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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晚上八点钟,梁昭是被饿醒的。
她迷迷瞪瞪地看了眼手机。一整天就吃了一顿饭,怪不得会饿。
梁昭趿拉着拖鞋,从卧室转到厨房,打开冰箱,什么吃的也没找到。
半块已经干瘪的姜静静地躺在冰箱里。
她丢掉姜,饿得难受,在家里转来转去,房子很大,她很少在这里住,不记得哪里能有存粮,找的有点烦躁。
她家在使馆区,大平层,能看见湖景,买的时候房价高的吓人,赚到的钱差不多都搭进去了。
周显礼曾经笑话她土,买房子净要挑大的买。
梁昭也觉得自己就是个俗人,赚了钱,首要的事就是买房,她在北京买了自己的房子,又在老家给爸妈买了座独栋的小别墅,然后就觉得一切都安心了。
她没跟周显礼讲过,她小时候的梦想就是买楼房。以前她家一直住在平房里,有三间卧室,爸妈一间,弟弟一间,她跟妹妹挤一间,弟弟那间还是实在没办法了,在采光不好的杂物间里隔出来的。
最难捱的还是冬天冷,要靠烧煤取暖,热水也不方便,一直到梁昭十几岁,家里装了热水器,她才不用去公共澡堂里洗澡。
那时候全国都烧起了房地产热潮,各地都在拆迁,他们那个小县城也不例外,只是拆来拆去,一直没轮到梁昭家。
对于梁昭来说,楼房等于安全感,比男人可靠。
最后她还是在书房里找到一盒沙琪玛,撕开包装袋,一边吃一边看微信。
助理江畔发来好几条60秒的语音条,她一条条点开,江畔怒气很盛,60秒里没多少有用信息,大半都是在发泄怒火。
梁昭今天原本有工作——view二十周年封面拍摄,但她人都到了,view的时尚总监忽然找到她,让她和站在最角落里的钟遥换位置。
她和钟遥有仇,没同意,view当场把她换掉了。
“你又上热搜了……”
“他妈的,居然说你罢拍!”
“时尚圈*#~=•%草……!狗日的>,•#*@!”
梁昭自出道起就被贴上过目中无人、爱耍大牌的标签,对此习以为常,把手机递到唇边,长按语音键说:“文明一点,盼盼。”
沙琪玛太油,她刚吃了半个,就被腻得不行了。
梁昭饿得胃疼,又不想等外卖,在继续睡觉和出门觅食之间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先出去吃个饭。
小区旁边有家砂锅粥不错,换衣服的时候,梁昭已经想好了,她要点一锅咸蛋黄海鲜粥,配上一碟榨菜丝,最后用一份炸猪排溜溜缝。
简直了,人间美味。
她越想越饿,迅速套上宽松的短袖和大裤衩,再戴上顶鸭舌帽和口罩,确保没人能认出她。
刚要出门,手机就响了。
梁昭拿起来一看,是周显礼。
上周和周显礼分手时,她讲过周显礼对他有恩,这一点不会因为他们的情侣关系结束而改变,她知恩图报。
如果这会儿不接他的电话,未免有点忘恩负义了。
可是电话一接通,对面的人却不是周显礼,而是叶明逸。
叶明逸是周显礼发小,两家交情不浅,一个大院里的。
叶明逸一张嘴就胡咧咧:“喂?嫂子啊,你们家老周喝醉了,你赶紧来把他接回去,我们可弄不了他啊。”
梁昭弯下腰换鞋:“不去。”
报恩也要有个限度,她现在快饿死了,还恩啊怨啊的呢,得先填饱肚子再说。
叶明逸又拖着长腔叫:“嫂子——!嫂子算我求你了成吗?你根本不知道你男人喝醉了有多难搞。”
梁昭还是说:“不去。”
叶明逸“啧”了声,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就被抢走了。
天气预报称今夜有雨,梁昭拿上把伞,按电梯去车库。
电梯里信号不太好,她听着对面聒噪喧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卡成电音了,正犹豫要不要挂电话,忽然那边传来一声:“梁昭?”
