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流年

　　侯陌拉着我一溜小跑回了家，我一看窗外挂的衣服收回去了，心里立刻明白是老妈驾到了，便对侯陌说要不先去我家拿钥匙？她爸妈中午都不回来，这是常识。
　　侯陌点点头，跟我一起上楼。路过二楼时去了一趟任歌家把雪球归还，得到任歌妈“爱的抚摸”Ｎ个，并多次表示其深切的挽留之意。最后在任歌的强烈抗议下，终于不甘不愿地选择了放弃，于是我和侯陌继续前进。
　　跳过三楼自家门口，直奔四楼，本意是去慰问一下心伤中的苏航少年，侯陌坦言她要为早上的发飙事件对苏航少年表示深切关怀和诚挚的问候，结果刚拉开虚掩的大门就被从苏航卧室飞出的抱枕砸中了头。
　　于是，原路返回。

　　“啊！”
　　“啊！”
　　“啊！——”
　　三声惊叫同时响起。

　　我妈以拎着一大袋垃圾的华丽造型，闪亮登场。

　　一秒钟的短暂沉默之后，我妈估计缓过神来了，眼神顿时变得无比激烈，我真怕她把手里的东西直接扣我头上。
　　左左！你跑哪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不知道要吃饭么？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我瞅了一眼表，十一点十八分，真怀疑这个时间晚到哪里去了，以前上学时因为离家远，十二点放学到家快十二点半了，等吃完饭一点都过了，哪像现在，吃饭时间一个劲儿往前挪，有一次我赖床谁睡到十点，我妈她老人家连晚饭都准备好了！
　　侯陌一听顿时乐不可知，幸灾乐祸的笑声源源不断地从她紧捂着嘴的手中泄漏出来。摆明了她的身份是观众，职责：看戏。
　　我瞪她，好歹这一连串事件的罪魁祸首是她，不能这么撂了担子就跑吧？

　　侯陌用眼神对我表达无限鄙视，然后笑靥如花地说阿姨您别生气，是我心情不好，找左左来陪我散散心。
　　我妈看着她“哦哦”了一分钟，回头接茬训：你看看人家陌陌，心情不好了还知道找个人陪着，你丫头就会憋心里，焖熟了沤烂了都没人知道，不说憋出病了我还得给你找心理医生去，憋死了还得我收尸！
　　您说这话毒不毒啊，还焖熟了沤烂了憋死了，我又不是菜，有这样的妈我憋不死都能被气死。
　　挑眉，我说那是，我心理健康得很，还没有献出来做菜的打算，您那无敌唠叨功可以换个对象了。
　　嘿嘿真不巧，咱不吃这套。
　　我妈说你就精吧，回家再跟你贫，我先去把垃圾扔了。提着袋子就扑哒扑哒下楼去了。

　　我对侯陌一摊手。这丫头倒好，缩一边差点笑岔气。
　　勾起嘴角，我也微微笑了起来。一分钟后，又放下。
　　我还是学不会侯陌的笑。她是个爽快的女生，高兴就笑，伤心就哭，生气了只管直着嗓子骂人。而我却不敢，任歌说我的笑容很假，仿佛就是特意绽放给他们看一样，在扭头的瞬间凋零地特别快；我也不怎么会哭，乐观的性子使我伤心的时候很少，就算真的受到了伤害，也只会默默地抹眼泪，猫一样寂静无声。偶尔我也叛逆，骂人、打架、逃学、进网吧我都是干过的，但我仍然没有勇气去做一个韩寒那样的人物。
　　我想侯陌也是吧，用没心没肺伪装出叛逆的表象，骨子里，我们依然懦弱。

　　侯陌坐在我床上，小口啜着我端给她的果汁，忽然抬头很认真地说，左左，我真羡慕你。
　　我吃惊地问，怎么？
　　她，也会羡慕我？
　　不可能的！我心说。论成绩，任歌是当之无愧的年级NO.1；论体育，苏航总比我略胜一筹；论家世，上官瑞不是一般的有钱；论才华，我一个乐痴怎么能跟会N项乐器的侯陌相提并论？
　　我是很有个性不错，但每一个称得上强项的地方总有一个人比我更优秀，我想不出她会羡慕我什么。
　　侯陌说你知道么？刚刚你跟你妈嬉皮笑脸绊嘴的那种事，根本不会在我家出现，我妈比我还孩子气，才不会这么跟我说话，而我爸这么说我就只会跟他吵，唉～～

