,向着那扇门走去。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声音。
她的人生,似乎也从没有过选择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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