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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林烨举着刀子的手终于停止颤抖。
血顺着刀柄流到他要价不菲的高级定制西装上,隔着衣料,他仍能感到那液体的余温。
躺在地上的女人微微睁着眼,胸口已经停止起伏。她的死亡不是一蹴而就的,林烨本来有足够的时间对她施以援手。
他没有那么做不是因为他在惊慌之下判断失误,苏红玉的血凝滞了时间,她的伤口是回忆的门。
林烨真心希望那年在双星旅馆,在一切都还没开始的时候,自己能以毫分之差的距离与苏红玉这个人擦肩而过。此刻,他的真诚并不亚于当年的某个夜里,自己对她强烈的渴望。
十年前,当红艺人林烨还叫赵东海,苏红玉也只是在夜总会的前台做个单纯的收银员。他俩是从同一个村子出来的,从小就认识。但无关什么两小无猜、竹马青梅,就只是认识。毕竟村子不大,人们彼此熟识也不新鲜。
东海他爸是个酒鬼,喝醉了会打老婆孩子的那种。他妈披了张逆来顺受的皮,暗地里却没少利用舆论向那酒鬼施压。她的这种操作并非通过言语上的诉苦或抱怨进行,而是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自己乌青的眼圈儿、颧骨和嘴角去表达。
“贱种下贱种!”
东海他爸每每醉酒,搞得家里鸡飞狗跳之后、倒头大睡之前,总要斜着东海说这句话。东海恨他不是因为这个疯子一回家自己就要皮肉受苦,而主要是因为他的这句话。
那时候在东海眼里,母亲是村里最悲催的女的。因她嫁了个酒鬼,丢人现眼的活了十几年。东海并不同情她,因为在他看来她还是有选择的。她未必非得待在这个家里,待在那个混蛋身边,她可以走。
东海并没发觉自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他不应该那么冷静。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小子,他本该心疼自己母亲的遭遇,乃至起身反抗,奋勇的保护母亲才对。可他没有。
后来,在等待被执行死刑的日子里,赵东海才琢磨过来自己为什么异常。他的妈不像妈,所以,他也不是寻常儿子。
东海的母亲成冬青年轻的时候生得标致极了。她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小伙子们都爱她。当然也包括东海他爸——赵大奎。
赵大奎比成冬青小了整整四岁,一直是个很腼腆的小伙子。如愿抱得美人归之前的日子里,他活得很规矩。根本说不出刀子一样的话戳人心窝,更加不可能对谁大打出手。
成冬青进京之前从未注意过这个小子,他就是个小透明。她连他叫什么都没记住。他混迹在时常跟在成冬青屁股后头、等着讨好她的那班青年里,得到了成冬青统一的白眼对待。
成冬青离开村子的那天,他在村口站了一夜。从此,他开始想法设法,削尖了脑壳想要往京城里钻。可惜,像他这种没背景的小青年是不可能对抗当时的政策的。
直到改革开放,人口可以重新自由流动的好时候到来,赵大奎才不顾一切的冲上了进京的火车。踏破铁鞋誓要寻觅到成冬青淹没在红尘里的花容与倩影。
可是,京城那么大,他去哪里找呢?他一边寻人,一边勤勤恳恳跟着施工队辗转各个工地卖苦力攒钱。他一有时间就到街上溜达,期望能在汹涌的人潮中见到那张美丽而独特的脸。他几乎问遍了自己认识的每一个人,但就是没有半点成冬青的消息。
日子就这么过了九年,眼见赵大奎没几年就要迈进三十大关了,可他却一点儿想娶妻生子的苗头都没有。这个年龄还打光棍,在当时可是要被人笑话死的。
他爸生活在农村那个小圈子里,活在一众乡亲的眼睛和嘴巴底下,首当其冲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和无尽的丢脸。在三催四请无果后,他忍无可忍,给赵大奎下了最后通牒。
“你再不回来盖房子娶老婆,老子就去上吊!”
赵大奎觉得当时已经31岁的女神成冬青,或许早就嫁进了京城里某户体面富裕的人家了,自己一直在做的美梦也该醒了。哪怕自己真的找到了她,她也不会嫁给自己的。这才是现实。
所以第二年三月,他就揣着自己这小十年来辛辛苦苦攒下的一万块钱回了家。心如死灰般的接受了他爹给他安排的亲事,答应盖好新房后就直接娶媳妇。
可生活无处不惊喜,峰回路转,女神不仅没嫁人,回家乡来看看的工夫还奇迹般的与自己有了交集。他想都没想就要悔婚,他爹差点儿用锄头锄死他,他也没有回心转意。
于是,他在自己老爹微愠又无奈的目光注视下,在乡亲们的指指点点和嘲笑下,背起背信弃义的骂名,高高兴兴的把已年过三十的“半老徐娘”成冬青娶回了家。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的婚姻生活会不幸福,更没想过曾经的女神很快就会变得面目可憎。那个女人把自己多年来纯粹的爱慕与执着的坚持变成了笑话。为此,她不忍受自己的辱骂乃至拳脚就极为不正常。
只有打她骂她,赵大奎才觉得公平……
成冬青自视甚高,她从小就看不上家乡的人和事,也不打算在此久留。她不喜欢这里单调枯燥的生活,更不喜欢繁重的体力劳动。她之所以会生出如此特异的想法,跟她开阔的眼界有关。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她略有学识的亲大伯抓住机会,早早就进了京,在机关单位里从秘书做起,一步步的在京城扎下了根。成冬青一家因此在村子里颇有一种鸡犬升仙的意味。
从她尚牙牙学语的那个年月开始,她几乎每年都会跟着自己的爹妈,千里迢迢的进京去给那一人得道的亲大伯拜年。
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成冬青既然每年都会被城乡之间的巨大差距冲击上一回,那么她的野心被冲破城防也就成了早晚的事了。
说起来他们一家虽然是这位大伯的直系亲属,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可以免受那位京城土著的大伯母,每年都要甩几句的闲话和白眼。成冬青的爹很理解自己的大嫂,他常对自己女儿说:
“你大伯母不耐烦也是应该的,你看,咱们一来,她家里就乱套了。况且每年都来探你大伯的可不止咱一家!村里稍微沾点亲的都想靠你大伯的关系办事呢!三天两头这个亲戚那个亲戚,换了咱们也早烦了!”