清清冷冷的,沉稳多了,是周显礼的声音。
这一声居然没卡。梁昭没应声,听他继续说:“你不是说打给司机么?”
这句话应该是对叶明逸说的。
电梯“叮”的一声,金属门徐徐打开,梁昭迈出去,走的一步比一比缓,脚步沉重又拖沓。
今日不宜出门,她有点想回家了。
叶明逸应该是说了句什么,梁昭没听清,只听见几秒钟后,周显礼说:“你来接我一趟。”
梁昭拒绝不了,周显礼也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就把电话挂了,紧接着在微信上发来一个定位。
周显礼吃饭的地方就在东直门附近,离梁昭家不远,这个点也不会堵车了,一脚油门的事。梁昭龟速开车,还是十几分钟就到了。
这家饭店是他们圈子里的一个朋友开着玩的,早有侍应生等在门口,接梁昭进去。
推开包厢门,里面除了叶明逸还有秦雨生他们几个,见了她先是默契地一愣,然后纷纷笑着喊“嫂子”。
这群人怎么会不知道她和周显礼掰了的事儿,叶明逸给她打电话,就是想给她个台阶下。
但梁昭不想下这个台阶。
她没应声,只看着主位上的周显礼。
周显礼穿了件黑色衬衫,都是朋友的局,他姿态也放松,领口的扣子解开两粒,袖口也挽上去了,这会儿正支着额头假寐。
灯光从上面直直地照下去,也没影响他那张很英俊的脸,剑眉薄唇,鼻梁高高挺挺的。他其实比很多明星都好看,更别说天生一身矜贵公子哥的气质。
叶明逸拍拍梁昭的肩,嘻嘻哈哈地说:“嫂子,交给你了,我们可就先走了啊!”
说完,他挥着手臂赶人:“走走走,赖在这当电灯泡啊!”
“你他妈才电灯泡!”
一行人吵吵闹闹地走了,包厢里重归安静。梁昭走过去拍了拍周显礼:“周先生。”
周显礼掀起眼皮,唇角挂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叫我什么?”
梁昭太饿了,耐心也快用了:“周先生,走吧。”
周显礼又闭上眼睛,哼笑一声:“小没良心的。”
梁昭喊他:“周衍。”
他所有证件上都是这个名字,衍,水朝宗于海也。也是国富人衍。
他家里对他是有期望的。
梁昭一般不喊他这个名,除非她有点生气。
周显礼终于说:“走吧。”
他施施然地站起身,准备走了,却发现梁昭站在原地没动,回头一看,梁昭垂着头,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捂着小腹。
周显礼略微低下头,看清了,她脸色白得吓人,立刻意识到,她胃病犯了。
梁昭有胃病。娱乐圈这行十个人里九个半都有,剩下半个天赋异禀。
周显礼拧起眉:“你晚上没吃饭?”
他一着急,语气里带上点责备的意思,也不知道是责备谁,但梁昭饿得眼冒金星,没听出来,他自己察觉到了,觉得没趣儿,手指在烟盒边缘摩挲,看见梁昭摇了下头,更是说不出的烦躁。
周显礼喊:“服务员!”
立刻有人推开门:“周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周显礼说:“上一锅粥来,再弄几道清淡点的菜。”
“尽快。”他铁青着一张脸补充。
服务员动作快,没多久,一锅咸蛋黄海鲜粥就端上来了。
周显礼盛了一小碗,依旧要喂梁昭,白瓷勺递到她嘴边,她偏开头,无声地拒绝。
周显礼叹了口气,心里纳闷,小姑娘到底哪来这么大的气性,竟然真的一副要和他恩断义绝的架势。
“没吃饭还过来?”
