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失恋纪事作者:薄原
整个江湖在楚留香泡张洁洁这事上取得了空前一致的意见。
“令人发指。”张三在专栏里忠实地传递大家的心声,“不负责任,伤害了所有人的感情。我们给你送礼物(都是真金白银的宝石!——某位侠女补充),帮你跑腿(从十二连环坞一直杀到洛镇——来自百晓生),不是为了让你当着我们的面泡张洁洁!跟苏蓉蓉李□宋甜儿/胡铁花/无花/原随云……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字字呐喊,句句泣血,振聋发聩地道出全体江湖人士单方面失恋后的愤慨之情。 是以此文章一经发出,立刻便被各大组织病毒式转载,一举成为当日江湖头条,天机阁报纸卖得脱销,从天峰大师到茶馆小二人手一份。人们议论纷纷,二分之一的人在问张洁洁是谁,三分之一的人呵呵冷笑,剩下六分之一磨刀霍霍——不知想宰了楚留香还是张洁洁还是准备自尽。 我拿着报纸在麻衣教圣坛前看了三遍,实在没什么营养,不是张三一贯的犀利水准,纯粹给此刻躁动的群情一个发泄出口。唯一有价值的消息就是从分隔线里可以看出江湖中都ship着楚留香的什么西皮,尤其前面三个没有分隔线的,不由让我猜测大家究竟对楚留香的个人生活怀着一种怎样的期待。 胡铁花倒是很淡定,虽然他也在分隔线的某一栏里,但他被女人追着撵惯了,又喜欢追着看不上他的女人跑,早已练就处变不惊似弯似直的浪子气质,不要说楚留香泡张洁洁,就是楚留香泡姬冰雁,他都不会眨一下眼。 我从包裹里取出一壶酒送给他。 胡铁花正用一种别人想都想不到的扭曲姿势躺在山崖石壁间的小平台上,眯着眼,晒着太阳,像只懒洋洋的大花猫。 旁边路上人来人往,骑马的都在跑任务,打坐调息的多半思考人生,不时有跺着脚的姑娘和黑着脸的少侠四处张望后奔过来,不由分说塞给胡铁花一堆玛瑙水晶琉璃琥珀,衬得总是给他送酒送面的我十分寒酸,毕竟我的宝石都给楚留香和方思明了。 他们送完礼物,瞥见我手里的报纸,先冷哼一声,而后长叹一声,有的径直便走了,有的又一咬牙从包裹里拿出宝石和花、带上暗香的香氛并云梦的口脂,人山人海地去找蓉蓉姐。 这时便可看出江湖之大,人有百样,心碎的侠少侠女不在少数,但跟在楚留香和张洁洁身边的人却一点儿不见少,兀自送花送酒送宝石,不论楚留香走到哪里,都能被围个团团。 我好奇地去问过几个人。 某个顶着吃瓜称号的少侠以为,“左右都把不到,不拘泥有没有心上人。” 另一位女侠则告诉我,“反正大家都伤心,没有赢家就没有输家。” 我听了觉得他俩都很对,毕竟一来大家送礼时虽然满心期待,却也没真指望过个一二三;二来便是至今我也没有见过楚留香和张洁洁的西皮粉,而其他各家则宛如失恋,勾肩搭背相约喝酒。 大概喝着喝着呢也就看开了,醉眼朦胧地遇到路边闲逛的楚留香还能再给他氪几枚宝石。 我叹了口气。 忙着记录他收了多少礼该加多少好感度的胡铁花便转过头瞧我一眼,将我拎上他坐的小石台,“你怎么比蓉蓉还伤心些。” 他很不理解。 从前跟金灵芝打混那会儿,姑奶奶曾经盘问我对胡铁花有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虽然初入江湖,但我这人向来听从前辈劝告,对女人手里的鞭子和话里的每个词都特别敏感,所以连说没有,还指天发誓姑奶奶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姑娘,并当场送了她一颗月光石。 姑奶奶可以想见的十分满意,这一关就算过了。