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又梦见他了。
　　梦里，他们同坐在一张桌前吃饭。他一直低着头，安静得好似已和空气合为一体，而局促的自己为了掩饰紧张却在不停在和旁边的人说话。
　　他没有抬过头，她却一直在用眼角余光偷偷看他。
　　这顿饭，似乎吃了好久好久。
　　久得醒来时，整晚只记得做了这个梦。
　　瑾依摸了摸脸颊，一片湿漉。她叹了一口气，起床刷牙洗脸，打开冰箱翻了翻没找到什么可以下肚的，又因懒于下楼，便果断放弃了一天中最重要的这顿早餐。她倒了杯热水到阳台吹吹晨风，可这一站就是半个小时。
　　这个梦，很不该。
　　可谁又能给“该与不该”下一个明确的定义呢。
　　回到房间，瑾依拿起手机点开了“收藏夹”---空空如也。
　　确实该空空如也。那些他的信息，早在半年前就被自己一键删除了。整整578条的信息，日期始于2008年10月、终于2013年5月，删除起来只需一个简单的动作，毫不费工夫。
　　那时，她以为自己已经真正放下。
　　可事实上，这个“已经真正放下”，在悠长的九年光阴里，俨然出现了不下百次。
　　而每一次，都卑鄙地对自己食言了。
　　还有什么比对自己食言更让人瞧不起呢。
　　瑾依苦笑着摇了摇头，放下手机从床底下翻出了一个上了封条的盒子。沉积了半年的盒盖上灰尘点点，她用指尖划了划盒盖，手指上沾满了尘埃，一如这颗心，被尘埃掩埋。
　　盒子里存有一本日记。一本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每一个字眼都与他脱不了关系的日记。日期亦是始于2008年10月、终于2013年5月。半年前下定决心的瑾依，在给他发了一条“我不会再打扰你了，再见”的信息后清空了手机里所有简讯，却选择留下了日记本。
　　不过是想给这段无疾而终的追逐留下一个见证。
　　待多年后再回首时，才能嘲笑当年的自己是多么地卑贱。
　　为了一个注定无果的人。
　　那么，现在又是在干什么呢。
　　在这半年里，瑾依确实在很努力地练习着该如何去忘记他了。她每天都给自己安排了满满的日程，甚至尝试着去接受那些一直在身边打转的男人。不是有人说，忘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恋情吗。
　　可说这话的人，你真的做得到吗？
　　至少瑾依没有做到。
　　所以在不到一个月她就结束了这短暂的恋情，学着勇敢地一个人去练习遗忘。就在一个月前，她以为自己成功了。因为在很长的一段忙碌的时间里，几乎没有什么分秒浪费在想念他这个课题上了。
　　可是，昨晚他却又出现在了梦里。
　　瑾依这才绝望地发现，原来在内心深处，这个人都不曾离开过。
　　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盒子，做了一个深呼吸后揭开了封条，把日记本从盒子里取了出来。
　　要看吗。不要看吧，这就像一个噩梦。
　　一个掺杂着不足10%的甜蜜的噩梦。
　　但终是抵挡不住心里那来势汹涌的渴望，瑾依翻开了日记本，于是思绪自动乘上了时间穿梭机，脑海里闪现的每一个碎片支离破碎却又异常清晰。
　　他们从没开始过。
　　准确的说，是正式开始过。
　　一直以来，都是瑾依的一厢情愿。
　　我会一直守着你，直到有一天你有女朋友，或者是接受我了。
　　那时候的瑾依仰着头，这么充满自信地对他宣布。
　　阳光下，他好看的侧脸微微抖动，嘴角出现了一丝笑意。
　　他说，瑾依，你真傻。
　　我是傻，所以才会这么多年都爱着你。
　　他的笑意僵在嘴角，不再说话，轻轻地揉了揉瑾依的头发。
　　那是高考后的暑假。
　　可是瑾依的这段追逐，却远在小学六年级就开始了。
　　那样懵懂的年纪，明明不懂爱，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动心了。
　　更不曾预料到的是，这一动心，就是九年。
　　瑾依，我有女朋友了。
　　终于有一天，他这么对自己说了。
　　是吗，那我祝福你。瑾依微笑着说。
　　他叹了口气：对不起。