　　我情不自禁地摸摸她的头发，软软的，仿佛带着阳光的香味，我情不自禁地扬了扬嘴角：啊喂，陌陌，这就叫月亮总是外国的圆，我可还天天羡慕你妈呢，不但不制止你看闲书还跟你抢着看，换成是我妈，你早不知死了几百回了！
　　侯陌抽抽嘴角，用红果果的鄙视的眼神看过来。
　　其实说实话，我从不否认我希望我妈能变成侯陌妈那样。侯陌妈有太多让我向往的特点--思想紧跟时代，不像我家那位到现在都不知道ＱＱ为何物；从不限制女儿看“闲书”，不像一分钟前刚进门的那位见一本扔一本；说话也是和蔼可亲，不像我家母亲大人，跟我说话总绷着一张脸，好像我欠她五百块钱一样。很小时候，把老妈改造成我想要的模式是我最大的愿望，现在长大了，这个愿意也淡了，就在我都觉得自己要安于现实的时候，侯陌一句话又让我想起了从前，当我还是个小孩子，当我的世界没有任歌没有侯陌没有苏航也没有上官瑞，只有爸爸妈妈的时候，那些快要被遗忘的点点滴滴。
　　看来我爸当初给我取名为左晴是很有先见之明的，左晴，也就是□□，单纯的，无政治倾向的左，我只是叛逆而已，性子倔到宁可跪洗衣板也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就算爸妈两人男女混双我也没掉过一滴眼泪，倒是我妈每每在事后看着我肿成面包的膝盖哭得稀沥哗啦的。
　　这么想想我妈也挺好的，如果她不那么看重成绩，抵制闲书的话就更完美了。

　　唉……
　　侯陌突然叹出一口气，吓了我一跳：左左我回家去了。
　　我一愣：在我家吃饭吧？
　　不用了。侯陌回头苍白地微笑，我妈也快回来了啊，那个你一直羡慕的妈。
　　我顿时僵在床上，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后，她的脚步轻飘飘的。
　　我怎么感觉，自那个话题后，侯陌的心情更不好了。
　　尽管她似乎曾经说过，自从进了初中遇到了上官瑞，她的心情就没好过。

　　我说左左你发什么呆呢？赶紧做作业去！扔完垃圾光荣回归的老妈气势汹汹地就杀进来了，一直走到我床跟前才反应过来：诶？陌陌呢？
　　回家了呗。我躺床上懒洋洋地说：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啊，一点都不顾家，人家可是超级恋家女，急着回家吃饭呢。不过说实话咱也饿了，去做饭！
　　我妈把眼一瞪：说什么呢你，赶紧做你作业去，离吃饭还早着呢，做好了我叫你。
　　我一边嗯一边摆手：赶紧的赶紧的，也不看看都几点了！
　　我妈怒了，伸手就要掐我：几点？这才十二点不到，吃什么吃啊！整天除了吃就是玩，到时候说你长胖了你又跟我急！
　　嘿！你说这人，刚在楼梯口是谁跟我说我回家晚的，怎么扔个垃圾就清零了？更年期的女人啊……真是无药可救了！
　　偏偏这类女人还该死的在某一个方面记性超好：还有，别不耐烦！这次期末才考了十四名，退步那么多名，还有心思玩！到时候考不上一中，我看你怎么上武汉大学！
　　我还真没想过要上一中，那可是市里最好的高中，分高得吓人，咱高攀不起。我只需要稳定发挥在现有水平，那二中的大门就等于敞开着恭迎姐的大驾。当然这话我可没敢说出口，不然她肯定要说什么我不上进然后抽我一顿。
　　于是我问那侯陌跟苏航呐？要考不上一中就这么大罪过，他俩还活不活了！
　　我妈气极败坏：甭跟我提他们两个！人家那是特长生，跟你走的又不是一条路。你瞅瞅你，啊？学习不咋地吧，网球学了仨月连发球都不会，整天话比人教练都多，还净写些无用的东西，你写就写吧能发表挣钱也成啊，到现在你挣回来一毛钱了么？不是我说你，你作文才得几分啊，还当作家呢。左年我告诉你，等你成年了你写啥都没关系，但是现在！你就给我把心收回来，好、好、学、习！
　　我赶紧打断她：停停停，照你说的，我这也废柴那也无能，将来肯定找不到饭吃，那么，你养我啊？我还是躺在床上——没错，以上对话都是在我妈掐腰站着我在床上躺着的状况下进行的——对她猛翻白眼。
　　真是的，我真想说，“发表”到网上也是“发表”，只不过跟日志还有博客一样，纯属“发了不要钱，各位免费看，看完请留爪，霸王您再见”的个人怨念燃烧活动，我妈还真能瞎咋呼。
　　果然一听我这话我妈就激动了：你休想，等你上大学了我第一个把你扫出家门。
　　我就跟她贫：哎哟喂您不是说我这差得远的水平考大学不可能的嘛，怎么，这会儿是突然醒悟觉着我前程似锦未来一片光明了不成？
　　我妈就跟赶蚊子似的挥挥手：去去去，少跟我贫，做你作业去。一把把我扔下床，自己爬上去搜罗出来几只袜子，皱着眉毛颇为嫌弃地说，啧啧啧，不是我说你，看你这邋遢样！这袜子多久没洗了？
　　我一下子跳起来就吼：麻烦您老看清楚，那是我刚洗好的，单只袜子！根本不成双！我怎么穿啊？
　　我妈就鄙视我：我给你买的时候总不是单只的吧？这只能说明什么，你，左年，缺乏统筹意识，缺乏整洁理念，缺乏责任心，不会分类，不会收拾，所以干事总是稀里糊涂的。你这孩子呀……言语之中净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我想喷血，原来袜子缺一只还有这么大罪过。我总算明白华罗赓先生发明统筹方法是干嘛的了，感情是找不到袜子来着。
　　上天啊，降道雷劈死这个罗嗦的女人吧！

