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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白开的日常
清晨的光线是冷的。
它从窗台的边缘切进来时,舒淮已经醒了。
房间一向安静。窗帘没有完全拉开,冷色的日光在木地板上停了一会儿,又慢慢爬上书桌。书桌上摆着一排白瓷茶杯,形状相同,边缘薄而直。
她起身,烧水。
水壶开始升温的同时,她已经把茶叶放好。不用称量,也不需要回头确认。分量停在一个她早就记住的位置。
再多会苦,再少会空。
水还没沸,她已经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倒下去。
写作之前,她需要确认她的世界是可控的。
她习惯这样开始。
水温要在刚好不会烫手的范围内,杯子必须放在桌面右侧偏前的位置,桌面整齐,写好的稿子叠放得笔直,键盘与手腕之间留出一段她早已计算好的距离。每一样东西都在它该在的地方,没有多余,没有偏差。
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屏幕上未完成的段落。句子干净,逻辑清楚,没有一句多余。
水,烧好了。
她把水倒进杯子里,茶色慢慢散开,但很快停住。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没有味道。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她一向擅长这种“刚好”。
句子停在恰当的位置,情绪被控制在可被理解的范围里,人物的悲喜被修剪得整齐,不溢出,不刺人。
读者说她的文字让人安心。
编辑夸她节制、准确、有分寸。
这种干净,这种克制,听起来像一种赞美。
可它更像一层透明的隔离。。
你能看见她,
却永远不需要回应她。
她存在,
但不要求被靠近。
手机亮了一下,是编辑部的邮件提醒。
她没有立刻点开。
她能猜出来内容是什么。
第三次退稿。
她想起母亲教她泡茶的样子。
那不是一次正式的教学。
只是很多个清晨,母亲站在茶室,反复重复的样子。
水烧到将沸未沸时,她会伸手关火,用壶盖轻轻压住蒸汽。
“水要热,不能滚;叶要少,不能苦。“
“这样看着才舒服。”
“客人喝着也安心。”
“女孩子,做事要让人放心一点。”
母亲一向很温柔,
母亲很少提高音量,
母亲也不怎么否定她,只是会告诉她“这样更好。”
她照着学了很多年。
也照着写了很多年。
她还是点开了那封邮件。
字句简短,其中一句被单独标了出来,
“你的文字太干净了。人不会被干净迷住。”
她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
杯壁的温度透过指腹传来,不烫,也不冷。
她把杯子放回桌面。水汽在木质表面留下一个不规则的圆痕,很浅,很快就会消失。
窗台上的绿植在光里显得有些单薄。
叶片不大,叶脉清晰,边缘被修剪得很规矩。
她记得买它的时候,店员说这种植物很好养。
不挑光,不闹情绪,
只要按时浇水,不需要太多照料。
她看着那片叶子,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如果水多一点,会不会把它泡坏?
水落下来的时候,不是倾倒,只是延长了半秒。水沿着土壤渗下去,没有溢出,没有异样的气味。那株植物依旧站在那里,叶子没有垂下,颜色也没有变深。
也许不是植物太脆弱,
而是没有人问过它,它到底可以承受多少水。
她很少允许自己这样想。
也许不是植物太脆弱,
而是一直没有人问过,它到底能承受多少水。
就像从小到大,她被教导要干净、要节制、要懂事。
欲望是需要被管理的东西,最好不要说出口。
她学会了观察、理解、书写。
却很少允许自己参与其中。
她写过很多人的青春,却从不写本能的欲望;她理解爱,却总是在欲望出现之前,先一步绕开。
水面很平,几乎没有晃动。
她看到,透明并不等于安全。
只是还没有被触碰而已。
只要她愿意,水就会被搅动。
只要她愿意,它会漫出来,会浸湿桌面,会留下无法抹掉的痕迹。
她不知道那种痕迹具体意味着什么。
但她突然很想知道:被看见的痕迹,究竟是什么感觉?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立刻把杯子放回原位。
———————
写作片段
我曾经以为,干净是一种保护。
后来才发现,真正需要勇气的,是允许它留下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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