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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红薯
深冬的晚风裹着碎冰碴子,刀子似的刮过老城区的梧桐巷,先卷着光秃秃的枝桠发出细碎的“簌簌”响,再把巷口烤红薯的甜香揉得漫街都是——那甜是暖烘烘的,混着焦香的焦糖味,不齁不腻,钻到鼻息里时,连冻得发木的指尖都忍不住蜷了蜷,勾得人牙根发馋。
蔚檬蹲在共享单车旁,哈出的白气裹着冷意,在眼前散成一团薄雾。她抬手揉了揉敲了半宿键盘、麻得发木的手腕,手机屏幕还亮着没整理完的美食文案草稿,页面停在“老巷烟火气”的选题上,她盯着屏幕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在冰凉的屏幕边缘慢慢摩挲了两下,没急着打字,只是垂着眼,静静缓了几秒。
加班到夜里十点半,全勤奖卡着最后五分钟泡了汤,胃里空落落的,腹鸣跟着冷风钻出来,可她没急着抱怨,也没像往常那样翻外卖软件,只是习惯性地抬眼,看向巷口那盏暖黄的烤红薯摊灯——那是她熬过多数个加班夜的小念想,比任何外卖都熨帖。
“张叔,老样子!一个蜂窝煤烤红薯,焦皮的!”她扬着嗓子喊,声音裹着点刚熬完夜的沙哑,脚步踩着石板路慢慢挪过去,没像旁人那样凑到摊前催,只是站在两步开外,看着张叔掀开磨得发亮的铁皮桶盖子。一股滚烫的热气“腾”地涌出来,裹着焦糖色的甜香扑了她满脸,连睫毛上都沾了点温热的水汽。
“小檬啊,又是加班?”张叔笑着用铁钩捞起个烤得外皮焦黑、鼓囊囊的红薯,薯皮裂着口子,露出里面金黄的瓤,还冒着细密的热气,“揣怀里,暖暖手,这鬼天气,冻透了可不好受。”
蔚檬扫码付了钱,指尖刚碰到滚烫的薯皮就“嘶”了一声,却没立刻撒手,反而小心地掂了掂,慢慢塞进羽绒服内侧的口袋——那位置贴着心口,是身上最暖的地方。口袋被撑得鼓鼓的,红薯的温度透过磨毛的布料渗进来,熨帖得她紧绷的肩线松了松,她抬手按了按口袋,没说话,只是嘴角极轻地抿了抿,像偷藏了点小欢喜,转身跨上了共享单车。
梧桐巷的石板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夜风顺着领口往怀里钻,她缩了缩脖子,把围巾往紧裹了裹,蹬车的速度向来慢,路过坑洼处时,还会刻意压低车把放慢些,生怕颠着什么。只是今晚被加班磨得没了半点耐心,过了斜坡就下意识蹬得快了些,车轮碾过不平的石板,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老式路灯的昏黄光线透过光秃秃的枝桠漏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巷子里只有她的车轮声,和偶尔被风吹动的落叶响。她没急着赶路,却也没再放慢,只是顺着惯性往前,像平日里无数个加班的夜晚一样,安静地往租住的老小区走,心里只盼着快点到家,关上门,就能暂时躲开所有琐碎和疲惫。
可刚冲下斜坡,口袋里突然传来“咕咚”一声轻响,跟着就是一阵突兀的失重感——那点贴在心口的暖意,没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捏刹车的动作慢了半拍,共享单车的车轮在光滑的石板上打了个滑,橡胶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惊飞了巷口的几只麻雀。她单手撑着冰凉的墙堪堪稳住身子,眼睁睁看着那只烤红薯滚出去,在昏黄的路灯下划出一道焦糖色的弧线,不偏不倚,正好卡进了路边蹲着的男人手边的无人机卡槽里。
那男人背对着她蹲在地上,身形清瘦得很,挺括的白衬衫外头只罩了件短款黑羽绒服,领口扣得严丝合缝,连一点冷风都钻不进去。他垂着头调试无人机,侧脸的轮廓在昏黄路灯下显得冷硬又专注,手里捏着个巴掌大的红外测温仪,指尖修长,骨节分明,敲在无人机操控板上的动作又快又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只有手里的机器才是他的全部注意力。
他蹲的位置,正是老巷最窄的拐角,眼神望着眼前的板块,似乎穿越时空,又回到了奶奶当时摔跤的时候。
红薯卡进卡槽的瞬间,无人机突然发出一阵短促又尖锐的“滴滴”声,冰冷的机械电子音刺破冬夜的寂静,在空荡的巷子里格外刺耳:“检测到高糖分有机异物入侵……”
男人闻声倏地抬头,鼻梁上的镜片反过一层路灯的冷光,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看得见他眉峰微微一蹙,带着点被打断的不悦。他伸手想去拔卡槽里的红薯,指尖刚触到滚烫的薯皮,就下意识地缩了回去,指节泛白,眉头皱得更紧了,低声说了句,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无奈:“这东西还挺烫的。”
蔚檬站在原地,心里咯噔一下,却没急着辩解,也没慌得大喊大叫,只是快步朝他走过去,脚步略急却没乱,边跑边小声嘀咕:“早知道绕远路走平路,张叔的焦皮红薯也不会‘闯祸’。声音里裹着点慌意,却依旧稳当当向那边的男人道歉:“抱歉!实在对不起!”