成冬青的父亲是个极其安分守己的农民,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亲哥哥在京里站住了脚就妄想借着这个便利条件,让他把自己也带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
他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他知道自己不像他的哥哥那样有学问,他也知道自己唯一擅长的就是种地。离开了养育自己的那片沃土,他不知道该靠什么养活一家人。
所以,他从未在那个事情还很好办的年月里,跟自己的哥哥开过口。哪怕人家几次主动提议要他举家进京,他也都礼貌的婉拒了。成冬青因此记恨了他一辈子,尤其是当她经历了几番挣扎,最终却不得不灰溜溜的回乡之后,这种恨就更加深刻……
自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开始实行的户籍管理制度改变了很多。那个制度下,你是什么身份的人就得待在你这个身份的人该待的地方。人口流动再也不像从前那样顺畅自由了。
这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成冬青大伯母的烦恼,因为这一制度的诞生,几乎无情的湮灭了每一个有想法脱离土地的农民们的蠢动之心。
他们再也没办法麻烦自己的丈夫,各种走关系进城了。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好在,这并不影响成冬青一家正常的进京探亲活动。冬青的大伯十分疼她,不仅因为她漂亮可爱、嘴巴甜,还因为她长得很像自己不幸早夭的小女儿。
他在成冬青身上倾注了极大的爱与希望,他无条件的给予,成冬青感念了一辈子,虽然这感念夹杂着功利。大伯疼爱自己没什么稀罕,手握资源的大伯疼爱自己才配称可贵。
“这么好的娃娃,可千万别让她埋在农活里,让她多读些书,等将来政策再有变动,我就想办法把青儿办进城!”
大伯夸赞自己时的情景是成冬青小时候最深刻的记忆。而她一生中最自豪的时候也是大伯对自己抱以赞赏的时候。她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大伯是自己的爸爸该有多好。
毫无疑问,成冬青从很小的时候就渴望“上进”。
但凡事都有利弊,大伯的存在不仅让成冬青及早的认识到了自己的优势,也给她的人生埋下了隐患。她的表哥成正义对这个表妹十分不友好,因为她拥有了自己父亲独一份儿的偏爱。永远不要小瞧嫉妒的杀伤力,只要有机会,它会像条疯狗一样扑上来,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撕成碎片……
受了大伯的影响,成冬青从很小的时候就决定了自己的发展方向。她要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脱离那片死气沉沉的池子,到大城市里去,跟配得上自己的人过多姿多彩的生活。所以,她从不与村里的那些人们建立关系。她只是在容忍他们的存在,如同耕牛容忍围着自己打转的牛虻。
起初,她悉心听取了大伯的建议,真的有在好好念书。可她不幸赶上了那个敏感特殊的年月,在她成长的重要阶段里实在是没什么机会学知识的。但人的精神世界总是需要丰富的,这些闲散青年于是开始转而对言情小说之类的内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年月,那类书可是禁书,想弄到不容易。
劝君永远不要小看青少年的人际网络,只要他们真的想要,身处不同时代的他们,总有法子能弄到各种各样的“违禁品”。所以,成冬青少女时代接受的关于爱情的教育是充斥着虚幻的。这显然妨碍了她尽早看到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样子。
受害于那些华而不实的故事,她渐渐觉得爱情就是一切,而温柔美丽就是爱情发生的唯一基础。怎么说呢?她太年轻,想不了太深。故事里那些纯情小生是现实生活中尤其稀缺的存在,在务实且利益至上的大城市里就更是如此。
成冬青进京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闭着眼睛去追寻错误的东西,栽跟头就成了理所当然。好在,她悟性不错,并且那座都市同时也是个不错的学堂。
人心复杂不好把握,人欲反倒显得单纯多了。这就是成冬青在日渐繁华的大城市里受到的最有用的启发……
这朵曾经的乡村之花在三十出头的年纪回了家,她已经做好了嫁给村里的懒汉或老光棍儿的准备,毕竟自己不年轻了。她的花容月貌正在流年中悄然衰败着,在自己仅剩的华年消失之前,在自己的秘密捂不住了之前,她得抓紧了。
情况比她预想的好点儿有限。她没嫁给懒汉或者老光棍儿,却嫁给了个酒鬼。尽管那人婚前并不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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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人物:
成冬青,1955年生、72年进京、87年回乡,当年产子。
赵大奎,1959年生、78年进京、87年回乡,当年娶妻得子。04年卒。
赵东海,成冬青之子,1987年生、04年辍学进京、17年卒。
苏红玉,1987年生、04年进京、15年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