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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落尽的晚昼
傍晚五点四十七分,第七中学笼罩在一片橙红色的暮光之中。
林晚站在二楼走廊尽头的窗前,看着操场上的影子被夕阳拉得细长变形。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某种不规则的节奏——嘭,嘭……嘭,嘭嘭。她皱了皱眉,试图数清那节奏,却总是数到一半就忘记自己数到了几。
“又在发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温软的笑意。林晚转身,看见了沈清昼。
她站在走廊的另一端,校服衬衫的第一颗纽扣松开着,领带打得有些随意,却奇异地妥帖。夕阳穿过她身后的窗户,给她整个人镶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她的笑容很浅,只停留在唇角,但眼睛是弯的——林晚曾经花了很多时间研究那双眼睛,能准确分辨出其中每一丝情绪的流动。
“没有发呆,”林晚说,“只是在等你。”
“说谎。”沈清昼走近,自然地接过林晚肩上的书包。这个动作她做了两年,从高二分班后不久开始,那时她们还不算熟。
“你刚才数篮球声的次数,数到七就乱了,对不对?”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怎么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沈清昼歪了歪头,笑容深了些,“特别是关于你的事。”
她们并肩走下楼梯。走廊两侧的公告栏里贴着月考成绩榜,沈清昼的名字永远在第一行,而林晚的要往下数十几行才能找到。但沈清昼从不提这个,她只会说:“今天实验课你操作得比我还熟练。”
她们的关系两人从来没有想遮掩过。
没有人明确说过什么,但大家都心照不宣——总是一起回家的两个女生,一个是年级第一,一个是普通班的中游学生;一个落落大方,一个安静内敛。她们之间有某种显而易见的亲密,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会在公开场合牵手,不会在食堂互相喂食,只是安静地存在于彼此的日常里,像呼吸一样自然。
但林晚最近开始觉得,这呼吸里混进了别的东西。
走出教学楼时,林晚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四楼东侧的窗户——那是她们年级的物理实验室。上周三下午,她在那里等沈清昼做实验报告时,清楚地看见窗玻璃上倒映出的不是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扭曲的面孔,五官移位,嘴唇裂到耳根,眼睛是两个黑洞。
她吓得往后一退,再定睛看时,镜中只有自己苍白的脸和惊恐的表情。
“怎么了?”沈清昼当时恰好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实验数据表。
“没、没什么。”林晚摇头,心脏还在狂跳。
沈清昼走到窗边,手指轻轻抚过玻璃表面。“这扇窗该擦了,”她说,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好多污渍,都看不见天空了。”
是错觉。
林晚反复咀嚼这个词,试图让它成为一切异常的解释。
比如上周四,她在数学课上打了个盹,醒来时发现黑板上多了一行用红色粉笔写的公式——那不是数学公式,而是一串扭曲的符号,看起来像某种古老的文字。她问旁边的同学,同学却一脸困惑:“什么红笔字?老师一直在讲三角函数啊。”
比如昨天,她在图书馆听到有人用沈清昼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快逃。”
她猛地抬头,却只看见沈清昼坐在对面的位置,专注地做着英语阅读理解,头都没抬。
“清昼,”林晚突然停下脚步,“你有没有觉得……学校最近有点奇怪?”
她们已经走到了操场上。黄昏的风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远处有几个男生还在打篮球,那个不规则的嘭嘭声依然在持续。
沈清昼转过身,面对着林晚。夕阳落在她脸上,让她的表情有些模糊。
“奇怪?”她重复这个词,声音很轻,“比如?”
“比如……”林晚斟酌着措辞,不想显得自己精神错乱,“比如有时候我会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听到不该听到的声音。”
沈清昼沉默了。
那沉默持续了几秒钟,长得让林晚开始后悔开口。
然后沈清昼笑了——那个熟悉的、温柔的、让林晚安心的笑容。
“晚晚,”她伸手,理了理林晚被风吹乱的刘海,“你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下周期中考,你昨晚是不是又复习到一点?”
林晚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她确实复习到一点。
“周末来我家吧,”沈清昼说,手指顺着林晚的脸颊滑下,最后轻轻握住她的手,“我们一起复习,就像以前一样。”
她的手很凉,即使在这样温暖的黄昏里。
林晚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突然想起一件事——沈清昼以前的手不是这样的。高二那个冬天,她们第一次牵手时,沈清昼的手心是温热的,甚至有些潮湿,因为紧张。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双手变得这么凉了?
“好。”林晚最终说。
她选择相信那些都是错觉,选择相信压力,选择相信沈清昼。
因为如果不相信沈清昼,她还能相信什么?
