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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
“呈上来——”
“罪犯凌舟,催生诡物、勒索钱财,你可知罪?”县官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不带一丝温度。
惊堂木拍响的声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一个衙役端着托盘,上面堆满了状纸,层层叠叠,几乎要溢出来。凌舟认得其中几张的笔迹,那是一个月前,城南王员外求他除诡时亲手写下的感谢信,言辞恳切,称他为“再生父母”。
“王员外,”凌舟盯着他,一字一顿,“那夜水诡现身,你抱着我的腿哭求救命时,可不是这般说辞。”
“你、你还敢威胁我!”王员外转向县官,扑通跪下,“大人明鉴!您看他那眼神,他还在威胁小人啊!”
堂下一片骚动。
凌舟的目光转向旁听席。那里坐着的、站着的,都是他曾帮助过的人。卖豆腐的刘大娘,他救过她落水的儿子;开茶铺的老李头,他除去了缠在他家井中的怨灵;还有那些曾经围着他、称他为“凌仙长”的百姓们。
此刻,他们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刘大娘别开了脸,不敢与他对视。老李头低着头,手指不停地搓着衣角。更多的人在交头接耳,声音虽低,却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
“当初收了我五两银子,我还当是行善积德……”
“我就说哪有那么巧,他一来诡物就出现了……”
“表里不一,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还打过张屠户呢,下手可狠了……”
凌舟缓缓扫过堂上每一张脸。他看到陈长风嘴角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看到王员外眼中闪过的狡黠,看到其他乡绅们交换眼色时的默契。
他明白了。
后面的判决词,凌舟没有听清。
他的耳边只剩下嗡嗡的轰鸣声,像是悬崖下的风声,又像是某种来自深渊的低语。他看见县官的嘴在动,看见衙役上前要给他戴枷,看见旁听席上有人露出快意的笑容,有人掩面不忍看,更多的人在欢呼——
是的,欢呼。
凌舟站起身。
他足尖轻点,身影如燕掠过大堂,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已穿过敞开的衙门,消失在晨雾弥漫的长街上。
身后传来混乱的脚步声、呼喊声、兵刃出鞘声。
通缉令是第二天贴满大街小巷的。
凌舟站在城墙下,看着自己的画像,看着过往行人对着画像指指点点,听着他们口中的“魔头”“祸害”“死有余辜”。
他拉低了斗笠,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漫长的噩梦。
追杀接踵而至。有时是官府的捕快,有时是玄门的弟子,有时是想要赏金的江湖客。他们喊着“除魔卫道”的口号,眼中却只有对赏金的渴望。
凌舟一次次战斗,一次次逃脱。
直到那个雨夜。
悬崖边,他被近百人围住。火把在雨中明明灭灭,照亮了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脸。为首的是三个玄门长老,他曾与他们论道,曾与他们并肩作战。
“凌舟,投降吧。”最年长的那个开口,声音中竟有一丝不忍,“交出你催生诡物的邪术秘籍,或许还能留你一命。”
凌舟笑了。
他退后一步,悬崖边的碎石滚落,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原来,从“侠士”变成“魔头”,真的只需要几天时间。
悬崖底,凌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没有目的,没有方向,他走进了一座小城。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脸上的伤疤让他看起来狰狞可怖,行人纷纷避开,孩子们躲到母亲身后,小贩们警惕地看着他。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眼睛里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仙长,你是没地方住吗?”
