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吟

　　霄凤宫。巍峨依旧，初春的樱花殷艳如血，随风轻舞，飘零漫天。在这样华美如梦的景色之下，整个皇宫却似弥漫了一股诡异的不祥之气。
　　自越王内乱以来，宫里守备更是严谨了不少。唯独霄凤宫内却仍是一如往常的人气清淡，倒似这阴郁皇宫中的一片净土。

　　“师父早已知道月儿身世是么？”靳月伸手接起一片落樱，目光望向漫天飘下的殷红花瓣，继而道，“既如此，为何当初不杀了我？却还将我放在身边，就不怕养虎为患么？”
　　落樱之下，宗殇盘膝入定，听她话语，即道，“月儿是相信炀帝之言了？”
　　“不！”靳月回视他，道，“我相信师父！当时师父不是也未反驳炀帝口中的真相么？”
　　“是么？那在你眼中，我又是谁？”宗殇道。
　　靳月被他一语问住，一时却又无法回答，即转而道，“炀帝曾道师父同他有‘窃国之仇’，而我即是杨氏子孙，我实不明白师父为何还要救我……收我为弟子……”
　　“杨广所言是真亦假……”宗殇回神望向她，“你确是杨勇之女，却又不是……”
　　靳月略是一怔，心下已是全然疑惑。“师父之言……月儿实是不解！”
　　宗殇略微摇头，抬手示意她走近，靳月自将手放入他掌中。指骨苍劲，将她纤弱玉指轻轻握起，这样的肌肤之触，带了深切的爱恋，又似有隔了千年的凄然。
　　“……你恨我么？”靳月怔怔道出一句，俯身靠入他怀中，只觉宗殇指尖轻抚过她长发，缓缓合上双目，又道，“一直以来师父对我宠溺非常，但……你我之间却似永远隔了一层无法逾越的距离，我想这应该便是恨，是师父藏在心底的恨罢。”
　　宗殇释然一叹，却是两厢沉默。回神间，忽见廊间一袭青衣，倏然掠过，宗殇即道，“月儿不是曾问过你我之缘么？今日我便回答你……”

　　西阁。重兵已将内外团团围住，炀帝只觉禁军防卫有异，当即携了皇后及幼子疾步出了内室，一路辗转廊间，却在永巷为禁军校尉令狐行达等人所截。
　　炀帝当即喝道，“尔等手持兵刃在此，究竟是何意图？！”
　　令狐行达冷声道，“皇上，军中众人思归，还请皇上早日下旨返京！”
　　炀帝心下一凛，怒斥道，“这是谁的意思？朕乃天子，难道你等要弑君不成？！”
　　令狐校尉却似不以为意，冷哼即道，“还请皇上回寝宫！”
　　炀帝心下愤然，但见眼前人手持剑，亦知大势已去勉强不得，即道，“好！我同你回去！”
　　众人亦随同炀帝出步回寝宫。方跨入寝宫，入目所见却是靳月一袭雪衣，静立而侍。身侧一袭青衣却是长孙无忌。
　　宫门外，宇文化及声音徒然喝起，“司徒公子旦可细数其罪状！”
　　世民即道，“陛下违弃宗庙，巡游不息，外勤征讨，内极奢淫，使壮丁尽于矢刃，女弱填于沟壑，四民丧业，盗贼蜂起，专任佞谀，是非拒谏，此皆为罪！”
　　炀帝愤然喝止道，“宇文将军，朕向来带尔等不薄，荣禄兼及，如今你怎可干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宇文化及嘿笑道，“陛下所作所为普天同怨，人人都愿杀之而后快。”言语中，转又望向靳月，续道，“陛下忘了么？就连自己亲生皇子都要弑父，试问天下又还有谁会帮你！”
　　靳月心知宇文化及所指正是越王杨侗一事，当日杨侗向父王提出要纳靳月为王妃一事，却被炀帝立时拒绝，也由此才致使父子反目，想来此事也由自己而起，怪不得炀帝。炀帝当即立止，一来因杨勇乃是靳月生父，二来也是出于师父宗殇的暗中压制，由此最终导致了那次的内乱。靳月思虑间，只见炀帝亦回视她，缓步趋近，边道，“朕确有负天下，却无负于尔等，在此宫中……月儿，只有你……才有此资格取朕的性命……”
　　见他渐渐趋近，靳月竟一时茫然无措起来，一旁长孙无忌见此情状当即提剑直指炀帝喉间，只听炀帝道，“当年的确是我亲弑兄长，才坐得今日御座……如今死在你手中我亦是无憾了……”
　　长孙无忌登然也似一怔，听炀帝言语中，靳月身世却同杨氏一族有千丝万缕的连系，想及此，手中利剑立时一凛。
　　“哇——”当即一声孩童啼哭徒然而起，众人皆是一振，靳月方蓦然回过神来，即止住无忌手中利刃，入目瞥见一旁年幼尚不耕事的小皇子哭得可怜，不禁一声轻叹，低语道，“皇家无亲情，当年你杀了杨勇，今日我再杀了你……他日呢？他日又当如何？”
　　只听那幼子抽泣道，“不要杀我父王，请你……”
　　语音未落，霎时间，宇文化及手起刀落，一剑劈下，那小皇子头颅当即落地，殷血飞溅，白玉地面登时被浸染得一片血色。啼哭声顿然而止。
　　众人怔仲间，徒然一声悲鸣恸哭，凄绝人寰……
　　一时间，整个皇宫竟似只剩下皇后的哀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声，寂静如死……
　　良久后，只见宇文化及提剑直指靳月，即道，“月少主如今是要帮这狗皇帝，还是替天行道？若是前者，就别怪我等……”言未毕，宇文化及只觉后心处一凉，当即已被人以利刃生生抵住，只听“司徒玟”声音在他耳际低语，道，“你敢伤她，先问过我手中之剑！”
　　靳月只听得宇文化及之言，当即冷冷一笑道，“宇文将军，这弑君之罪你倒也乐得承担？皇帝死活本就同我无关，不过我也见不得尔等如斯放肆，天子自有天子死法……”言毕，着手处，取来一盏碧玉樽缓缓斟满一杯，递予炀帝道，“这是师父要我给你的。”
　　炀帝凄然一笑，抬手接过。
　　宇文化及犹疑靳月所予鸠酒有诈，未待炀帝饮尽当即命令狐行达以白练勒住炀帝喉颈，皇后梨花带雨怔怔望此一幕，竟一时安静了下来。

　　靳月径自走出寝宫，宫外樱瓣飘零，正是初春的时节，却全无了春的气息，唯有几声惨淡的哀恸夹杂在炫目得刺眼的夕阳霞光之中……

　　“靳月……”世民的唤声在她身后响起。
　　而此时在靳月所听到的却只是眼前宗殇的声音。
　　“月儿，回宫罢……”宗殇雪衣身影渐渐清晰，示意靳月走近。
　　眼见靳月步步远离，世民不禁欲伸手拉住她，而伸手所及却是她一缕衣袂，在他指尖轻划而过……
　　“靳月！”世民再唤她，却仍不见她回应。
　　“留在我身边……”
　　世民一言方出，靳月脚下登然一瞬犹豫，但见她转身回眸间，眼神却是一片涣散，怔怔然，脸上滑出一个淡漠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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