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建议我们离婚

　　2030年10月25日，南城。

　　一辆黑色轿车从医附院停车场驶出，它价格不菲，但开了太多年，加上主人不甚注意，车身上遍布白色划痕。

　　开出几百米后，车被第一个红灯拦下。驾驶位的车窗缓缓落下，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撑在窗沿上，指间捏着根刚刚点燃的香烟。

　　微风吹过，烟雾飘向远处。

　　顺着他的手腕看上去，是肌肉紧实的小麦色手臂。

　　倒计时还剩三秒，红灯闪烁，他准备换挡。

　　就在这时，另一只白皙的手忽然搭上他的手背，与此同时，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还给我。”

　　为了抢回烟，她整个上身都送进了他怀中。

　　“滴——”

　　后车等不耐烦，按了喇叭。他假意被吓到，装模作样地“啊”一声，指节一松，细长的烟无声落地。

　　车轮转动，从后视镜中，他看到那烟头被碾灭。

　　“开车呢，别闹。”

　　嘴上这么说着，他又用右臂用力压着她的脊背，将她牢牢锁在怀中。她骂了两句，挣扎得很厉害。

　　一个吻落在她的发顶，他嗅了嗅她的香气，才舍得松开。

　　她终于坐直，气得苍白的脸颊泛起一层薄红，表情很难看。

　　她咬牙切齿地叫他名字，“赵寻林！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不紧不慢地打着方向盘，抽空看她一眼，浅笑着说：“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车子穿过大半个城区，在日落之际，来到海边。

　　赵寻林终于把车门锁解开。

　　她一刻也没有犹豫，立刻推开车门下车。

　　海边风大，吹得她长发都乱了。他看到后，从后座拿出一件外套，递给她。

　　她不顾凌乱飞舞的发丝，抱着手臂，也不接他递来的外套，蹙着眉问：“你到底有什么事儿？”

　　“没什么事。”赵寻林走到她身侧，硬把这件她不想要的外套披上她的肩头，“想要你陪我走走。”

　　他的脸近在咫尺，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健康的肤色，高挺的鼻梁，形状好看的嘴唇，以及那双浅瞳色的眼睛。

　　而她近乎忿恨地瞪着他，声音微微颤抖：“一个合格的前夫，应该像死了一样。”

　　他不可置否地点点头，转而道：“不过可惜了，我是你老公，不是前夫。”

　　她像看智障一样看他，“你脑子被门夹了？”

　　早在一年前，他们就办理了离婚登记，离婚证当天就拿到了手。

　　风呜呜地吹，遥远的天际，残阳即将坠入海底。潮起，红色海浪在她身后追来，给她那张病白的脸，也染上几分血色。

　　他盯着她，忽然说：“你真漂亮，像幅画。”

　　一记夹风的巴掌扇到他侧脸，她用实际行动回应他：她不是画，画可不会打人。

　　“我不知道你抽得哪门子的风。赵寻林，婚已经离了，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转回被扇偏的脸，没有生气的迹象，再开口，说出的话却犹如重锤砸向她心头。

　　“去年的那张离婚证，是我伪造的。”

　　分不清是浪潮声还是耳鸣声，徐观鱼只觉得耳边吵得厉害。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今天带你来这儿，就是想把这件事告诉你。”赵寻林向她迈进一小步，轻声说：“我和你，依旧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

　　她怔神，而他不依不饶：“所以，徐观鱼，如果你要杀人，那我就是杀人犯的丈夫。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件事，这个头衔，会伴随我一辈子。”

　　天暗了，她的脸色却越发苍白，身上的颜色似乎随着落日一块消散，马上就要变得透明。

　　无人知晓此时此刻，她的心脏震颤到何等夸张的地步。

　　一阵沉默过后，虚弱无力而饱含讥讽的嗓音响起：“赵寻林，你会不会太把自己当盘菜了？我要和你离婚，只是单纯的因为，我不喜欢你了，我厌恶你、我恶心你、我看够你了，听得懂吗？”

　　赵寻林保持平静，好像对于她这段话，难生波澜。

　　“没关系，不管你怎么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徐观鱼，我永远不离开你。”

