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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薪兼职
北京十一月的傍晚,五点刚过,天已经灰得透透的。
长安街东延长线堵成了暗红色的河,尾灯连成一片。汪柏舟坐在劳斯莱斯后座,第九次看表,距离和英国投资方的视频会议还有四十五分钟,而他被困在这条该死的路上至少还要半小时。
“舅舅,”三岁的汪思敬趴在窗边,小鼻子在玻璃上压出圆印,“还要多久呀?”
“安静。”汪柏舟没抬眼,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邮件。
孩子瘪瘪嘴,却不敢再出声,只继续眼巴巴望着窗外。
司机老陈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心里叹气,这舅舅带外甥的场面,比商务谈判还紧绷。
车流又往前蠕动了几米,彻底停下。
“汪总,前面好像有事故。”老陈低声汇报。
汪柏舟眉心蹙起,正要开口,身边的汪思敬突然兴奋地拍打车窗:“老师!小野老师!”
孩子的声音又尖又亮,在密闭车厢里炸开。
汪柏舟终于抬眸,顺着外甥手指的方向看去。
人行道旁,地铁口涌出晚高峰的人潮里,一个穿着粉色毛衣的年轻男人,正在边走边专心致志地啃着一块烤红薯。
左手托着红薯,右手小心地撕开焦糖色的皮,热气腾起来扑在他脸上,让他眯了眯眼。腮帮子鼓鼓的,随着咀嚼一动一动。可能是太烫了,他微微张着嘴呵气,白雾在冷空气里散开。
他抬起头,护着烤红薯,缓慢向前走。
汪柏舟第一次认真他的脸,娃娃脸,皮肤很白,眼睛干净得不像成年人。不是那种精致的漂亮,而是……像刚洗过的白瓷碗,简单,温润,没什么攻击性。
“小野老师!”汪思敬已经按下车窗,半个身子探出去,“小野老师看我!”
冯清野闻声转头,看见汪思敬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眼睛弯起来,笑容从嘴角荡开,一直蔓延到眼底。
“思敬?”他快步走过来,走近了,汪柏舟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红薯甜香,混着一丝茉莉花的香味。
“你怎么在这儿?”冯清野蹲下身,和车窗内的汪思敬平视。
“跟舅舅回家!”汪思敬伸手就要去抓冯清野的袖子,“老师来我家玩!”
冯清野这才注意到后座另一个人。
他抬起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眼睛里,那眼睛深黑,没什么温度,正自上而下地打量他。
冯清野莫名有点局促,下意识站直身子,想到手里还捏着半个红薯,又背过手去。
“汪、汪先生好。”他认出了这是汪思敬的舅舅,家长会时远远见过一次。那时这男人坐在最后一排,一身剪裁精良的西装,全程只看手机,散会时第一个离开。
汪柏舟没应声,目光落在他沾了点焦糖的手指上,又移回他脸上。
“你是他主班老师?”
“是,我是小二班,冯清野。”他说话时声音温和,带着点南方口音的温吞,“思敬今天在幼儿园表现很好,午睡比前天多睡了半小时。”
像是汇报工作,认真得有点可爱。
车流又动了动,老陈低声提醒:“汪总,能走了。”
汪柏舟却忽然问:“你住哪儿?”
冯清野报了个地铁站名,在东北五环外。
“顺路。”汪柏舟说,语气没什么起伏,“上车,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冯清野连忙摆手,“我等人,同事马上——”
“上车。”汪柏舟打断他,已经拉开了另一侧车门。
命令式的口吻,不容拒绝。
冯清野张了张嘴,看了眼眼巴巴的汪思敬,最终妥协。他小心把红薯装好放进书包,擦干净手,才小心翼翼地钻进车里。
劳斯莱斯的后座宽敞得像个小客厅,他一坐进来,非常不自在,他身上那股红薯味在密闭空间里更加明显。他尽量往车门边靠了靠,和汪柏舟之间隔出一段礼貌的距离。
汪思敬开心地爬到他腿上:“小野老师,我给你看我新买的绘本!”