凌舟一怔。
他看着男孩亮晶晶的眼睛,终于问:“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娘亲唤我阿晚。”男孩说,“夜晚的晚。”
男孩高兴地跳起来。
而后,是平静安乐的八年。
阿晚十五岁那年春天,村子里的桃花开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八年来,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被遗忘,但终究还是被找到了。
不能让他们发现阿晚。他引着他们向城外跑去,越跑越快,直到将三人远远甩开。
他在城外树林里布下一个困阵,又在阵眼处留下一缕自己的气息。然后迅速折返,绕了另一条路回城。
小土屋门口停下——地上有一行凌乱的脚印,不是一个人的。还有拖拽的痕迹,向村中心延伸。
一种不祥的预感攥住了他的心脏。
村中心的广场上,火光冲天。
几乎全村的人都聚集在这里,围成一个圈。圈中央竖着一根木桩,阿晚被绑在上面,浑身是血。他垂着头,头发散乱,衣服被撕破,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鞭痕和灼伤。
地上散落着各种刑具——鞭子、烙铁、木棍。木桩下堆满了柴禾,浸了油,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几个穿着玄门服饰的人站在木桩旁,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凌舟认得他——陈长风的师弟,赵无涯。
“最后问你一次,凌舟在哪里?不说,就烧死你!”
凌舟大概疯了,斩断绳索,抱着阿晚。怀中的少年气息微弱,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看见是他,嘴角竟然扯出一个笑容。
“凌哥哥……你回来了……”
他钻进山林深处,找到一个隐蔽的山洞,将阿晚轻轻放下。
“阿晚,阿晚?”
他颤抖着手探向阿晚的鼻息。
阿晚的眼睛半睁着,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那最后一点光,熄灭了。手,垂落在地。
凌舟怔住了。
他第一次哭出来,不是哽咽,是野兽般的哀嚎,撕心裂肺,绝望至极。
“你怎么那么傻……怎么那么傻……”
“我们回家。”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声说,“回悬岭。”
从这座小城到悬岭,千里之遥。
凌舟没有走大路,他穿山林、越河谷、翻雪山。他爬过陡峭的岩壁,荆棘划破衣衫和皮肤,留下道道血痕。有野兽闻血而来,他握紧长剑,杀出一条血路,却始终护着背上的阿晚,不让一滴血溅到他身上。
他看不见的是,在他身后,一道半透明的身影一直跟着。那是阿晚的灵魂,茫然地漂浮着,看着他狼狈翻滚山岭,看着他被荆棘划伤,看着他与野兽搏斗。
“凌哥哥,放弃吧……”
“别背我了,你自己走吧……”
“回去,好好活着……”
阿晚想哭,却没有眼泪。他想大喊,让凌舟停下,放下他,自己离开。但无论他喊得多大声,凌舟都听不见。
他只能看着,看着那个一向风度翩翩的人,如今衣衫褴褛、满脸血污,却依然固执地背着他的尸身,一步一步,走向遥远的悬岭。
三十七天后,凌舟终于看到了悬岭的山门。
凌舟跪下了,三跪九叩,从山门到山顶,三千级石阶。
山顶,门开了。
师傅长叹一声:“何苦。”
凌舟伏地不起:“求师傅救他。”
“他已死三十七日,魂魄将散。”
“师傅一定有办法。”凌舟抬起头,眼中是近乎疯狂的执着,“悬岭秘法,有逆天改命之术。弟子愿付出任何代价,求师傅救他!”