然而实在不巧,我们选来谈心的地点早有胡大侠躺在房顶喝酒。 听了这么一耳朵,出于某种微妙的自尊心,金灵芝离开后,他就从屋顶一跃而下,紧跟着加入了盘问行列。而我本着兔子不能吃窝边草的江湖潜规则,只好将级别相当的无花拖出来挡箭,假装七绝妙僧的脑残迷妹。毕竟这会儿他根本没出场,怎么糊弄都可以,顺便再送了胡大侠一坛酒。 花蝴蝶自己危机解除,好奇心也得到了满足,并且以为在无花的光辉下既没有输人也没有输阵,高高兴兴地拎了酒就去找楚留香浪。 两个人也不知道聊了些什么,后来时不时楚留香飞鹰传个信,捎来的都是无花诗词手稿菜谱一览随笔画作——不知道他对每个小友是不是都这么贴心,万一某位小友想泡他那又如何是好? 我垂头丧气地给留言里说“和老胡好好过日子不好吗”的朋友点了个赞,然后抬头用满心悲怆的目光看着收礼收到手软的胡铁花。 胡大侠表情很惊悚,“喂喂等等,你不是喜欢无……” 他忽然打住,两秒后用一种恍然大悟的目光注视我。追星跟ship西皮又不冲突,我完全可以既喜欢无花又ship楚留香的各种西皮,搞不好还ship楚无和楚胡——他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瞪得更圆了,像只受了惊吓的猫。 我只好从包裹里拿出如皋董糖和荷叶包着的半只叫花鸡,叫花鸡给他下酒,糖我自己嗑来解愁。 吃人嘴短,胡铁花便不好再多计较,摸摸我的脑袋道:“我瞧张洁洁长得不错。” 新月一般的眼,雾气一样的笑意,明朗生动得好似春天如云枝头的一朵花。但在路边捡到她的时候,那轻轻皱着的眉头又说不出的忧愁,仿佛梦里也不能纯然开心。我从见过这么矛盾这么痛苦的女孩子,相信楚留香也没有。 但我还是对胡铁花说:“无花和原随云也长得不错。” 楚留香所有绯闻对象都长得不错,像无花这样的更风姿卓绝,孤洁于世。 胡铁花把荷叶里仅有的那个鸡腿分给我,顺便在我裙子的飘带上蹭了蹭他油乎乎的爪子。 远处人声喧哗起来,被众多师兄师姐师弟师妹簇拥着的楚留香向我招手,“小友,我与洁洁要去洛水乘舟游玩,可愿同去?” 胡铁花把荷叶举起来挡住脸,假装自己不存在。 我一直拖着楚留香的问题不肯做选择,剧情没法发展,他倒是乐得跟张洁洁游山玩水,享受时光。 我说我找蓉蓉姐有事,就不跟他一起去了。又在荷叶的掩护下掏出两个茶叶蛋和一盘水晶马蹄糕塞给胡铁花。 拿人手软,他便也乖乖稳坐小石台,高声应答他要晒太阳,让楚留香自己去。 见胡大侠如此乐于成人之美,我又端出一盘元宝虾饼——反正吃的都是给他准备的,并且再也不好意思告诉他其实我真的ship过楚胡。 我们两个在石台上大眼瞪小眼坐了一会儿。 就剥个茶叶蛋的工夫,胡铁花连广寒仙都收了三个,叫我不知感叹有钱人真多是好,还是伤心人满地是好。 天机阁的报纸被我转手卖给了刚接到任务骑马过来的暗香师妹,两分钟不到就看她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纵马狂奔而去,既没找胡铁花,也没找苏蓉蓉。 于是我飞鹰给方思明,问他是不是突然收到许多礼物,连支线任务也多了许多人抢着做。 胡铁花看我写信,一边清点礼物一边评价我交游真是广阔。我说我连花金弓都送了两碗腊八粥,然后拿了碗益气的冬瓜汤给他去油腻。 对于美食胡铁花自然来者不拒,仰头就是喝个碗底朝天。 我正担心他这么吃下去会不会数据溢出,就听他擦擦嘴问:“你学会做鱼汤没有?我带你去钓鱼。” 胡大侠的钓鱼技术让人不敢恭维,上次说好了做鱼羹,结果钓上来的鱼也就刚够我们几个一人一碗汤。 然而他兴致上来,这点小事完全打击不了他的热情,更兼晓得我常常到茶馆答题,跟天机阁混了个脸熟,便催我写信给张三,说新得好酒,邀他同饮。 