话音刚落,脚下突然踩在了一块松动的石板上,那石板晃了晃,她整个人重心瞬间失衡,往前一扑,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男人的后背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巷子里荡开,带着回音,两人双双摔在地上。男人撑在地面的手掌蹭过粗糙的碎石,立刻磨出了一道细细的红痕,甚至能看见一点血丝慢慢渗出来,他闷哼了一声,低声说了句:“这路也太不平整了。”说这话时,指尖无意识地按了按那块松动的石板,眼底掠过一丝暗涩。
蔚檬摔在他身侧,手肘结结实实磕在冰冷的石板上,钻心的疼顺着骨头缝往上窜,疼得她咬了咬下唇,把到了嘴边的痛呼咽了回去,连眉头都只是轻轻蹙了一下,没喊出声。她先撑着地面慢慢坐起来,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男人的胳膊,可指尖刚碰到他羽绒服冰凉的面料,又想起自己是撞人的那个,手悄悄缩了回去,指尖蜷了蜷,心里更愧疚了。
那只烤红薯被两人的重量压得彻底变形,焦糖色的薯泥从裂开的皮里挤出来,糊了男人的白衬衫下摆一大片,黄澄澄的,看着又狼狈又滑稽。无人机的机臂也蹭掉了一小块漆,露出里面银白的金属色,却还在锲而不舍地循环播报着指令,冰冷的电子音在此时显得格外不合时宜。
蔚檬的目光落在男人蹭破皮的手上,那点红痕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她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连耳根都热了。她看着他,说话时语速依旧不快,每个字却都咬得实在,带着满满的歉意:“是我骑车没看路,把你撞了,还把你的机器和衣服都弄脏了。你先起来,看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是哪里疼,我现在就陪你去附近的诊所看看。机器要是坏了,我负责修,该赔多少钱我都认,绝不赖账。”
她蹲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目光稳稳落在男人的手上,没东张西望找借口,也没躲闪,只是安安静静地等着他回应。指尖无意识地攥着羽绒服的衣角,布料被捏出了浅浅的褶皱,却没显露出半分过分的慌乱,只是眉眼间的愧疚藏都藏不住,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再惹他不快。
男人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掌心在裤腿上蹭了蹭,又抬手拍了拍羽绒服上沾的灰和细碎的石子,动作不疾不徐。他抬眼看向蔚檬,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她涨红的脸、攥紧衣角的手,还有微微泛红的眼眶,方才那点被打断的不悦散得干干净净,语气也没了先前的冷硬,多了几分实在的温度:“没事的,不用慌。我放的警示锥被垃圾桶挡住了,自己也没留意,这事不能全怪你。我就手蹭了点皮,没什么大碍的。”
他垂眼瞥了眼衬衫下摆糊着的薯泥,黄澄澄的印子在白衬衫上格外显眼,轻轻啧了一声,却没半分责怪的意思。他弯腰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无人机的机臂和卡槽,指腹贴着金属外壳细细摸了一圈,确认没有松动、也没有零件异响后,才直起身,冲蔚檬摆了摆手:“你看,就掉了点漆,核心部件都没坏,根本不用修;这衬衫是纯棉的,薯泥很好洗,不用特意赔。”
蔚檬抬眼看他,睫毛轻轻颤了颤,没立刻接话。沉默的两秒里,她心里的愧疚没减分毫——哪怕他主动揽了责任,可终究是自己撞了人、弄脏了他的衣服和机器。等情绪稍稳,她才开口,声音依旧稳当,只是带着点执拗:“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的错。我叫蔚檬,要是之后机器但凡有点不对劲,你一定要联系我,这是我的电话。”
她说着伸手去翻斜挎包里的手机,指尖在包里摸索时不慌不忙,哪怕心里翻涌着愧疚,也没急得语无伦次,解锁屏幕后,甚至还特意调亮了点,方便他记号码。
男人抬手轻轻打断她,指节敲了敲自己的手机屏幕,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框滑到鼻尖又被他推回去,语气比刚才更轻松些:“我叫秦明。真不用这么麻烦,一点小事而已。你下次骑车多注意些就好,晚上视线不好,慢一点开,安全最重要。”
