茕兔

　　茕兔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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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麒麟，是健忘的动物。

　　“喂！小白兔！你上哪去？”
　　“滚远点。和大灰狼走在一起我会很丢脸的。”
　　“……我不是大灰狼。”
　　“我也不是小白兔。”
　　“别这样，我们都是使令嘛！”

　　他说他的名字里有个“班”，所以让我叫他班大哥，但是我始终坚持叫他“大灰狼”。他长得真的很像狼，灰不拉叽的，有狼那样有力、恐怖的颚和獠牙。最初看到他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会被吃掉，但是他只是拦住我，告诉我他的主人在我后面，让我转过去。

　　我承认飞鼠是弱小的，虽然露出了愤怒的表情嘶吼起来，但是那只够吓唬我自己。我乖乖地转过头——麒麟，还是两只，一黑一白。

　　妖魔是很简单的东西，所以他们看到的世界也很简单。在我眼中，那就是两只头上长角的四蹄动物。我比较喜欢白的那只，因为我也是白的。（这什么逻辑……）

　　我承认，那时我觉得麒麟是很漂亮的动物，看了他好几眼。但是那只金毛的麒麟想收服我的时候，我还是想要逃跑的，无奈身后有只大灰狼。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神敕明敕，天清地清，神君清君，不污不浊，鬼魅降伏，阴阳和合，急急如律令！”
　　“降伏！雀胡！”
　　他叫出我名字的时候，我还是没有太大的觉悟。直到他一把提起我的后颈，我终于意识到我成了这只四蹄动物的手下，他成了我的主人，所以虽然后颈很痛，我还是忍住了不去踢他。
　　“……雀胡大概是这家伙的名字吧！……”

　　拜托！我没有第二个名字，麒麟真无礼。

　　后来他还和那只黑色的小麒麟说了些什么，但是我听不清，因为他把我晃得头昏眼花，而且一直尽职尽责地提到了离我家很远的地方才松手。真的是松手，在原来的高度突然松手，于是我就“扑通”一下掉在草丛里。而那只麒麟，头也不回地走了。

　　啊……头要掉了，我恨麒麟！我蜷在草丛里，揉着脖子，闷闷地想。

　　“喂！小白兔！”
　　那只大灰狼很讨打地凑过来，对着我笑了笑。一笑就露出了他的满口尖牙。

　　我知道他也是使令，我想对同僚要温和些。但是当我看到他的一嘴巴牙，我就怎么也笑不出来。我突然想到一个让我不寒而栗的问题：他主子今天有没有喂过他？

　　“你是我见过的个子最小的使令！我们交个朋友吧！”
　　“我不和会吃掉我的家伙交朋友。”
　　“我不会吃掉你的。”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狰狞。
　　“你觉得我这样对萝卜说，它会相信么？”
　　说完，我拔腿就跑。跑出了好远，发现他没跟来，才终于安心地回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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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忽然有一天，大灰狼来到了我住的洞口，虽然他声称是吃过饭才来的，但我还是吓了一跳。我决定明天就搬家。

　　我固执地不肯出去，于是在洞口边的隐蔽处和他喊话。

　　他问我要不要去庆，去台甫那里。
　　我说台甫是什么。
　　他说就是那只漂亮的大麒麟。
　　我说我再也不想被提着脖子摇啊摇得了。
　　他大笑，笑得连卡在牙缝里的馒头屑都看得见。
　　我说我在黄海生活的好好的，才不要去送命呢！

　　我很清楚那只是一个意外，天下怎么会有麒麟找我这样的妖魔做使令呢！并且，那也只能是意外。我并不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但是如果他真的让我去干些什么我也会去，只是，说不定，很可能，有去无回。

　　大灰狼歪着头从洞外看着我，他是在思考要从哪里开始吃么？
　　“我们就去玩玩，他没有叫你的话，你可以什么都不干。再说，有我呀！”

　　事实上他就是没有找过我，我就是什么也没帮他干过，想到这里，心里面有种湿嗒嗒的感觉。当时，我并不会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后来终于明白，这就是难过。

　　“不去。”
　　我赌气地跑回洞的深处，不再理会门口的大灰狼。

　　我把那么重要的名字给了他，他却根本没当回事。搞不好，他已经忘记了。

　　我想，我很讨厌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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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得不承认，大灰狼是很麻烦的一种妖魔，你怎么赶他他都不走。他几乎隔天隔天地就要来找我。看起来使令很空嘛！不过我好像没资格这样数落他，恐怕是最空的那一个就是我。

　　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他要是真的想吃我，我是绝对跑不掉的。但是就算心里明白，面对面地时候还是会觉得害怕，他毕竟是高级的妖魔，反正比我高级。如果一起出去的话，我和大灰狼总是保持着一个狼身的距离，我在后面，他在前面，这样方便我开溜。

