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与她

（序）
宛若凤凰将死，天边骤然撕开了几道裂缝，从其中喷薄而出的血色染红了整片天际。
她缓缓的撑起身子，血珠顺着她的胳膊淌下，溅开在地面上。
而她的嘴角即使是噙着鲜血，却仍带着些许笑意，那一双能勾去人三魂七魄的眼瞳，一如既往的魅惑妩媚。她眉头轻轻一挑，不愠不火的开了口，语气中带着些许撩人，“竟然能劳烦您亲自动手，看来，我还是有些能耐的。”
女人面前的男子冷哼一声，继而撩开衣袍，蹲下了身子。他注视着女人的双眸，蓦地伸出手，扼住了她的下巴，“九啸月，你应该学学你的父亲，他就比你聪明的多。”
九啸月脸上依旧带着些许笑意，只是指尖不着痕迹的从袖中夹出一枚刀刃，她眉头一动，飞快的朝着男人的脖颈上抹去。
“啪”
刀片在距离男人脖颈的半寸之处时，九啸月的手被他稳稳的握住，再也不能动弹半分。
男人唇角一勾，继而一个反手，将九啸月紧紧的扣在的地上，他蓦地逼近，一双妖瞳带着些许嘲讽般的寒意，“昔日天之骄女，为了一个人变成这般模样，你觉得值得吗？”
强烈的撞击令九啸月眼前不由的一阵发白，身上的伤口因为这般的动作，硬生生的撕裂的更深。她将指甲掐进手心里，撕开一道道血痕，勒令自己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在那一刻，她的眼前恍恍惚惚看到了许多。
从无拘无束时，鲜衣怒马，看尽繁花。
到刀光剑影，朱红溅花。
最后的一切，只停留在许久之前，御剑大会之上。
那时风声顿起，有一朵桃花被吹落在少年的肩上，他微微偏头昂首，伸手轻轻拂去。而当少年再一抬眼时，正好对上了九啸月的双眸。
少年唇角轻勾。
那一刹那，宛若清风徐来，天地间似乎万物都失了颜色。
只剩这惊鸿一眼。
九啸月记得他的名字。
九啸月不会忘记他的名字、。
“秋未寒。”
（壹）
御剑大会。
秋未寒按住被剑刃刺伤的手臂，咬破下唇，凝聚起指尖最后一点力气。
“没用的，秋未寒。”黑衣男子将手中的剑微微一侧，剑刃处折射的光芒明晃晃的一亮，一时眯得人睁不开眼，“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切。”
蓦地，周遭响起一道轻轻的女声，语气中带着些许慵懒的笑意，“乘人之危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能做得出来的事，不如……和我比较比较？”
话音刚落，便见一女子从树上纵身飞下，一袭红衣舞得绚烂，宛若天地间顿时失去颜色。
女人在秋未寒面前站定，她微微昂首——那是一张宛若玉雕刻成的脸，即使只是轻轻的一个挑眉，都是足以勾人心魄的美好。
黑衣男子的动作一顿，试探道，“……九啸月？”
女子缓缓的迈开步子，笑了，“眼力不错。”
九啸月说完，覆手取下身上携着的琵琶，微微抬手。
蓦地，风沙顿起，四周弥漫出一股莫名的威压，继而便听得一声低低的琵琶音，刹那间，只见一条青龙夹在着巨大的气流朝着男子方向干净利落的袭去。
鸣皇，龙鸣调。
（贰）
九啸月看着陷入昏迷的秋未寒，却是久久不曾说话。
片刻后，她轻轻抬手，指尖有意无意的将要触碰秋未寒的唇侧，却在莫约一寸的距离时停了下来。
九啸月缓缓的放下手，扑哧一声笑了，语气中却带着些许苦涩。
她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的抱住自己的膝，安静的坐在一旁，侧过头静静的看着秋未寒。
而就在这时，秋未寒的眉头微微一皱，身子细微的动了动，发出低低的一声闷哼，似乎是将要醒来。
九啸月下意识的伸出手，却蓦地被他硬生生的抓住。
抬眼看去，秋未寒此刻眼里已经恢复了清明，他手上的力道不减，眉峰微挑，瞳中有些许寒意，“九啸月？”
九啸月被他抓住胳膊，但却不急不恼，反而眯起眼睛，笑着点了头，“是。”
秋未寒此刻虽是重伤，却依旧没有放下片刻的戒备，他眉头皱的更深，“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九啸月捻着语调，将这句话细细的重复了一遍。她抬起头，眼睛微微一眯，继而反手挣脱了秋未寒的束缚，反倒是将他的胳膊一握，硬生生的按在了地上。
九啸月抬头，语气中带着些许笑意，“你现在的样子，我想做什么，还要和你说吗？”
