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砖零敲鲜花送--读《明颜而后》

深爱钻石星辰的绝妙短篇，便连这篇也跟着看下来，仍是喜欢，也不乏失望，素来秉持完美主义的教条，忍不住要指摘一二，说错的地方请见谅。
这篇小说，在我看来，情节流畅度不够，有时衔接生硬，有时缺乏张力，人物细节描写有前后不一的情况。
情节跳跃过分突兀，集中体现在“凤凰黑羽“一节。该段前理当另有一节，才能较妥当地理顺前因后果。否则，读者刚为坚持逆天爱情的小隐被关入地牢黯然神伤，转眼就看到一个春风踏马江南的惆怅少女，实在容易惊叹：不是我不知道，这世道变化快。同一个人，前章尚处于死亡威胁，后章境遇大变，非但重获自由，还转移到江南，探寻起从未曾提过的身世之谜，前后相连，仿佛看录像时不小心摁了快进键，很容易令人一头雾水。固然顺读下去可以了解这是作者故布疑阵，有意识制造悬念，略去了肖昙挺身相救并引导小隐入江南的情节，为下文肖昙和小隐的相遇提供话题。由于缺少一定缓冲或者说情节积累，这场景转换实在突兀，非但打断了文章的连贯与严密，还放弃了一个通过描写连夜脱逃增加文章张力的绝好机会。此外，肖昙救小隐一事只有“绝世伤心”那章二者的对话为证，失之含糊简单，似乎作者吝于解释。另一个类似的情节跳跃在前一节末尾，前句写师姐揽小隐入怀，二人都不知今夕何夕，后面忽然道师姐掩衣，也让人摸不着头脑。掩衣是因衣襟敞开才有的举动，可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类似解衣的动作，二人互相依偎也不至于衣衫凌乱到这种地步吧。又有肖MM闯炼玉山庄，作者也几笔略过，貌似只想将笔墨聚焦翻案大会，又一次略过可大作文章的场面。依我看，过简之处既有第一人称视角限制的问题，也因作者过于追求悬念效果，反而弄巧成拙。无论如何，如此放弃强化文章张力的机会让我这个读者大叹可惜。显隐作为文章之道相辅相成，当隐则隐，当显则显，文章才能张弛有度。光隐不显小说会显得语义晦涩、情节突兀或者文笔平淡，正如小说中描写的爱情，光有师姐妹间秋天的菠菜不行，放胆说出爱老虎油小隐姑娘才能安心。同理，应当大肆张扬的时候，笔墨不可吝惜。同病的是黑凤凰对于萧控的爱情，如果将其作为一见钟情的代表，那么我以为铺垫描写实在太少，不足以感人，反显牵强，当然或者一见钟情这个词或者足以解释这不合常理的一切。反过来说，光显不隐小说同样会过于直白无趣，这一症结却与作者大人无缘。
文中人物前后行为不一不止一位。比如谪缘派掌门从将小隐关入地牢到让她做下届掌门，又比如大师姐从横眉冷对小隐到向她致歉，作者处理得都颇符合事理人情。掌门目光高远，出于门派利益考量，只有小隐堪当大任，便不纠缠于俗世观念；大师姐遁入空门后心境安宁，终于得以向小隐告白当初心魔所在，恶劣态度是深受爱情和俗世观念双重困扰的后果。以上可见作者的人性化笔触，唯独江奇文，出场时是浅薄无比的打油诗人，颇有金大侠《笑傲江湖》里桃花仙一族的风采，向为善仙子求爱时滑稽突梯，后文为善丑脸被揭时，却深情如斯，伤痛无限，与其浅薄的形象不符。虽说人的性格有多面性，江奇文给人的感觉不在此列,我倒是以为此人会跳脚骂街，不会含泪离去。事实上，我以为作者本是脸谱化①塑造此人，此后并无合适理由和足够描写，人物形象转变生硬不自然，是过分追求前后反差的效果所致。在细节设计上，赵坚暴露狠毒卑鄙真面目时，扔烂梨、破靴子、药瓶、剩干粮、旧书册甚至胭脂盒等种种乱七八糟的事物大可不必，除非作者想制造周星星电影的效果。武林中人不同于市井小民，这种做法不合身份。
小砖奉上，鲜花也不可少。白璧微瑕，不损其值，本文亦然。
小说的情节设计、人物塑造、心理描写均有独到之处。作者显然好别出心裁，有意与流俗的桥段作对，令读者大跌眼镜。小隐步入杭州街头追本溯源时，想必大多数人会依照读其他武侠作品的经验，期待小隐挖掘出一个惊天身世，成为某重要人物之后，不料经过与几个市井之徒的无谓纠缠，读者和小隐除了再次确认她的孤儿身份外，并没有知道更多。此后肖昙的解释相当有趣，原来对身世的好奇是她用以引诱小隐放弃死志，离开地牢的诱饵。仅此一项，可见作者的与众不同。某些细节则极富创意，有生活打底。比如那个欲窥“磨镜”的郑心武，心态极典型，事例很经典，固然当事者可直斥无聊，却不能否认五十步之外，这正是广大同人女和百合众生生不息的根本动力之一。再往大里说，好奇心引发的窥私欲是人无法抗拒的本性，行为上的差别仅在后天修养。作者虽然是从主人公的视角意图对爱情被误解为变态癖好的观点加以谴责，然而能够在武侠小说里强调偷窥这一现象，据我所知，绝无仅有。如果有人想说武侠小说里多的是隔墙有耳的情节，那么我要指出，这种情节设计从来就没将重点放在偷听或者偷窥行为和心理本身，而是制造某些巧合，着意在情节推进上，作者的犀利眼光和独特思考可见一斑。人物塑造也相当成功，小隐师傅的精明与宽和，小隐师姐的优柔与委屈，小隐的坦荡无忌以及肖昙的热情直率颇可观。结尾处师姐宁可抹去原来身份，避过世间谴责，才敢重回小隐身边，这种真实宛转的心态表达足以说明作者对于人心的独特洞察力。不过，师姐将挑唆误导的指责看得比违背伦常的责难还重，对我而言，这个解释可信度不高。
此外，正如我前文所说，作者善于欲言又止，巧妙暗示，挑动读者的想象力。这种暧昧写法让人浮想联翩，比如萧控对小隐的感情，又如隐士鱼与傀儡师，还有谪缘派掌门与隐士鱼，连同神秘的青莲山庄，如果细细开发的话，也许可以出N篇番外。结尾也是半开放式的，小隐的爱情立场和对这种爱情的乐观态度明确无误，然而她接受了传说中的爱莲山庄的邀请，又激起了我们对这次显然无害的神秘之旅的遐想，也许可以看作作者一贯处处伏线悬念迭起的写作风格展现。
总体而言，这部小说正如作者所说借武侠之名，道人心之实，恰如其分完成了预定的写作意图（限于篇幅，此部分不展开叙述），甚至可谓极为成功，些许小问题有待作者的成熟来改善。
注：①脸谱化一词无贬义。文学理论有扁平人物和丰满人物的说法，一成不变的脸谱化人物属于前者，发展变化的人物属于后者。小说里，两种人物都有存在的必要和必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