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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寝
夜半,突然下起了雨。
一辆马车急停在昭华公主府外。
密集的细雨中夹杂着急促的马蹄声落下时的脆响。
此时一道声音从马车内传出,紧接着一个少女便掀开了帘子走了出来。
“幽罗,大氅给他了吗?”
幽罗撑开伞将姬怀璇接下马车后,神情平淡地点了点头。
雨水啪嗒啪嗒地落在伞身上,却丝毫不显得吵闹,反倒衬得特别安静。
姬怀璇慢慢走近身穿一身黑色大氅的男子,牵起了他的手往府内走去。
但刚进入府内,她便在悄无声息间松开了手。
雨水淅淅沥沥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幽罗收伞打量了男子几眼。
大氅上残留着数不尽的细小水珠。
而除却这身大氅外,他身上就只剩下一件缝补过多次的冬衣。
幽罗接着又将视线落到了他的脸上。
这张脸上有一道看起来极为可怖的疤痕,实在难看。
她收回思绪后,轻轻呼出来了一口气。
她实在无法理解姬怀璇为何会为了此人连夜去向陛下讨了一道赦令。
更奇怪的是,陛下居然答应了她这般荒唐的请求。
此人身上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榕眇虽与她提起过此人,可她依旧不解姬怀璇为何会对他如此特殊。
心急之下,她迅速拔剑向身侧的男子使出了一招。
然而男子在面对这一剑的反应实在太慢了,幽罗气愤地翻了个白眼后,便把剑收回了鞘中。
听到响声的姬怀璇转身见到这番景象却没有制止,而是冷眼看着。
等到幽罗将剑收入鞘中,她才走到二人面前。
“幽罗,你不必再试探,他确实是宸宁候之子楚翕。你刚历练回来,还需休养,先退下吧。”
“是,殿下。”
幽罗利落行礼完后,在走之前又忿忿地睨了楚翕一眼。
楚翕则是被幽罗异样的眼神盯到有些慌张,神色凝重了起来。
姬怀璇见状继续牵起了楚翕的手,向前走去。
府上的回廊很长,他跟在姬怀璇身后走了许久。
他原本冰冷着的手心也在一点点地被她捂热。
她的手心,实在温暖。
暖到让他有些不想松开手。
姬怀璇忽然停住,将一位婢女叫至身前。
“晏如,你带他去沐浴更衣。”
婢女听后,便立即带走了楚翕。
一个时辰后,寝殿内。
姬怀璇刚点燃完香炉中的熏香,门外便传来了婢女晏如的声音。
“殿下,人已带到。”
晏如说完后又好奇地瞧了楚翕一眼,只因他脸上的那道奇异的疤痕。
分明之前还有一道极深的疤痕,可沐浴之后却全然不见了。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自己画上去的。
“进来吧。”
晏如在听到姬怀璇的命令后,用手指向屋门,语气恭敬地开口:
“公子,请。”
楚翕提起衣摆,犹豫了半晌。
三息后,他终于推开了屋门。
他进门之后仅仅只是走了两步,身后的屋门便已经被关上。
姬怀璇见楚翕有些恍然若失的样子,不禁噗嗤笑了一声。
楚翕听到屋内传来姬怀璇的笑声后,顿时有些有些羞窘,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不出三息,便来到了她的面前。
他恭敬地跪下,朝姬怀璇行了一礼。
行完礼后,他的头却始终不曾抬起。
姬怀璇侧卧着看向楚翕,语气极其温柔。
“玉郎,你为何不敢抬起头来?”
“殿下,侍臣惶恐。”
“因何惶恐?”
“侍臣乃罪臣之后,蒙殿下不弃才得了今日殊荣,但不明殿下为何要搭救侍臣,是以忧思过度。”
姬怀璇听到他的回答后,立即用手指轻拍着腰侧,眸中升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玉郎,你上前来。”
楚翕闻言,起身跪坐在了姬怀璇床侧。
“殿下有何吩咐?”
“你可知晓本宫为何要救你?”
“侍臣愚钝。”
“玉郎聪慧,不如猜猜?”
姬怀璇指尖轻蹭着楚翕的脖颈,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回答。
楚翕微微摇头,应了一声:
“殿下,侍臣不知。”
姬怀璇听后,莫名发笑,勾起楚翕的发丝轻轻一扯。
楚翕不由得向姬怀璇凑近了些,他的眸中有一丝惊讶,却极力压下。
“自是因你生得俊美无俦。”
楚翕听后顿时惊住,话都说不利索。
“侍臣……只是未被列入族谱的宸宁候在外的私生之子,身份卑贱,入不得殿下慧眼。”
“是么?可我记得你并不姓楚。”
“殿下兴许是记错了,侍臣一直都是楚氏族人。”
姬怀璇抬起眼睫,话锋一转:
“玉郎,你觉得本宫府上的余下面首模样如何?”
楚翕惊住,随即淡淡一笑,低下了头。
“自是容颜姣好,殿下识人自是不会有错处。”
熏香一点一点地将屋内填满,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二人鼻间。
姬怀璇用手掌轻轻扇了下,将香味送入楚翕鼻间。
“玉郎,你可知这是何种香?”
楚翕闻到香味后渐渐心神安定,便猜测:
“大抵是安眠香。”
姬怀璇忽然轻笑了一声,敲了敲楚翕的额头。
“不对。”
“还望殿下告知。”
姬怀璇盯着楚翕看了许久,回过神来后,神情自若地回道:
“此香名为‘催情’,有催动情念之效。”
姬怀璇看着楚翕的手指突然收拢又迅速恢复原样,莫名觉得饶有趣味。
她握住楚翕的手腕端详了一番,意外发现他的这双手生满了薄茧。
“你的手因何成了这般模样?”