　　和赵寻林离婚，在徐观鱼心里是一件已经解决很久了的事情，这是她一切计划的第一步。如今她都走到第九十九步了，他又告诉她，证是假的？

　　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中翻涌，她紧紧盯着赵寻林浅色的双眸，窥见了固执、深情、期待、渴念……

　　还有怜悯。

　　赵寻林久久地凝望着她，如她凝望着自己。诡异的沉默在他们之间萦绕，风吹个没完，她的发丝飘到他的身上，乱麻般攀在他胸口。

　　谁也没有移开视线，他在向她展示着执拗和坚定，而她眼角泛红，嘴唇绷成了抗拒的直线。

　　“赵寻林，你怎么像一只甩不掉的狗？”

　　许久之后，她颤抖着开口，如是说道。

　　而赵寻林低哼一声，笑道：“是啊，你也知道，我给你当了这么多年的狗。”

　　说到这，他又逼近几分，脚尖快贴上她的，声音放得很轻：“你说甩掉就甩掉，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

　　一年前。

　　南城医附院，十三楼精神科。

　　李彬翻开破旧病历本的最后一页，抬头看向对面手牵手的两人，无声地叹了气。

　　“说说吧，你俩又怎么了？”

　　自从两年前第一次给他俩开药，到今天已经数不清是第多少次了。

　　女的那个叫徐观鱼，她从她老公手中抽出自己的右手，摸上脖颈。上面有几道青紫色的淤痕，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掐出来的。

　　“李医生，你看到了吗？他差点给我掐死。”徐观鱼语气颇为怨愤，“你快给他加点药吧。”

　　李彬见怪不怪地瞥向她老公，叫赵寻林，不出意外的，在他锁骨下方看到了一条很深的伤痕，像刀砍出来的，不知道有多长。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打架？”他看向徐观鱼，麻木问道。

　　她眼神轻蔑，没好气地说：“他怀疑我出轨。”

　　李彬再看向赵寻林，“为什么有这种怀疑，是脑海中出现了什么声音，或者画面吗？”

　　“不是。”

　　比起徐观鱼，一直没开口的赵寻林显得平静地多。否定过幻觉后，他说：“她背着我，和我弟弟见面。”

　　正当李彬想开口劝他时，他又补了一句：“把我灌醉之后，在凌晨十二点。”

　　“你自己酒量不行怪我灌你？那酒我没喝吗？还有，什么叫背着你，第二天我是不是一早就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眼看这两人要在这儿吵起来，李彬赶紧打断：“后来怎么回事，怎么就发展到动手了呢？”

　　“他看到我脖子上有个红点，非说是他弟弟吸出来的，然后就狂犬病发作了一样掐我。”徐观鱼瘪了瘪嘴，“跟他解释了是蚊子咬的，他就是不信！”

　　他俩之间的事儿，这两年，李彬从来就没有断明白过。问过他们最近吃药的情况之后，他边开单子，边建议道：“实在不行，你们可以分开一段时间，距离产生美……”

　　没等他话音落下，那两人就齐刷刷的，用看鬼一样的眼神看他。

　　女的那个说：“我们感情很好，我爱他，好好的为什么要分开？”

　　男的那个也说：“我们分开不了。我离了她就不知道怎么活了。”

　　李彬无声地深吸一口气，抬了抬眉头，嘴角却挤出一个微笑：“只是建议。好了，拿好单子，扫码付钱之后去一楼西药房拿药，记得按时吃。你俩都是。”

　　半个小时后，李彬上了个厕所，在洗手池旁的大垃圾桶里，他看到了那张单子。

　　气极反笑后，他忍不住低骂道：“一对神经病。”

　　另一边——

　　“庸医。”徐观鱼缩在副驾驶，眉头微皱，嘟囔道：“竟然让我们分手？”

　　“嗯，他看不明白，下回不找他了。”赵寻林单手握着方向盘，抽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晚上想吃什么？”

　　徐观鱼偏头躲过他的手，“别碰我，我可没说原谅你了。”

　　赵寻林没什么反应，收回手后又问：“鱼肉还是牛肉，选一个。”

　　“都不想吃。”她语气烦躁，“开你的车吧，安静会儿，我不想听见你说话。”