　　砰！——
　　仿佛是响应我的话似的，一声巨响响起。不过，却是来自隔壁。
　　雷公啊，你的准头果然还ｍａｄａｍａｄａｄａｎｅ！我是让你劈我妈，不是让你劈我邻居她妈！更何况我们对门是侯陌家，这个和我一墙之隔的房间，是侯陌的！
　　呃……
　　“糟了！”我一声惨叫，穿上鞋就向侯陌她们家跑去。我妈跟在后面，本来手里还有一洗脸盆，跑出家门的一刹那直接丢地上了。

　　侯陌家的大门敞开着，屋里传出侯陌和她爸一尖利一低沉吵架的声音，还夹杂着侯陌扔东西的动静。
　　我一踏进她屋里就傻眼了，不大的房间硬是被她整得一片狼籍——书桌上的书散了架，零乱地一堆一堆摊在电脑前；右手边的床上，被子揉成一团，杂志扔得满床都是；床边钢琴上的花瓶也被砸在地上--很好这大概就是那声巨响的来源；而侯陌正站在钢琴凳上，跟她爸吼得声嘶力竭。
　　我愣在门边，倒是也大致听懂了他们争吵的内容——侯陌心情不好所以回家就上网，正好侯陌爸喝了酒回来，见她没在学习忍不住责怪了两句，正在气头上的侯陌顶了句嘴，于是一场家庭内战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陌陌，别激动，要蛋腚！”我仰头对突然比我高出一大截的侯陌叫道。本来她就比我高一厘米，现在估计能比我高出半米多，我酸溜溜地望着她，这家伙刺激我！
　　侯陌往这边瞅了一眼，愣了，整个人傻在琴凳上；侯陌爸一看也是虎躯一震，眼神突然清明了不少。
　　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回头一看，好家伙！这观众怎么来得这么齐全呢！我妈，苏航妈，任歌爸妈，还有苏航和任歌全到了，一个个挤在客厅里全看傻了眼。
　　要放在以前，我们还挺习惯的，毕竟我们几个哪个没跟家长吵过，都快成每日一景了，今天估计是侯陌的地理位置太险要，他们心脏太脆弱一时受不了这刺激，一干大人没一个动的，最后还是离她最近的我跑过去扯了扯她的衣袖：陌陌下来吧，形象不好。
　　侯陌说左左你别搭理他，他喝醉了我不跟他一般见识。
　　侯陌爸一听不乐意了：说什么呢，醉了？左左你看我哪里醉了！嗝！他一出口一股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我立即后退一步。
　　“老侯，行了，跟孩子吵什么呢。”任歌爸出来打圆场，扶着眼神开始飘忽的侯陌爸，其他大人也一窝蜂地冲了过来，把侯陌爸架去卧室，那个速度的，我跟从琴凳上跳下来的侯陌并排站着，同时抽抽嘴角。
　　被大人们集体遗忘的四个孩子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我看见了任歌泛红的眼眶和苏航被捏成青白色的胳膊，再想想刚刚上楼来时任歌为了“争宠”而发脾气扔得一地都是的花生，和去看苏航时从他房间里飞出的抱枕，突然明白了什么。
　　任歌苏航，你俩是不是也和爸妈吵架了？
　　苏航轻哼一声别过头，任歌点了点头。
　　于是，沉默更甚。

　　我还真没见过像我们这样的，叛逆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过后简直能后悔得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侯陌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今天是七月二十三日。
　　七月二十三怎么了，桃城武的生日还是我十五岁一星期纪念日？
　　啊，对啊，今天是狮子座第一天！苏航真不亏是她十五年的玩伴，心有灵犀一点就通--我就奇怪他们这么心灵相通为什么苏航唯独感觉不到侯陌喜欢他。
　　你的意思是我们今天印堂发黑犯太岁不小心被狮子附身了才玩了场集体叛逆？我感觉额头有青筋在跳。
　　苏航摊手：我可没这么说，那是你自己理解的，你要非要这么认为我能有什么办法。
　　姓苏名航的混蛋你找死啊！我跳起来就以狮子扑羊的动作向苏航扑去。
　　霎时间，苏航的惨叫响彻整个单元楼：
　　不要！啊啊啊救、命、啊！ＳＯＳ！ＨＥＬＰＭ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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