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001 我看你像袜子
月国都城的一座小酒馆二楼,祝小福的房间窗台上洒满月光。
月国的天光,从来都不是“亮”起来的。
它是一种缓慢的、氤氲的、带着潮气的灰蓝色,从无边无际的湖泊水汽中渗透出来,悄无声息地漫过窗棂。
“啧。”祝小福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潮味的枕头里,试图再赖上一炷香的时间,那时差不多刚好爬起来就能吃早饭。
过了一会儿,他认命地坐起来,开始满床扒拉。
左脚顺利套进一只颜色暧昧、质感可疑的袜子,右脚却落了空。
祝小福顶着鸡窝头,趿拉着鞋走到窗边,“吱呀”一声推开糊着薄油纸的木窗。
潮湿清冷的空气混着楼下酒馆隐约的酒糟味扑面而来。他探出头。
窗外支着一根细细的竹竿,上面是他的几只棉袜,像三只干瘪的标本飘呀飘的。
在月国永不散去的浓重水汽和缺乏直射天光的“滋润”下,它们颜色发深,表面甚至长出了一些绒绒的、灰白色的霉点。
“……内裤莫得干,袜子也莫得干,真服了这个鬼天气,要是有太阳就好了。”祝小福叹了口气,绝望地把头缩回来。算了,反正也不出门。
楼梯传来“咚咚”的沉重脚步声,伴随着熟悉又中气十足的碎碎念,由远及近。
“睡睡睡!日头都照屁股了还睡!”
“日头?在哪呢?是国主的内阁倒闭了?把太阳请来了?”祝小满揉了揉鼻子,说话也带着轻微的鼻音。
“月国是没日头,你心里也没点数了吗?!”
木门被一把推开。一位身材微胖、系着旧围裙、脸颊被酒气蒸得红扑扑的妇人,端着一个装满空酒坛的大木盆挤了进来。
她一眼就看见儿子光着一只脚站在地板上,窗还开着,冷风呼呼往里灌。
“要死啊你!窗开这么大,外面到处都是落叶,嫌老娘打扫屋子不累是不是!”她放下木盆,几步过来,“砰”地关上窗,动作利落得像在拍苍蝇。
“袜子呢?又没得穿?早跟你说月国这鬼地方晾不干东西,让你睡前用灶膛余温热一热,偏不听!”
祝小福缩了缩脖子:“忘了……娘,你不是去打酒了吗,这么快?”
“快什么快,路上听了一耳朵新鲜事,赶紧回来告诉你。”祝母一边麻利地把床上堆成一团的薄被扯平,一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分享重大秘密的兴奋,“月都邸报刚出的消息,主神大殿出大事了!”
祝小福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说是前一阵子,档案司遭了贼!偷走的还不是一般东西,是风国那边好几个贵族的陈年档案册!了不得哟!”祝母啧啧称奇。
“殿主震怒,连夜清查,抓了好几个玩忽职守的。邸报上说了,好几个当值的司员,都被革职了!看来是要出大事啊!”
祝小福感觉自己的脚底板有点凉,不知道是因为没穿袜子,还是别的什么。
“先是抓贼抓了三个月,结果连个贼屁股都没摸到,这才发布悬赏令。”
他瞧着母亲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
“娘,你怎么唯恐天下不乱。哎,你别踩我的骷髅笔,那可是法器!”
“什么法器?你不是说在给主神殿的大人们做事吗?要骷髅笔干啥用?”祝母闪着机智的小眼睛凑过来,“哦,老娘知道了,你是不是偷偷赚外快,搞这种阴气森森的法器出来,卖给风国那些怨灵。”
“冤枉啊,青汤大老爷!这是神灵学院死神科老师送给我的毕业礼物!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是老师送的东西,好歹也有收藏价值吧,你可别当柴给我烧了。”
“老娘需要你这破玩意儿当柴?嘁!对了,刚才说到哪来着,档案司失窃,几个傻瓜被革职了,说是有几个职位还空缺着。”
祝母却越说越来劲,眼睛发亮地看向儿子:“要我说,这就是机会!那些肥差空出来了啊!小福,你可是正儿八经从神灵学院毕业的,虽说之前在主神大殿就是个打杂的实习小仙……但资历有了呀!”
“娘…”
“咱们赶紧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空缺,让你爹生前的老关系走动走动,说不定就能补进去一个!”
她已经开始畅想未来,手指头无意识地在围裙上划拉着:“要是这次能转正,那可是铁饭碗,神保仙禄一样不少,说出去多体面!”
“你也毕业这么久了,在殿里实习三个月,一分钱薪水没往家拿,说是考核期……现在总该稳了吧?你上次来信说忙得脚不沾地,连回家吃个饭都顾不上,娘就知道我儿子是干大事的!这回……”
“娘,”祝小福干巴巴地打断她,声音有点虚晃,“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儿子我,就是那个因为档案被偷、玩忽职守、刚刚被主神大殿革职,踢出档案司办公所的大冤种?”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
祝母脸上的兴奋光速褪去,变成了困惑,然后是不敢置信。
最后定格为一种混合着震惊、暴怒和“我怎么会生出这种倒霉玩意儿”的痛心疾首。
“……什么?!”她的声音拔高了八度,“你说被革职的是你?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一阵暴龙狂啸般的声音从酒馆二楼传扬出。
“就……三个月前?”祝小福往后挪了半步。
“那天夜里我值宿,连续加了七天班整理风国那边的旧档,实在撑不住,打了个盹……醒来就发现守着的档案柜空了。上面查下来,我就……”
他越说声音越小。
“打了个盹?!”祝母抄起手边的鸡毛掸子——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瞬间摸出来的,“主神大殿的夜是你想盹就能盹的吗?!那是风国贵族的档案!弄丢了是要掉脑袋的!”
“也没那么严重嘛…”
“”革职,革职都是轻的!你、你真是气死我了!我还当你是在忙大事,结果是丢了差事在家躺了三个月?!你、你还有脸问我要袜子穿?!”
鸡毛掸子带着风声挥过来,祝小福抱头鼠窜:“娘!我错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太累了啊!他们不把我当神看,当骡子使啊!”
“累?谁不累?!老娘我起早贪黑经营这破酒馆累不累?你倒好,学白上了,工作弄丢了,回家屁都不放一个,躺了三个月!躺出霉来了吧!我看你就像窗外那袜子!”
追打了两圈,祝母喘着气停下,狠狠把鸡毛掸子扔到一边,眼圈却有点红了。她不是气儿子丢工作,是气他受了委屈吃了亏,一个人闷着,什么都不说。
祝小福也讪讪地站着,抓了抓乱七八糟的头发。
“……吃饭。”祝母最终只是哑着嗓子说了这么一句,转身下楼,背影有些垮。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