　　恰好一个红灯，车子停下，他没有看她，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无声地敲了敲。

　　五个小时后，浴室水汽氤氲，瓷砖滑得撑不住。

　　徐观鱼实在喘不上气，反手去推身后的他。

　　酸软的手被死死攥住，凶残的啃咬密密麻麻地落下。牙印布满她单薄白皙的肩头。

　　他有两颗很尖的虎牙。

　　徐观鱼只觉得皮肉来来回回地被刺破，疼得她直抽气。

　　呼吸尽数颠碎。

　　浴室里温度太高、湿气太重，暖灯照得她头脑发烫，眼前阵阵眩晕，力气一点不剩，只能失神地望着面前挂着水珠的砖面。

　　夜深。

　　清理过后，徐观鱼躺在床上，浑身酸胀难言。

　　罪魁祸首没察觉到她心中的怨气，还巴巴地贴上来，把她往怀里搂。

　　“赵寻林，你要想打我就直接打，没必要绕这个圈子。”她半死不活道。

　　赵寻林自知理亏，他今天的动作确实过于粗暴了。吻了吻她遍布痕迹的肩头，他低声哄道：“下次我注意。”

　　他这话和放屁没有区别，徐观鱼懒得理。

　　抱了一会儿，赵寻林提议关灯睡觉，被她抓住手指拦下，“等会儿再关，我有话想跟你说。”

　　“行，你说。”

　　徐观鱼从他怀中钻出来，扯了扯快要从肩头滑落的浴袍，正色道：“白天那个李医生说的话，你听了有什么想法吗？”

　　赵寻林单手撑着额角，侧躺在床面上。

　　他没穿上衣，肌肉很紧实，胸肌发达，下腹那一块的青筋还凸涨着，很惹眼。

　　徐观鱼控制着眼睛不要乱瞟，边等待他的回答。

　　“他说的话，你不用放心上。不管别人怎么说，我绝对不会和你离婚。”赵寻林仰视着她，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不像什么承诺，仿佛随口一提。

　　徐观鱼先是点点头。

　　“听你这么说，我挺感动的。”

　　赵寻林在心里接道：不过……

　　“不过，赵寻林，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之间早就没什么感情了。”徐观鱼压低身体，凑近他，“让我和你维持现状的，不是爱，是惯性。”

　　他沉默不言，盯着她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这是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眼皮薄而紧致，眼尾微微上挑，瞳孔墨黑，睫毛很长但没什么弧度，很适配她清冷的气质。

　　“嗯，还有什么想说的？一块说了吧。”他语气中没什么情绪。

　　“我知道，你突然听到我这么说，可能会觉得我在胡扯。我最开始，也不是很能接受。但是你想一下，如果你还爱我，你会差点掐死我吗？如果我还爱你，我会舍得拿刀往你身上砍吗？如果我们之间真的还有感情，为什么我们一见面不是上床就是争吵？我们都多久没有一起看电影了？上回谈心是多久之前？你了解我最近半年都在做什么工作吗，不知道吧。没有怪你的意思，我也不知道你这两年都在做什么，不是吗？”

　　手撑着有些酸了，赵寻林干脆躺下去。

　　下一秒，一个柔软的吻落在他唇边。他从善如流地张开嘴，勾住她的舌尖，加长这个难得缱绻温柔的□□交流。

　　几分钟后，她微喘着直起身，和他拉开距离。

　　“老公，要不我们试试？”

　　她没把“离婚”两个字说出口。

　　“试什么？”他却非要问出来。

　　“分开一段时间。”徐观鱼说，“试试分开一段时间。你不觉得，我们在一起太久了吗，就像那个李彬说的，没准分开一段时间，反而会变好？”

　　见赵寻林不说话，她补道：“大不了再结一次。”

　　赵寻林还是沉默，却也没有否决。徐观鱼等他好久，等得脖子都酸了，连他眨了几下眼睛都数着。

　　“啪嗒——”

　　突然，灯灭了。他不知何时伸出手臂，按下了开关。

　　黑暗反倒给了她勇气，她摸到他的手，习惯性地攥住他的三根手指，向他确认：“老公，我们明早去领证吧。”

　　他扯开她的浴袍，手钻进去，轻抚她的后背，不知道是浴袍太厚还是她太紧张，竟然汗涔涔的。

　　这回，他没让她一直等着，很温柔地轻声说：“好啊，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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