秋未寒虽说是身处劣势，可是眸色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他的眉眼依旧是淡淡的，“你说得对。”他顿了顿，继而轻描淡写的补上一句，“但是，未必不可以同归于尽。”
九啸月却是沉默了下来，片刻后，她轻笑出声，抬手握住秋未寒的肩膀，将其扶了起来。
而还未等秋未寒有下一步的动作，九啸月便抬起手，指尖聚力，将手掌贴至秋未寒的背部。
秋未寒一愣，便觉身后有源源不断的内力传送而来，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九啸月的掌心，遏制住伤口的疼痛。
“你……”
“我劝你最好别乱动。”九啸月开口干净利落的打断了秋未寒的话，“你要知道，如果打断了我，可是会反噬的。”说着，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这个时候，我可不想和你一起死。”
秋未寒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于是他沉默片刻，继而开口发问，“为什么救我？”
九啸月思忖片刻，继而笑了，“因为喜欢你。”
或许是九啸月回答的太干净利落，秋未寒只能将其当成一句玩笑。
他似乎是勾起唇，苦笑道，“这个玩笑，恐怕不能让我信服。”
“那是你的事情。”九啸月倒是显得坦荡，她抬眼，沉默片刻后轻轻开口，“理由我给出来了，你不信便是。”
九啸月向来不喜欢遮掩，活的轰轰烈烈。
本来以为天不怕地不怕，却还是一不小心，在这个男人身上碰了钉子。
自己这样的回答，或许却是听上去像是一句戏言。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让你无比深刻的记住我了，这也是一件好事吧。
就算，你还是不喜欢我的。
（叁）
或许世间很难有人相信，一见钟情这四个字。
九啸月虽然向来活的无拘无束，但并非是天真烂漫，单纯到什么都不懂。与其说她是一个快意行走江湖，不问红尘事的侠客，不如说她是将一切看得痛彻的过客。
一见钟情，落在了她的身上。
却没有落在那个人的身上。
九啸月仍然记得，在遇见大会上，秋未寒注视着那个人的目光。
虽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沉稳，却蕴藏着九啸月从未见过的深情。
其实在当时，九啸月大可不必将秋未寒带走。
她这么做，或许是为了自己的些许私心。
她也想，秋未寒往后的生活和记忆里，能割出那么一小半，与自己有关的地方。
“你在想什么？”
身边蓦地响起秋未寒的声音，九啸月微微一愣，随机转过头，目光正对上秋未寒的眼睛。片刻后，她抿唇轻轻一笑，“在想，怎么才能让你喜欢我呢？”
秋未寒的眼底，难得的染上了些许笑意，他思忖片刻继而轻轻叹了口气，“一开始见你时，还以为你是蛮不讲理的，现在发现，你其实挺有意思。”
九啸月撑起下巴，唇角不由自主的微微翘起，脸上的笑意淡淡的。
距离同秋未寒来到这里，已经将近七天左右。
九啸月同秋未寒以前见过的女子都不大一样，她不同旁人一般，规矩内敛，温和有礼。九啸月向来都是能言善辩，江湖气重，那些稀奇古怪的点子极多，就算是秋未寒喜爱安静，不常喧闹的人，面对她时，也不由的微微抿唇。
只是……
“但是很抱歉，这次我可能不能接下这玩笑。”秋未寒昂首，目光落向远方，他似乎有些话没有说完，但却没有开口，只是草草咽下。
九啸月的眸底暗了暗，但在沉默半晌后，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以后不和你开这样的玩笑啦，这么较真，还真是伤人呀。”说着，她向后轻轻一靠，伸了个懒腰，“本来以为把你折腾到这里来更方便修养，但没想到还是欠些火候，我看看……以后要不要去学医？”
秋未寒轻笑，继而摇了摇头，“我这身体本来便不成气候，无论到哪，都是一样的。等过些时日，我自会离……”
“那你在这里，开心吗？”
九啸月蓦地开口打断了秋未寒的话。
秋未寒一怔，抬眼看她。
九啸月眼角噙着泪，但却还是勾起唇，露出一个倔强的笑意，“你再问我一次，问我为什么在想什么？”
秋未寒看着九啸月那双好看的眼睛，恍惚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下意识的抬起手，似乎是想做些什么，但是片刻后，却又缓缓收回。
“抱歉。”秋未寒抿唇，“我不能问。”
（肆）
秋未寒夜里醒来时，九啸月正靠在石壁上沉沉睡去。