师傅沉默良久。
“即使救回来,他也不会记得你。我将送他入转世道,投生普通人家,做一个普通人,平安喜乐,再无灾厄。”
凌舟笑了。
那笑容凄凉而释然:“这正是弟子的愿想。”
老者看着他,又叹了口气:“罢了。此事过后,你我师徒缘尽。悬岭将向你关闭,你再也找不到这里,也找不到我。”
“弟子明白。”
凌舟重重磕了三个头:“谢师傅。”
他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竹屋,看了一眼悬岭的云雾,看了一眼那副挂在墙上的神秘背影画像——那是悬岭的开山祖师,据说早已羽化登仙。
然后转身下山。
有些事,必须去做。
杀人比救人容易,凌舟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找到仇家也很简单。
凌舟只是用三个不同的化名,在茶馆、酒楼、市集,有意无意地透露了一句话:
“听说那个魔头凌舟,最近在岐山现身了。”
三天后,岐山脚下已经聚集了上百人。
青阳门,八年前在苍梧崖围剿他时,冲在最前面。
玄天宗,五年前在洛水设伏,差点要了他的命。
还有七杀堂、铁剑帮、飞鹰堡……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次追杀,一次绝境,一次在生死边缘的挣扎。
凌舟平静地数着,像在数一群待宰的羔羊。
踏入阵法范围,九幽炼狱阵。
有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皱眉环顾四周。
“不对劲,太安静了。”
晚了。
“启。”
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落叶。
食指中指并拢,在空中虚画,三百张绝杀符同时燃烧起来。
“啊——!”身后的惨叫声渐渐微弱,最终归于死寂。
三天后,那个村子。
他用最简单的束缚咒,将所有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一个个从屋里拖出来,带到村中心的广场。
搬来柴禾,堆在广场四周。柴禾越堆越高,将村民们围在中间。
最后,他点燃了一支火把。
火把落地,溅起几点火星。
凌舟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村子。
那几年,江湖上最热的话题就是“大魔头凌舟”。
茶馆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
“话说那魔头凌舟,在岐山布下惊天杀阵!九幽炼狱阵一起,刷刷刷一片倒!再飞起三百张绝杀符,好家伙,上百号人,全灭!连骨头渣都没剩下!”
“后来又去屠村了!听说绑了一村人,要活活烧死!”
“我怎么听说,他最后没杀人,走了?”
“怎么可能!你那是谬传!嗜血无比的大魔头怎么可能放过屠杀!?”
“也是哦……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主……”
但自那天起,江湖中,再没有凌舟的身影。
凌舟的师傅施展禁术救了慕凌后,油尽灯枯。
画像中那位他守候了三百年的神终于转身,将他带回了神界。
在神界,师傅与神解开心结,日日相伴。某日,师傅透过云镜看到昔日最疼爱的小徒弟凌舟,在人间孤苦飘零,心痛不已。
神界不能插手下界事,神为让他宽心,便从座下灵宠中选了一只最机敏的凤凰雏鸟,命它下界去陪伴帮助凌舟。这凤凰身负神力,本应是强大助力。
怎料这小凤凰天生是个路痴。它扑棱着绒毛未丰的翅膀,晕头转向地在人间云海里迷了路。等它好不容易摸到凌舟曾隐居的小镇,凌舟早已因故离开。它急忙去追,却总是阴差阳错:不是飞反了方向,就是在山林里绕圈;好不容易寻到一点踪迹,赶到时却只剩空屋余温。
如此,它追,他走,总差一步。
二十年光阴,就在这兜兜转转中流逝。等这只已经长成漂亮神鸟、却依然不认路的凤凰,终于凭着一丝倔强的感应,在慕凌重生归来、与凌舟重逢后不久,找准了方位,降落在凌舟那垄绿油油的菜地时——
它一眼就瞧见,凌舟膝边正趴着一条油光水滑的大黑狗。那狗察觉到陌生气息,立刻竖起耳朵,警觉地望过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然后极其自然地、可怜巴巴地用脑袋蹭了蹭凌舟的手心。(小鸡…呸!是小凤凰的视觉,大黑狗是慕凌)
凤凰:“……”
它僵在原地,漂亮尾羽都忘了收。
凌舟闻声抬头,看见一只华美异常、气鼓鼓的鸟儿正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他……身边一脸警戒的慕凌。
“哪来这么漂亮一只小鸡?”凌舟疑惑。空气一时安静。
小鸡!!!
它哪里像小鸡?!它是凤凰它是神鸟呜呜呜…
另外,路痴有错吗?!小鸡心里苦,但小鸡不舍得啄凌舟,小鸡只想啄死那条绿茶狗!
二十年,足够让任何传闻冷却。
江湖代有人才出,新的恩怨情仇取代了旧的。凌舟的名字,渐渐只存在于老一辈的叹息中,和说书先生偶尔提及的“从前啊,有个大魔头……”
新的传闻开始兴起。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叫“无名门”的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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