张三回信自无不可,现下楚留香绯闻正热,我与胡铁花是第一见证人,他当然乐得挖点猛料。 于是我们三人在洛水上寻了个僻静处,芦花藏小舟,我贡献的云梦桃酿作饮,张三带来的江南鲈鱼做脍,一不小心就吃到半夜。 胡铁花酒后极为能侃,兼之一身耍无赖的本事登峰造极,张三不仅没从他嘴里挖出楚留香的料,反倒被诓着讲了两条譬如小红是不是姓孙的天机阁内部八卦。 而后张三深感吃亏,佯醉翻身落水,一下去就游不见了踪影,颇类当年胡铁花在莫愁湖上被高亚男追得跳湖逃跑。 我将小舟划出芦苇丛,顺着洛水漂漂荡荡,躺在舱中半梦半醒。 说起来楚留香一直和蓉蓉姐她们三个住在海边船上,也不知浪卷潮来之际,是否也这么摇晃不定,让人想在岸上找张床、找个家。 胡铁花吃饱喝足,又像只打盹的大花猫,窝在桌子另一边懒洋洋地挠挠肚子,问我究竟ship哪些西皮,又有没有暗恋楚留香。 他平时看着大大咧咧,嘻嘻哈哈,什么事都蛮不在乎,这种时刻却格外敏锐,连你用力拽断缠到灯上的一根头发丝都能察觉。 我爬起来看他,他晒着月亮,胡茬青得发黑,眼睛又大又圆,像猫那样亮。 我从包裹里端了碗清汤挂面出来,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回答这个问题不能说,怕吓到你。 胡铁花便换了个问题,问我是何方人士,家住哪里。 我给他看手里的灯,当然是云梦。 好歹一起打了一路怪,连这都问,叫人伤心。我叹口气,转念又想他带的小友也不比楚留香少一个,这许多人,记不住我也实在正常。 于是又摸出一笼状元饺和一份小馄饨,两人分食,充作宵夜。 胡铁花吃得不客气,问题问得更不客气。他说不是师门,是我真的家—— 这就属于不可言说的范畴了。 我们到江湖里来,易容更名,身世休提,比方思明的来历还神秘。他们也知道我们跟他们不一样,但谁也不会主动说破。 好在胡铁花也不是真的忽然要深究这个问题,我不回答,他仍自顾自接着道:“你有家,你们都有,难道他就不能有一个家?” 胡铁花是没有家的,他是个浪子,浪子没有家,早上睡在酒楼,晚上睡在小舟,从江南到大漠,只有他的沉痛和他的酒陪着他。 而楚留香是他最好的朋友,如果楚留香想在麻衣圣教有个家,胡铁花愿意把他收的宝石都倒出来当贺礼。 但这个问题我还是不能回答。 像楚留香这样的人,如果不再在江湖中留下身影和传奇,总是很让人失落。 他该踏月而来,携美人而去,走到哪里都能偶遇旧友,或是帮手,或成敌仇。故事里阴谋与险恶交织,胆识和侠义为伴,一场场危难被巧妙化解,江湖里到处谈论他的郁金香气和轻功绝顶。 我没有回答,胡铁花却也不继续追问。 我们睡在随水顺流而下的小舟里,桌上残羹冷炙,夜风吹得人想要把自己抱成一团。 然后胡铁花拍了拍我,“你看。” 我睁开眼。 满天星落如雨就坠了下来。前方一艘大船朱栏金阁,灯火流溢,喧阗人声夹着笑语,冲天烟火映得两岸连楼接宇璀璨光华,我们这搁浅在泥涂上的小舟也一时亮一时暗。 “是香帅。”我坐起身看到高高桅杆上衣袂翻飞的人影,木芙蓉、虞美人和广寒仙纷纷向他掷去,间或还有几颗孔雀石、青金石、血玉和碧玺之类。有人在围栏两侧交替燃放焰火,炸开的流光溢彩将那张面孔照得明明灭灭,倏忽点亮,倏忽黯淡,像夏夜里轻盈似梦的幻觉。 他看起来很开心,任那些大朵艳丽的花在身旁起起落落,偶尔伸手接住什么,下面便爆发出一阵欢呼。 张洁洁不在桅杆上,但任何人看到楚留香,也就知道她在哪里了。 