“回殿下,侍臣苦心钻研琴技,奈何天资愚钝,未能学有所成。”
“练琴?不像你的性子。”
楚翕浅浅笑道:
“殿下似乎很了解侍臣?”
姬怀璇闻言看向他的眼睛,却见他的眸中看似有几分羞怯之意,实则全是疏离之感。
“你想要些什么?本宫都可以给你。”
“侍臣只求能常伴殿下身侧。”
姬怀璇听后顿时觉得无趣了起来,转过身背对着楚翕。
语气甚至有些冰冷。
“你退下吧。”
楚翕瞬间慌张失措,急切地问道:
“殿下为何要赶侍臣走?”
“你既不想侍寝,本宫也不愿强求。”
楚翕沉默了整整三息,他的眉头紧锁着,颤抖着起身坐到了姬怀璇身侧。
一息后,姬怀璇被他拥入了怀里。
“玉郎这是改了主意?”
“殿下,侍臣愿意。”
姬怀璇在听见楚翕的回答后,却闭上了眼睛。
“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她发出的声音甚至有些嘶哑。
楚翕不解,不死心地再问了一句:
“殿下,侍臣愿意。”
姬怀璇却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
“退下吧。”
姬怀璇悄无声息地移开了楚翕的手,语气稍显决绝。
她话落之际,楚翕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殿下,侍臣告退。”
然而楚翕还未曾走出她的床侧几步,就被她厉声叫停。
“跪下。”
楚翕愕然停住了脚步,随即转身利落下跪。
“殿下有何吩咐?”
“手伸出来。”
楚翕紧紧盯着姬怀璇的眼睛,想从她眼中知晓她接下来的举动。
却根本推测不出半分。
姬怀璇与从前的她,的确判若两人。
也是,停在从前的人,从始至终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他为何还会期盼自己能看穿姬怀璇的想法?
楚翕不禁皱了皱眉,苦涩地笑了一声,乖巧地将手伸了出去。
“此物,交还于你,打开看看?”
楚翕终于平复完情绪,看见盒内之物后,泪意竟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积压许久的委屈,在这一刻轰然倾泄。
“多谢殿下,侍臣……”
楚翕的喉间愈发酸涩,后半句愣是再说不出来一个字。
宜神香的气味渐渐淡去,屋内变得出奇地安静。
姬怀璇将楚翕手中的木盒稳稳盖上,神情凝重地盯着他开口:
“你如今是我府上之人,今后本宫自会护你周全,无人能伤你分毫,可明白了?”
楚翕的泪水顷刻间从脸上滑落,哽咽着开口:
“殿下的恩情,侍臣无以为报。”
姬怀璇摇头,起身拉起了楚翕的手,将他扯到自己怀里。
“所以,你如今肯与我相认了吗?”
楚翕闻言后眼睫却微微垂下,视线飘忽不定。
“殿下的话,侍臣不解。”
姬怀璇冷哼了一身,将楚翕推了出去。
“滚下去。”
楚翕慌忙站定后向姬怀璇行了一礼,便快步走到了门边。
他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却还是不自觉地看向姬怀璇。
门终于关上,他的心意也被一同阻隔。
他实在不敢。
不敢赌上自己的一切。
他怕自己的真心,在姬怀璇眼里只是可有可无的玩物。
相识过又如何,情分早就被消磨殆尽了。
姬怀璇与他的身份天差地别,她又怎么会去惦念这段感情。
不会有错的。
只要能讨得到她欢心,不论何时仕途都会如同探囊取物一样轻松。
就……再也不会失去。
他想到这时,步伐变得更快。
半盏茶后,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屋内,用力地关上了门。
门被关上的霎那间,他却瘫坐在了地上,眼泪毫无预兆地喷涌而出。
泪水,分明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东西。
可他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一而再,再而三地落泪。
从前如此,现下还是。
频繁落泪的人,注定会难以有接着走下去的决心。
他绝不能再动摇,绝不能抛下那些仇恨。
他望着手中的木盒沉思了许久,最终还是又打开了木盒,将盒中的那枚飞刀取了出来。
这把飞刀的主人,对他而言很重要,却早已含冤身死。
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泪水打湿了刀身,再也映照不出那人的容颜。
而他接下来,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他靠在门后想了许久,却愈发觉得苦闷。
一夜难眠。
今后,只剩下这把飞刀常伴他左右。
他必须振作起来,不能再软弱下去。
他要走的路,注定是一条断头路。
只要行差踏错半分,便会招来横祸,须得小心行事。
如今已经安然无恙地逃离了宸宁侯府,接下来只要能讨得姬怀璇的欢心,便会事半功倍。
只是,该如何讨得她的欢心呢?
她似乎对自己还残留着几分情意,那他又应该如何利用这仅剩的几分情意呢?
这太难了。
此刻,有两种不同的想法正在试着说服彼此。
他实在做不到去利用姬怀璇,可已经将她卷入局中,又如何让她脱身?
倘若当初不曾相遇过,让他就死在那一夜里,也许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但既然已经活了下来,便不该再想这些。
必须要狠下心,铲除所有可能会阻碍他计划之人。
即便这个人会是姬怀璇。
他也绝不能心软,绝不能半途而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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