梁昭说:“你对我有恩嘛。”
周显礼放下碗,“当”的一声,在包厢里回响。
梁昭抬眸看他。
她的话明显戳到周显礼的逆鳞了,他脸色不太好看,靠在椅背里不说话,没一会儿出去抽了支烟。
梁昭不管他,兀自喝了小半碗粥,逐渐从快要饿晕了的那个劲里缓过来,挺乐观地想,她今晚就是想喝这锅粥的,阴差阳错最终还是喝上了。
而且这儿的味道还比她家附近的好,下次带江畔过来尝尝。
一碗粥见底,周显礼也回来了。
梁昭还没吃饱,仰起头问他:“我想再喝一碗,你能不能等一会儿?”
她说话温温婉婉的,没有口音,刚入行的时候,很多人以为她是南方人,听说她老家在东北都很吃惊,纷纷说她长的不像。
梁昭是偏古典的长相,三庭五眼,很标准,要不然那时候周显礼也不能看上她。
饮食男女么,彼此不熟悉,见两面就动心起念,不图个色,图什么?
周显礼坐下,很有耐心似的:“我什么时候不叫你吃饱了?”
梁昭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粥。
她以前会为太贪吃而感到赧然。小时候唇边有一颗小痣,家里人都说这样的人嘴馋,略大一点就点掉了,但梁昭还是馋。
大概是被讲多了,梁昭总觉得馋不是一件好事,但她匮乏的童年和青春期里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以至于后来自己赚钱了,拿到工资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县城的自助餐厅饱餐一顿。
小地方的自助餐食材不新鲜,梁昭吃完那顿饭,在厕所里蹲了大半夜。
后来她到了周显礼身边,有一次她拿了片酬,说要请周显礼去一家她以为很贵的自助餐厅吃饭。
其实后来想想,那大概是周显礼第一次去自助餐厅。
他胃口一般,吃得少,多数时候就是看梁昭吃,梁昭吃了两轮,什么澳龙鲍鱼生蚝和牛三文鱼的通通收入胃中,甚至还有一碗炒饭,准备去拿第三轮的时候,她不好意思了,问周显礼:“我是不是很能吃啊?”
周显礼当时笑着说:“我们昭昭有口福。”
梁昭现在想起来这些事,还是会为之而心弦颤动,更别提当初,初入社会,一张白纸一样的她了。
只不过梁昭现在学聪明了,她知道周显礼给的温柔有几分真几分假,知道他的虚情与假意。
周显礼不再主动开口,梁昭也不说话,胃里填了点东西以后,就能慢条斯理地吃饭了。
她是真不着急,医生说她吃东西一定要慢,否则对胃不好,至于周显礼,只要他不催,就说明他也不急。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周显礼忽然问:“你今天去拍封面了吗?”
梁昭摇摇头。
周显礼这么问,显然知道结果,梁昭觉得有点好笑,他们这么熟的关系,他说话前还是要先铺垫一下。
果然周显礼问:“怎么没拍?”
梁昭说:“他们要临时改站位,我不同意。”
周显礼点了点头,语气很淡地说:“让他们重拍吧。”
他这句话不像问句,却是在问梁昭的意见。如果梁昭同意了,那之前提的“分开”,他也可以大度地当作没发生过。
梁昭以前识好歹,很多次这样似是而非的问句,她都回答“可以”,这一次她却不想这样做了。
人偶尔就得不识好歹,否则岂不是混的很寒颤,又不缺钱,还窝窝囊囊的干嘛啊。
她吃饱了,放下筷子,笑盈盈地说:“周先生别再这么帮我了,我怕我还不起。”
周显礼顿时一脸山雨欲来。
梁昭倒也理解。别人都是求着他帮忙,求着他赏光,只有她,一口一个“周先生”,再三地拒绝,好像真要和他画出条楚河汉界来。
换成她是周显礼,她也气死了。
周显礼抿了下唇角,问:“那你今晚还要过来?”
梁昭莞尔:“我说了,周先生对我有恩嘛。”
周显礼默不作声地看着梁昭,又抽出一支烟点上,在梁昭面前吞云吐雾起来。
白色烟雾袅袅腾空,模糊了彼此的面容。周显礼咬了下舌尖,冷冰冰吐出一个字。
“滚。”
“好嘞!”