他的目光总是向人群中的一个地方投去,大船上张灯结彩的喧哗热闹,他看得却很安静,好像这高天明月彻地红尘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楚留香这个人,强盗中的元帅,流氓中的公子,红颜知己多得论打,好基友们随时在boss和队友之间切换,明明自己鼻窦炎,身上却总带着淡淡的郁金香气。 他的长相无疑极其英俊,浓眉星目,高鼻薄唇,不笑的时候显得十分冷酷,笑起来却又非常多情。 月夜波涛上救起我的时候,画面也这样安静。只有哔剥燃烧的甲板残骸,粼粼海面和振衣破空的风声。那天下无双的轻功在波涛上一点,翻飞的衣袂掠过海上当空的巨大皓月,宛如幻梦。 那一刻,任何在屏幕前的人都会屏息凝视吧。 胡铁花满身酒气地睡着了,夜里风凉,水上湿气也重。我生活技能练得不到位,只好打开珍宝阁买了件貂皮罩衫给他盖上。自从万福万寿园一别,答应姑奶奶要好好跟着这只花蝴蝶,别让他飞得找不着北,我愈发像胡铁花的妈了。 人物栏和任务栏都安静地悬浮在空气中,我算着剩下的银子,够再升一级轻功;大厨行当要票子,得去跑商;配方还需再搜集一点,好给金望舒做个糖葫芦…… 其实我在这个江湖有这么多事做,并不在乎少不少一个楚留香。他在当然很好,他若留在麻衣神教,我也可以和胡铁花相约去探望他。 施展轻功悄无声息跳上大船,我混进人群里,逮着位云梦本门师姐。她兴奋极了,一连放了两打满天星,只如金乌夜坠、火树匝地,手里一盏灯照出每个人面上神采飞扬、大笑开怀。 “师妹!”她高声喊,“开心点儿!师姐带你去约蔡师兄!” ……怪不得白天在桥边看到了蔡师兄,想来这几日他也是收礼收到宝石如山堆,很快就能还了钱从点香阁赎身了。 “师妹啊!”刚谢过师姐的好意,另一位华山师兄拉住我,问,“会做菜么?” 他选的行当是义士,刚才光顾着开心去了菜没吃上两口,这会儿饿了。 我掏出两个山楂锅盔递给他。 师兄坐在栏杆上风度翩翩地啃锅盔,我不禁思考起他再往后仰多少度就该栽下去了。 “失恋可真嗨啊,”师兄咽下颗山楂说,“比登剑阁赢了还爽。” 我不是很懂。 师兄就给我指了指人群中剑眉修目一身正气的少林师兄。 少林师兄盘在桌子上打坐,熙来攘往而心定神凝,金红袈裟,妙法宝珠,手持降魔杵,头戴修罗冠,一看就是个正经和尚。 我问华山师兄:“这年头小师傅也失恋?” 师兄点点头,又摇摇头。 实在莫测高深。 我不耻下问,端出罗汉素面、龙井虾仁和蓑衣黄瓜。 黄瓜爽脆,虾仁鲜美,素面筋道柔滑正配。师兄胃口大开,谈兴便也很高。 “失恋当然很惨,”他举起面对少林师兄遥敬一碗,“但全江湖一起失恋,就很好玩儿了。” 茶馆开出赌局香帅和张洁洁几时会分,百晓生那里麻衣圣教的消息卖到人尽皆知,但凡可以刷好感度的人物都忽然收到礼物成堆。 暗香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天天在撩兰花掌门;武当倾慕之心无处安放,摩拳擦掌去约蔡师兄。 华山备了家务大礼包,扫帚抹布一应俱全;云梦配了新婚全福袋,求子避孕样样不缺。 “那少林呢?”我问。 华山师兄便说,自从那边打坐的少林师兄接到这个任务,天天都追着香帅问要不要跟他出家。 ……果然大师一身正气,从根源上帮大家解决烦恼。 “另外抓紧时间,”师兄提醒,“再不睡方思明就要出结局了!” “啊?” 我一愣,吃饱喝足的师兄已经一拍栏杆,倾身向前没入欢腾热闹的人潮。 我自己在围栏上又坐了一会儿,船很大,大家很开心,看着看着就让人不由自主地合计起婚宴上该送点什么当贺礼。 可是我的宝石一大半都送给方思明,现在穷得连胡铁花都快养不起了。 失恋让人冲动,而冲动是魔鬼啊。我感叹着,想了想又给方思明飞鹰寄了封信。 “失恋了。”画个哭脸。 不知身在何处的方思明这次回得飞快:“就跟你说男人都靠不住!”