她的双手怀抱着胳膊，身子小小的缩成一团，浑然不同于白天那个骄纵高傲的少女。
秋未寒沉默片刻，解开自己的外袍。轻轻的披在了九啸月的身上。
九啸月眉头一皱，胳膊轻轻一动，正露出了一道被草草包扎的伤口。
秋未寒的目光在那道伤口上停了下来，片刻后，他微微低下头，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对不起。”
说完，秋未寒起了身，回到自己原来坐着的地方，浅浅睡去。
只是他不曾看到，九啸月的眼睛缓缓淌下一滴泪，溅落在地上。
九啸月想，有的时候呀，我真希望你不是一个如此正气的人。
这样，或许你在面对我的时候，可以无所顾忌的给我些许希望，即使是骗我的，也好。
（伍）
偷来的时光，终归不是长久的。
在九啸月对秋未寒进行最后一次内力传输之时，他们遇到了陆清叶。
突如其来的打断，迫使九啸月将所有的强行遏制在体内，避免对秋未寒造成内功伤害。
而这一举动，无疑使得九啸月得到了强烈的反噬，顿时，她心头一闷，喷出一口污血，溅开在秋未寒白色的长袍之上。
朦胧间，她的视线有些许模糊，只看得见一柄迎面而来的飞剑，剑刃的光芒在九啸月眼中一寸寸的逼近。
“九啸月！”
那是九啸月第一次，从这个向来沉稳寡言的男人口中，听到如此焦急而又冲动的声音。
紧接而来的，便是剑刃没入身体的声响，便随着血肉被撕裂的声音，顿时，周遭充斥着一片血腥。
九啸月下意识的伸出手，却触到了满指的腥红。
秋未寒……？
秋未寒！
煞气涌动，天翻地覆。
剑气，刑天。
这是第一次，秋未寒因为刑天剑而走火入魔。
那一天，从秋未寒身上燃起的烈焰，吞噬着周围每一寸的土地。
但是九啸月看的清清楚楚，那些迎面而起的火光，却在每一次逼近自己时，戛然而止。
当她冲破包裹住秋未寒的重重孽火，将他拥入怀中时，九啸月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落下了眼泪。
“为什么不是不想？”
“为什么是不能？”
“如果你背负着的东西，让你不再是自由的。”
“那我就让你自由。”
“我能做到。”
（陆）
“真相，可比你想象之中的痛苦许多。”师尊缓缓的昂起头，目光落在面前的九啸月身上，“你会失去一切，你会被烈火燃烧，会被信赖的人抽去骨肉，即使是这样，你还要继续下去吗？”
九啸月扑哧一笑，她的眉目依旧如同往昔一眼妩媚勾人，但似乎，又有什么不同，她覆手抚上身侧的琵琶琴，轻轻开口，“听上去很不值，但是……有的时候，我就喜欢这种亏本的买卖。”
谁又能知道呢。
当年的猝然一瞥。
却成了以后的万劫不复。
九啸月，后悔吗？
“九啸月，后悔吗？”
面前的男子轻轻松开了扼住九啸月下巴的手，微微抬眼，语气中带着些许居高临下，“九啸月，你后悔吗？”
“你觉得，和陆清叶离开的秋未寒，会记得你吗？”
“就算记得，他又会知道，你为他做了些什么吗？”
“你真的是，愚蠢透顶。”
九啸月扑哧一笑，微微抬手，耗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再一次抚上的琵琶。
她眉眼轻弯，开口道，“我有后悔的机会吗？”
男子笑了，缓缓收了手，“你当然可以后悔。”
“是吗？可是——”九啸月眸色一沉，指尖拨弄琴弦。
刹那间，风沙顿起，四周弥漫出一股莫名的威压，只见一条青龙夹在着巨大的气流朝着男人的方向狠狠袭去。
“可是，我不想。”
我不是不能。
我是不想。
（终）
拼尽一切的力量，似乎终究是斗不过黑莲妖尊。
这不是天命。
这是九啸月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与心血，为自己拼来的一个结局。
九啸月从没有后悔遇见秋未寒。
因为在遇见他的那一刻起，九啸月才获得了属于自己的，真正的自由。
而在这一切即将结束的时候，九啸月看见了许多许多，最终一切的一切，停留在那个飞花满天的清城。
停留在那惊鸿一面之上。
九啸月合上了眼。
足够了。
不过……你应该还留着一小块地方，记着我，对吧？
……
“不要睡，九啸月。”
“！”
周围再一次响起了那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九啸月支撑起自己所有的力量，抬起了眼，正对上那双安静沉稳的双眸，一如既往的让人感到，无论是深处怎样的深渊，周遭都会变为春暖花开。
是秋未寒。
他说。
“九啸月，我带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