她们继续往校门口走。路过篮球场时,那个不规则的拍球声终于停了。林晚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
篮球场上空无一人。
只有一个篮球静静地躺在场地中央,在暮色中投下一圈深色的阴影。
林晚的脚步顿住了。
“怎么了?”沈清昼问,没有回头。
“……没什么。”
她们走出校门。第七中学的大门是那种老式的铁艺门,顶上有繁复的雕花,在黄昏的光线里投下扭曲的阴影。林晚抬头看了一眼,突然觉得那些雕花的形状很像某种文字——和她在数学课上看到的红色符号类似。
门卫室的灯亮着,但里面没有人。
“保安大叔今天不在?”林晚随口问。
“好像是上周退休了。”沈清昼说,“新保安明天才来。”
“退休了?可我昨天还看见他——”
林晚的话戛然而止。
她确实记得昨天放学时,他还坐在门卫室里百无聊赖地刷手机,还对她点了点头。但沈清昼的语气那么笃定,让她又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可能是我记错了。”她小声说。
沈清昼握紧了她的手。
“晚晚,”她的声音在暮色中格外清晰,“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你相信我吗?”
林晚看着她。
沈清昼的眼睛在黄昏中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颜色——不是她熟悉的深褐色,而是某种接近琥珀的质感,在光线下几乎透明。
“我相信。”林晚说。
这是实话。无论世界变得多么奇怪,无论记忆多么不可靠,她对沈清昼的信任几乎是本能。
沈清昼笑了。那个笑容很深,深到让林晚觉得陌生。
“那就好。”她说,“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永远。”
永远。
这个词在暮色中回荡,带着某种沉甸甸的重量。
她们沿着熟悉的街道往家走。沈清昼住在学校附近,林晚的家要远一些,需要坐三站公交车。但沈清昼总是坚持送她到车站,看着她上车才离开。
今天也一样。
等车的时候,林晚突然问:“清昼,你觉得‘永远’是什么意思?”
沈清昼看着远处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没有立刻回答。
公交车进站的声音传来。
就在林晚准备上车时,沈清昼突然开口:
“永远就是,即使世界终结,即使时间停止,即使你我变成另一种形态——我们依然在一起。”
林晚回头看她。
沈清昼站在路灯下,光影在她脸上切割出明暗分明的界限。她一半脸在光里,温柔如常;一半脸在阴影中,模糊不清。
“快上车吧,”她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柔软。
林晚上了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车子启动时,她看见沈清昼还站在原地,朝她挥手。
车开远了,林晚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刚才沈清昼说那些话时,她的影子。
路灯应该在她身后,影子应该在她身前。
但林晚清楚地看见,沈清昼的影子,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延伸的。
朝着学校的方向。
公交车转过街角,学校消失在视野中。林晚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一定是错觉。
都是错觉。
她这样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
直到她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轻轻碰了碰她的后颈——
像是一个吻,又像是一滴泪。
她猛地睁眼,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司机和远处几个乘客。
车窗玻璃上,倒映出她自己苍白的脸。
以及她身后,那个模糊的、微笑着的轮廓。
林晚没有回头。
她只是盯着那倒影,直到它慢慢淡去,像从未存在过。
车到站了。她下车,走向家的方向。
暮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天空是一种深邃的靛蓝色,边缘还残留着一丝橙红——那是白昼未尽的光,固执地不肯退场。
就像她和沈清昼之间,那些未尽的话,未解的谜,未落的黄昏。
以及那些正在悄悄滋长、却无人说破的,不对劲的一切。
林晚拿出手机,点开和沈清昼的聊天界面。
她犹豫了几秒,打字:“清昼,我有点害怕。”
删除。
重新打:“今天谢谢你陪我。”
发送。
几乎是立刻,回复来了:“永远不用谢我。晚安,晚晚。”
林晚盯着那行字,突然想起沈清昼说过的一句话——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
晚晚。
清昼。
一个未尽,一个未落。
她们的名字本身,就是一个预兆。
林晚关掉手机,抬头看向夜空。
第一颗星星已经亮起来了,孤零零地挂在靛蓝色的天幕上。
她不知道,在学校的某个地方,沈清昼也正看着同一颗星星。
嘴角挂着温柔到诡异的笑容。
低声说:“快了,晚晚。我们永远在一起的日子,就快到了。”
风吹过空荡荡的校园,带起一阵纸张翻动的声音。
公告栏上,月考成绩榜的边角微微卷起。
在沈清昼的名字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行用红笔标注的奇怪符号——
那字迹工整漂亮,和沈清昼的笔迹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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