全然不顾自己也是男同胞其中一员。 我笑得哽住,顺过气以后接着问他能不能把我的宝石送两颗回来,权且当做安慰。 我想他眼下定然金粉珠屑、芳尘玉泥,看不上我这点儿宝石,没想两秒后收到飞鹰,方思明言辞拒绝,说他的宝石断然不能让我拿来转赠楚留香,要是缺钱倒可以先借点儿,并对我不说实话欺骗他表示了极大的愤慨。 之前在房顶喝酒谈人生那会儿,方思明问我是不是暗恋楚留香才来混江湖,我信誓旦旦地保证了绝对不是。 “那你为什么来?”方思明撑着脸问。 像他这样的人,在江湖里搅风搅雨,当着酷炫的反派,实际上并不开心。他有义父,有个畸形的家,有许多不得已和不乐意,却没有快乐。 我告诉他,“来混江湖,当然是为了开心。” 我们这样的人,小时候听故事,长大了编故事,楚留香或者陆小凤,总有那么一刻想去江湖看看。 而这个江湖没有让我失望。 千金方有言: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云梦行医,无数师姐师妹作如是之为,虽历苦难加身、患事有谐舛,亦不改其志,一心赴救。 我入云梦门下,秉惜世之心,承侠义之名,行走江湖,而今亦然。 我理直气壮给方思明回信,讲我从小听楚留香故事长大,素来仰慕,此刻见男神恋爱,失恋实为应有之态。而江湖梦长,就算没有楚留香,照样风起云涌,自有一番精彩。 这次方思明半晌才飞了只鹰,没有什么话,倒是当真寄回两个宝石。 我施展轻功跳上桅杆,本想风姿潇洒站个定,然而半路被不知哪位英雄的宝石砸中腰,若非楚留香眼疾手快一把拎住我的裙子飘带,今天又要摔个落汤鸡。 楚留香道:“人多物杂,小友还请当心些。”一边用扇子扫了扫桅杆的灰尘。 我叹了口气,手脚并用爬到他身边坐好,朝下面的张洁洁挥了挥手,又接住一朵虞美人砸给打坐的少林师兄。 师兄念句阿弥陀佛,也飞上来坐在楚留香另一边。 “师妹好。” “师兄好。” “师妹这是想好了?” “师兄以为呢?” 我俩隔着楚留香打禅机。 我问师兄,是不是每次任务做到这里大家都这么快乐。 师兄说,不快乐又能怎样呢? 然后我们一起看向中间的楚留香,他摸摸鼻子,“不好意思,但我是真的挺开心。” 于是我和师兄一人捞了一颗宝石砸他,下面一片轰然叫好。 我说:“我想好了。” 楚留香打开他的剧情面板。 我问师兄:“哪个好?” 师兄口宣佛号:“你好我好大家好。” 听不懂。 师兄语重心长:“开心就好。” 于是我闭着眼睛随便点了一个。 第二天酒醒了的胡铁花把船划回来,在路上买了份天机阁新鲜出炉的晚报捎给我。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我说我也不清楚,反正剧情哗啦啦过去,蓉蓉姐就走了,张洁洁也走了。 我俩面面相觑。 胡铁花问:“那老臭虫呢?” 我就带着他到岸边去看落日熔金下行在水面的大船:“他又去洛水游船消夏了。” 华灯未上,一拨人忙着摆酒设宴,一拨人准备烟花宝石和鲜花,华山师兄居中指挥,每个人看起来都和昨天一样开心。 我对胡铁花说:“去钓条鱼,我学会做宋嫂鱼羹了。” 胡铁花于是麻利地把船又划了出去。 张三不知从哪片芦苇荡里钻出来,爬上我们的船。 “这是我的船。”他提醒道。 他们钓鱼的时候,我坐在船头发呆,正巧看到昨晚的云梦师姐,便招呼她上船吃鱼。 师姐还记着昨天许下的诺,跳上来就拍着我的背说:“师姐带你去约蔡师兄。” 钓鱼的胡铁花回头,“蔡师兄是谁?” 张三把他的脸拨回去,“你最好不要知道。” 蔡居诚师兄进了点香阁还有可能赎身出来,胡铁花进了点香阁,我想全江湖至少有四分之三的人拼了命也要把他留下。 