蔚檬的目光落回他的手上,那道红痕还在渗着细小红丝,在他白皙的掌心格外扎眼。她没再提留电话的事,只是从斜挎包里翻出创可贴——包装是淡粉色的,印着小小的雏菊,是她平时备着防磕碰的。她撕开封口,递过去时指尖稳当当的,连递的动作都带着点小心:“你手破了,还是贴上吧,石板路的碎石不干净,万一感染了就麻烦了。是我特意备的,上次加班磕到胳膊,全靠它救急。”
秦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她递过来的创可贴,嘴角极轻地勾了勾,是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连眉眼都柔和了几分:“谢谢你,真的不用。就这点小伤,过一会儿就不流血了。这创可贴你留着吧,女孩子的皮肤嫩,磕着碰着比我要娇贵些,更该注意。”
他说着重新蹲回原地,拿起红外测温仪对着无人机卡槽调试参数,指尖敲在操控板上依旧又快又稳,只是调试的间隙,会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后背,指尖按在被撞的位置轻轻揉了两下,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一下撞得还挺重的……”
那点细微的动作落在蔚檬眼里,她心里更慌了,捏着没送出去的创可贴,指尖把粉色包装纸攥得皱巴巴的,连手心都出了点汗。她站在原地没敢说话,也没急着走,就怕自己再冒冒失失的,又打扰到他调试机器。直到瞅见秦明的动作稍停,低头摁了下无人机的开关,好像暂时弄好了,她才放轻脚步,声音也放得轻轻的,带着点没散去的紧张:“那……我先走了。”
她跨上共享单车,脚踩在脚踏板上都有点发僵,蹬车的速度刻意慢下来,生怕骑快了再出什么岔子。路过巷口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昏黄的路灯底下,秦明还蹲在那儿,头低着盯着无人机的屏幕,看着还是那副安安静静的样子。她赶紧转回头,两只手把车把攥得紧紧的,慢慢往家骑,心里还在琢磨,刚才是不是该硬把创可贴塞给他,别让他手感染了才好。
回到出租屋,蔚檬先踢掉沾了灰的帆布鞋,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下。她没急着开灯,客厅里只留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路灯昏光,抬手揉了揉磕疼的手肘,指腹按在疼处轻轻打圈,钻心的疼劲儿慢慢散了些。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待了几分钟,没抱怨加班的糟心事,也没懊恼撞了人的窘迫,只是盯着地板上的光影发呆,心里还惦记着秦明那道蹭破皮的手。
缓过神来,她摸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解锁后翻了翻通讯录,想找个靠谱的朋友问问,有没有认识的无人机维修师傅,万一后续秦明的机器真出了问题,也好能及时帮忙。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半天,又默默收了回去——觉得还是等明天路过梧桐巷,要是能碰到他,当面问清楚机器情况更稳妥。
消息没发,她把手机撂回茶几,走到窗边,扒着冰冷的窗沿往外看。心里又想起了工作的事,“要是我的文案能让更多人关注到这些坑洼石板就好了,也不至于总有人摔跤了。”外面的路灯还是昏黄的,梧桐巷的影子在夜色里模模糊糊的,她没说话,只是抬手按了按羽绒服内侧空落落的口袋,指尖贴着布料轻轻摩挲,那点原本暖乎乎的触感没了,心里也空落落的,就这么安静站了好一会儿。
另一边的梧桐巷口,秦明把无人机的参数调试妥当,收了测温仪,才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他没像往常那样列满生硬的参数和优化方案,只是随手敲了几行字:“今晚遇个姑娘,骑车撞了我,红薯卡进无人机卡槽。人挺实诚,没推卸责任,还非要给我贴创可贴。”打完顿了顿,又想起那坑洼的路面,补上一句:“巷道路面松动,警示锥得挪位置,别再有人摔了。”
他抬头看向蔚檬消失的巷子深处,晚风卷着点没散尽的烤红薯甜香扑过来,下意识拿出红外测温仪凑到指尖测了下——36.8℃,比他平时的正常体温高了0.3℃。秦明轻啧一声,把测温仪揣回羽绒服口袋,小声嘀咕:“奇怪,这点小事,体温还能偏高一点?”
他弯腰扛起三脚架,推着往家走,冬夜的风还是裹着冰碴子往脖子里钻,可不知怎么的,没刚那会儿那么刺骨了。梧桐巷慢慢静下来,就剩路灯还亮着,那架被撞歪过的无人机稳稳架在三脚架上。俩人没说透的那点客气和善意,就这么悄悄搁在夜色里,算不上多特别,却让这冷飕飕的晚上,多了点不扎人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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