　　瑾依依旧笑得很灿烂：不需要道歉的，祝福你们幸福。
　　他没有出声，揉了揉瑾依的头发。
　　瑾依拉下他的手，转身离开。
　　转身的瞬间，眼泪终于滑下。
　　那是大学的第二年。
　　那个夜晚，瑾依人生中第一次踏进酒吧并成功的喝了个烂醉。她这才顿悟，古人所谓的“一醉解千愁”，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瞎话。
　　瑾依，我和她分手了。
　　接到这通电话时，瑾依的心做了一个大空翻，语气却很平静：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河畔。
　　于是瑾依就这样丢下正在向自己告白的男生义无反顾地奔往了河畔。
　　夜色下，他孤单地坐在河畔的草地上，两眼注视着倒影着城市建筑的粼粼河面，一动不动、的、安静得像一座唯美的雕像。
　　瑾依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他身侧坐下，陪着他把目光投向河面，安静得像在一座唯美雕像边守护千年的绿叶。
　　这一坐，就是三个小时。
　　瑾依，我想，可以试着给我们一个机会。
　　好。
　　没有迟疑，瑾依点点头，也没有多余的疑问。
　　他脸上闪出惊讶，随后松了松嘴角，揉了揉瑾依的头发。
　　很多时候，“为什么”都是痛苦的源泉。
　　在不确定这些“为什么”是否会毁掉这份即将到来的亦不确定的幸福之前，瑾依宁愿让它们都烂在肚子里。
　　可这些问号却不会腐化、化作疼惜花儿的春泥。
　　最后，甚至会化作一把把最锋利的匕首，把一颗心剜得鲜血淋漓。
　　瑾依一直都知道。
　　那是大学的第三年。
　　事实证明，没有消除问号的开始，只能是一个悲剧的错误。
　　瑾依，我不想骗你了。我，做不到对你有感觉。
　　他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带着抱歉。
　　我知道。瑾依仰起头，看着远方就快要被江面淹没的夕阳。
　　那，就这样吧。他轻轻地揉了揉瑾依的头发。
　　瑾依微笑着点点头，拉下他的手，好，就这样吧，再见。
　　语落，转身。
　　眼泪开始不听使唤地冲刷着脸颊，无论她把下巴抬得多高。
　　亲爱的你知道吗，我一直都知道你没有对我上心。
　　半个月里，你的不冷不淡，你的逃避被动，还有你每次看着我那带有歉意的眼神。
　　主动的人，是我，可悲可泣地一直都只有我。
　　走到半路，瑾依终于忍不住蹲下身痛哭了。
　　而他，却只是静静看着抖着肩膀哭泣的瑾依，没有走上前一步。
　　那是半年前。
　　拭去眼角的泪，瑾依把日记本合上，放回了盒子里。
　　我还想你，可你呢。
　　来不及把盒盖上的灰尘都擦拭干净，瑾依迅速抱起盒子、拿起书桌上的手机匆匆出了门。
　　河畔的夜色依旧美得醉人。
　　这个2013年的最后一晚，不那么寒冷，却也未能让瑾依感觉到一丝的暖意。
　　她走到一棵树下，蹲下身子往手心里吹了几口暖气，开始徒手挖坑。
　　这坑不需要太深，只要能埋得下这盒子，还有陪衬的眼泪，足矣。
　　天边突然炸出一束绚烂的烟花。
　　瑾依抬头仰望着绽放在夜空这抹稍纵即逝的五彩烟火，喃喃道，新年快乐。
　　她把盒子放进挖好的坑里，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新年快乐，再见”的信息、输下一串烂熟于心却没有存储的号码，按下了“发送”。
　　再见，是再也不见。
　　她把SIM卡从手机中拔出，轻轻地放在盒子的上方，挽起一抔又一抔的黄土掩埋在上面。而后她望着在天际继续释放瞬间美丽的烟火，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暖暖地合上了双眸。
　　新年快乐，瑾依。
　　再见，2013，还有，爱过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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