眼见天色渐沉,他俩鱼也钓得差不多了,我和师姐开始生炉子。 刚打着火,楚留香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人影一闪,就把扇子丢到桌上。 师姐处变不惊,笑眯眯地喊声香帅,送他两颗天河石,又端出一碟据说楚留香和红颜知己们喝酒赏月时必备的金风玉露团。 他接过放在桌上,目光瞟到下面垫着的天机阁晚报。 头版头条五个鲜红大字:楚留香失恋! 当事人拿起来看了看,叹口气把报纸塞进我的炉子里,然后跟另外两个人一起钓鱼。 师姐从鱼篓里挑了尾适合烧汤的,刮鳞剖肚,架锅上炉。先煎了煎,随后注满水,让汤熬着,再拉住我悄声问:“今天有暗香的师姐在大船上跳舞,要不要去看?” 我瞧了瞧小舟上另外的三个人。 师姐从包裹里取出几坛溯梦清酒放在桌子下。 我说:“蔡师兄能请来么?” 师姐便放了只飞鹰。 我俩偷偷摸摸地翻下船,从水下游走了。且让他们三个单身朋友叙叙旧吧。 游到大船下,华山师兄把我们拽上来,说蔡师兄的事已经安排好了。师姐笑眯眯地道谢,告诉我他们武当同门约蔡师兄有优惠,又说性格和蔡师兄相似的也有优惠。 我默默记下。然后去给摆酒设宴的师兄师姐搭把手。 是夜。 大船朱栏金阁,灯火流溢,烟花冲天。蔡居诚坐在桅杆上,身旁萃玉宝石此起彼伏,星华花雨漫天抛洒。 蔡师兄说:“你们这些没钱的人。” 底下立刻一堆广寒仙就掷了上去。 蔡师兄一一笑纳。 真没钱的我只好混在人群中,趁热闹放了几个满天星,夜幕下火树银花,流光溢彩。 胡铁花溜到我旁边,“也不过如此嘛,”他转头问,“老臭虫,你说?” 楚留香摸摸鼻子,摇着扇子微笑不语。 看来他俩又把张三吃跑了。 我认命地抬了张桌子,又从师兄师姐们那里蹭了十几盘菜,再放了两坛溯梦。 三个人躲在角落里推杯换盏。 楚留香这回是真的失恋了,不过前后这么点儿酒,就喝得有点高。我撺掇他比轻功上桅杆,他一口便答应了。 蔡师兄吃惊地瞪着喝个半醉也潇洒优雅大出风头的盗帅。 胡铁花趁着没人注意,清了清嗓子大喊:“闻君有白玉美人,妙手雕成,极尽妍态,不胜心向往之。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君素雅达,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 不明所以的人群静了三秒。 我狠狠心,从珍宝阁里氪了个广寒仙掷向蔡师兄,同时作恶霸调戏状,高声道:“美人~!” 搞清梗的大家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和wow!以及yoooooo~ 我都能想到明天江湖头条,必然是新西皮霸榜刷屏:楚留香x蔡居诚,失恋double kill! 我拍了张照,飞鹰寄给方思明,顺便问了问他认不认识无花。 方思明没有回答,只让我先去泡原随云,反正他出场了。 我觉得我命没有那么长,正要拒绝,忽然想起华山师兄良言相劝,赶忙附上一打宝石说谢谢他昨天慷慨解囊。 再收到回信,果然方思明约我去喝酒。 我站起来换了身没被胡铁花蹭过油的裙子。低头看看,这厮抱着酒坛,正醉得东倒西歪像只花猫。 再抬头看楚留香,他居然和蔡师兄聊得挺投机。下面人群喧闹不绝,不断有各路师兄弟姐妹接到消息赶来围观。 行吧,混江湖,最重要的不就是开心。 我足尖一点落到岸边,随即翻身上马,奔向江南。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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