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填满了车厢。冯清野低头听他说,时不时应几声,声音温和耐心。车窗外的霓虹灯划过他侧脸,给他睫毛镀上浅浅的光晕。
汪柏舟重新看向平板,余光却扫过那个方向。
这个小野老师确实很会哄孩子。汪思敬在他面前格外放松,甚至撒娇。
外甥怕他,他知道。姐姐把孩子丢给他时说过:“柏舟,思敬需要个男性榜样。”
榜样?他只会教这孩子怎么在谈判桌上压价,怎么识别财务报表里的陷阱。
“……所以小熊最后回家啦!”汪思敬讲完故事,仰头看冯清野,“老师,你今天能来我家给我讲故事吗?”
冯清野笑着摸摸他的头:“老师要回家呀,明天幼儿园再讲好不好?”
“不好。”汪思敬开始耍赖,小胳膊搂紧冯清野的脖子,“就要今天!”
冯清野有点为难,抬眼时正好对上汪柏舟的目光。
“你晚上有事?”汪柏舟问。
“没什么事,就……”
“时薪三百,包晚餐。”汪柏舟放下平板,语气像在谈合同,“帮我带他到九点。我有个会。”
冯清野愣住了。
三百一小时,三小时就是九百。他脑子里迅速算了笔账——够他交一个月水电燃气费。
“汪先生,这不合适,学校不让……”
“五百。”汪柏舟加价。
“不是钱的问题——”
“八百。”汪柏舟看着他,眼神里没什么波澜,“最后一次出价。不愿意就下车。”
冯清野呼吸顿了顿。
车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璀璨得冷漠。
他想起老家县城这个时间点,父母应该正在吃晚饭,桌上一定有一道他爱吃的菜。他们昨天电话里还说:“小野,别太省,北京冷,买件厚的羽绒服。”
厚羽绒服好贵,他一直不舍得买。
“……到九点是吗?”他听见自己问。
汪柏舟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像是预料之中的答案。
“老陈,先回西山。”他吩咐完,重新拿起平板,“小野老师,地址发你手机上了。”
车驶入西山别墅区时,天完全黑了。路灯照亮两旁的银杏,金黄的叶子在夜风里簌簌作响。
冯清野看着窗外一栋栋隐匿在林木间的建筑,第一次对“北京有钱人”有了具象认知。
车停在一栋灰白色现代风格的三层别墅前。汪柏舟率先下车,冯清野抱着已经有点犯困的汪思敬跟在后面。
入户门自动开启,暖黄色的光涌出来。玄关宽敞得能放下他整个出租屋的客厅,地板光可鉴人,倒映着头顶那盏他叫不出名字但一定很贵的吊灯。
“鞋柜里有新拖鞋。”汪柏舟边说边脱大衣,动作利落,“思敬的房间在二楼东侧。九点前哄睡。餐厅有晚饭,你自己热。”
他说话语速很快,像在布置任务。
冯清野点头:“好的,汪先生。”
汪柏舟已经转身往书房走,走到楼梯口时又停住,没回头:
“对了。”
冯清野抬起眼。
“在我家工作,有几条规矩。”汪柏舟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一,不进主卧和书房。二,不和我同桌吃饭。三,不问我的私事。”
他顿了顿,终于侧过脸,半张脸隐在阴影里:
“能做到吗,小野老师?”
冯清野抱着孩子的手臂紧了紧,轻声答:“能。”
汪柏舟似乎满意了,转身上楼。
冯清野站在原地,听着脚步声消失在二楼走廊尽头,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怀里的汪思敬动了动,小声嘟囔:“舅舅好凶……”
“舅舅不凶。”冯清野低头蹭蹭孩子的脸,声音温柔下来,“他只是很忙。来,老师带你去洗漱,然后讲故事好不好?”