趁周显礼没发火,梁昭麻溜滚了。
天气预报明明说有小雨,但回去的路上,月光却那么亮,照得柏油马路上像泼了层霜。
梁昭心情前所未有地好,小声地哼着歌,从好运来到越来越好。
她想周显礼真是小气,实话都不让人说。
周显礼对梁昭是真的有恩,说再造之恩也不为过。
三年前,梁昭还叫梁清。
东北的秋天来的比全国任何一个地方都早,九月份,随着一场秋雨,大兴安岭上的叶子开始变黄了。
梁清家所在的小县城,就在大兴安岭下面。
县城很小,只有一条主干道,支柱产业是一座煤矿,连正经的龙头企业都没有,当地人要么在体制内工作,要么就做生意或是打零工。相应的,物价也低。
县城最西头的一个大院是卖炭的地方。
梁清开着电动摩托三轮车进去,扬起一阵灰扑扑的土。她戴上手套,从车屁股上卸下来一袋子东西,扬声朝棚子里喊:“老板呢!老板在不在?”
一个穿着枣红色围裙的女人从棚子里小跑出来,边跑边掸袖子上沾的灰,应道:“来了来了!买炭啊?要多少?”
一抬头,看见梁清,她脸上的笑就跟变魔术似的消失了:“怎么又是你啊?”
梁清梗着脖子,先给了她一个“你自行体会”的表情,然后才解开袋子,在里面捞了两把:“你看看!我前天来买的炭,这袋子里都是碎的,你让我怎么烧啊?”
老板翻了个白眼:“妹妹,我这么多炭,没法给你一袋袋地挑,都有碎的!”
梁清问她:“我来买炭的时候说了不要碎的,你当时不是答应的好好的吗?怎么现在又变了!”
老板虎着张脸,往袋子里看了一眼,睁眼说瞎话:“这不是挺好的吗?”
“都碎成渣了!”梁清敞着嗓子喊,“哎——!大伙儿都来看看他家的炭,碎成这样,根本没法烧!买的时候说的好好的,都是好炭,送回家就成渣了!大伙儿可别再被她骗了啊!”
有人探头探脑地往她这边瞅。
老板脸都绿了。
梁清抿着唇笑,等老板先说话。她虽然年轻,但高中毕业就没继续上学了,在服装店打工,也算小有社会经验,对付这些黑心老板,好言好语讲礼貌可行不通,只能比谁更不要脸。
老板一甩手,果然说:“你别喊了!”她凑近梁清,“这袋子你给我留下,你去那边再挑一袋子好的,行了吧?那边可都是好炭,比你买的贵三分钱!”
梁清心说明明都是一样的。
她瞅了眼老板,佯装不情不愿地说:“行吧,我给你说就这一回啊,下回不来你家买炭了!”
老板说:“好好好。”转身她就啐了一口,“呸——真够埋汰人的,老娘做你这生意净赔本去了!”
梁清才不在乎被骂两句,她自顾自地找了个新袋子装炭去了,装完一袋子,天已经完全黑了。
梁清蹲的腰疼,她站起来锤了锤腰,转头叫老板:“姐,你帮我搭把手,一块抬上车吧?”
叫“姐”也没用,老板装听不见,头一扭钻进棚子里了。
梁清也不生气,能换回来好炭就行。她一个人拖着沉重的袋子走到车前,“哈”一声,甩了甩胳膊,手脚并用,总算把这袋子东西抬上三轮车后屁股里,然后骑上车走了。
“轰隆轰隆”,电动摩托三轮车伴随着驴叫开出炭场,跑在县城颠簸的水泥路上。
北风呼啸,刮的梁清脸颊生疼,她路上闻见糖炒栗子的香气,馋得直咽口水,拧车把的力气都小了,然而犹豫半天,慢悠悠地开过炒栗子摊,还是没舍得买。
回家炒点吃吧,她想,虽然味道没外面卖的好,但是栗子多便宜啊,几块钱一斤的玩意儿,搁外面摊上一炒,就跟镀了金似的,吃完又不能长生不老。
这年梁清刚过二十一岁,距离遇见周显礼,距离走入那个绮丽的光影世界,都还剩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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