他抱着孩子往二楼走,拖鞋踩在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
经过书房时,门紧闭着,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英文视频会议的声音。
冯清野快步走过,找到儿童房。明亮的房间,墙上有太空主题的壁画,地上散落着乐高和绘本。
他帮汪思敬洗澡,吹头发,换睡衣。
孩子很乖,只是时不时偷看门口。
“老师,”汪思敬躺进被窝时,小声问,“你明天还会来吗?”
冯清野给他掖被角的手顿了顿。
“思敬想老师来吗?”
“想。”孩子眼睛亮亮的,“老师来了,我好开心呀。”
冯清野心里软了一下。他关掉大灯,只留一盏小星球夜灯,坐在床边翻开绘本。
温和的读书声在房间里回荡。窗外是西山寂静的夜,窗内是这个陌生而豪华的房间,以及一个蜷缩在他声音里渐渐睡去的孩子。
八点四十,汪思敬睡熟了。
冯清野轻手轻脚走出房间,带上门。楼下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他沿着楼梯下来,发现餐厅的保温桌上放着几个精致的瓷盘——清蒸鱼、白灼菜心、菌菇汤,还有一小碗米饭。
都是热的。
他想起那条“不同桌吃饭”的规矩,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来。饭菜的味道很好,比他平时点的外卖好太多。他吃得很慢,尽量不发出声音。
吃到一半,楼梯传来脚步声。
冯清野下意识站起身,筷子还捏在手里。
汪柏舟从二楼下来,已经换了居家服——深灰色的丝质衬衫,领口松了两颗扣子。他看了眼餐桌,又看了眼站得笔直的冯清野,眉梢微挑。
“坐下吃。”
冯清野慢慢坐回去,继续埋头吃饭,却觉得每一口都难以下咽。
汪柏舟去厨房倒了杯水,靠在岛台边喝。他的目光落在冯清野身上,吃饭的样子很认真,背挺得笔直,夹菜时筷子从不碰出声音。
“今天麻烦你了。”汪柏舟忽然开口。
冯清野抬起头,嘴里还含着半口饭,眼睛微微睁大,像是没想到对方会说这个。
他匆忙咽下:“不麻烦,思敬很乖。”
“以后还能来吗?”汪柏舟问,语气像在问“明天天气如何”一样平常,“同样的条件。”
冯清野放下筷子。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窗内的灯光温暖得不真实。
他想起银行卡余额,想起父母电话里的叮嘱,想起北京房价。
“能。”他说。
汪柏舟点了点头,放下水杯:“九点了。老陈在门口等你,送你回去。”
他转身准备上楼,又停住,补了一句:
“明天穿厚点。”
冯清野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汪柏舟已经消失在楼梯转角。
他独自站在空旷的餐厅里,听见门外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桌上的饭菜还残留着余温,他扯了扯自己毛衣的下摆,走出这栋温暖的别墅。
冷风扑面而来,他打了个哆嗦,缩了缩肩膀。劳斯莱斯安静地等在门外,老陈为他拉开车门。
车驶离西山,重新汇入城市的夜流。冯清野回头看了一眼,别墅的灯光在林木间逐渐模糊,最后消失不见。
手机震动,银行入账短信:2400元。
他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
车窗外,北京的夜晚才刚刚开始。霓虹闪烁,车流如织,这座城市太大了。
他不知道的是,二楼书房窗前,汪柏舟端着酒杯,目送那辆车驶远。
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助理刚发来的资料:
【冯清野,31岁,XX国际幼儿园小班教师。籍贯福建某县城,父母皆为中学教师。在北京工作七年,无不良记录。目前租住朝阳区某老小区,月租4800。】
资料附带一张证件照,照片上的人笑得温和腼腆。
汪柏舟划掉页面,抿了口酒。
玻璃窗映出他的脸,没什么表情。
他只是忽然想起傍晚时分,车窗外腮帮鼓鼓,眼睛干净,在灰扑扑的人潮里的冯清野。
刚好思敬要人带,刚好思敬喜欢他。
他想,很好用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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