　　“我说，你在听吗？”
　　大灰狼因为怕我半路扔下他跑掉，于是总是不停地和我说话。
　　“在听。说到骠骑的七叔公了。”
　　“嗯，他的七叔公还有十二个哥哥……”
　　……
　　我早就知道犬类的妖魔都是笨蛋……而这只就是笨中的笨蛋——极品笨蛋

　　黄海有很多的萝卜，尤其是一种金黄色的萝卜很大很甜，唯一的问题是咬起来会“咔啦咔啦”地响，而且很大声，这样会引来掠食者。但是，如果和大灰狼一起去我就不担心了，我可以一整天呆在那里制造这种声音，还可以强弱强弱地变化音量。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逐渐习惯了被一只大灰狼陪伴的生活。

　　“你们为什么要和麒麟定契约？”
　　有一天，因为吃得太饱了，我脑子浸水地问了一个关于讨厌的麒麟的问题。
　　大灰狼在一边用爪子刻萝卜玩，突然听到我的问题，傻了一下。
　　“啊……这个……没想过。”
　　“没想过？拜托，你帮人家干活都不知道报酬是什么。你真是勤快的孩子。”
　　“嗯……当时确实没想过。不过也听别的使令说，等台甫死了，我们可以吃他。”
　　啥？吃他？
　　“他怎么会找妖魔把自己吃了？”
　　“嗯……应该是因为需要我们保护王吧！王是仙，但是仙也很弱，咬断脖子就会死。所以需要妖魔来保护王吧！反正我们没有损失，也无所谓。”
　　“那王能干什么？麒麟也是为了吃他么？”
　　大灰狼居然瞪了我一眼：“别开玩笑了，麒麟是仁兽，不吃荤的。再说，王是麒麟的主人啊！”
　　不吃荤就是仁兽么？那我也是仁兽……
　　“那麒麟又为什么要保护王呢？”
　　“……嗯……王可以治理‘国家’吧！‘国家’里就不会妖魔横行，不会有天灾，就会繁荣起来……就会有人做好吃的肉包子……”说到后来他居然露出了神往的眼神。
　　“那么……你们帮他是为了赶走和消灭‘国家’里的同类么？”
　　“呃……似乎……好像……是的。但是，还有肉包子……”

　　原来妖魔是为了获取力量和食物才和麒麟定约的；而麒麟是为了保护王才和妖魔定约的；而王是为了天下人才和麒麟定约的；而天下人是因为想要没有妖魔的“国家”才希望王在位的……

　　“国家”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会让人、妖魔和麒麟都如此疯狂。

　　噢！我真的是妖魔么？为什么我觉得他们都比我妖？

　　“喂！你上次说想带我去庆，还算数么？”
　　“嗯？”大灰狼突然一个打挺坐了起来，“你愿意跟我去了？”
　　“嗯……”
　　我要去看看，“国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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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国家让我不舒服，进入国境就觉得了，到了王都更是相当不舒服，都没办法出去玩。但是，我很走运地见到了王，和一颗御花园里的萝卜一起。

　　因为饿了，所以从大灰狼安排的地方跑了出来。
　　冥冥之中天注定，我要和这颗御花园的萝卜邂逅于此。于是，我走过去，拥抱它，深深地……咬了一口。

　　呸！涩的！

　　这一口吐的不太好，落在了一双亮闪闪的鞋子上。我抬头一看，一个翠绿色头发的女人也正看着我。

　　“呀！小兔子！好可爱！”她一弯腰就把我抱了起来，我全身的毛立刻都竖了起来。
　　兔子你个头！我踢！
　　踢不动，我咬！

　　“景麒，你看，好可爱啊！”
　　“是。很可爱。”

　　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我的上下颚就停止了动作。那个声音，是那只漂亮的大麒麟。太好了……嗯？好什么？

　　翠绿色头发的女人似乎很高兴，回过头，有些期待地问：“那个……我可以养着它么？”
　　麒麟看了我一眼，然后好像不认识我一样不动声色地转开头：“主上，放了它吧！它不是兔子，可能会咬人。”
　　“但是……景麒可以教它呀！”
　　“……它太小，没什么用。”
　　“哦……好吧……”
　　女人慢慢地、轻轻地把我放在地上，还从桌子上拿了一块苹果放在我跟前，笑着说：“吃吧！”
　　说完，她和他都走了。

　　它太小……没什么用……

　　苹果应该是甜的，黄海很少能找到苹果，找到了也没有这么大的。我想我该幸福地大快朵颐，但是为什么，心里面湿嗒嗒的……湿嗒嗒的……

　　“大灰狼……你在吗？我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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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以后，我再没去过庆，当然也没有搞清楚名为“国家”的东西是什么。但是，现在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我不想再去探究关于那只麒麟的问题，虽然他那么漂亮，漂亮到无法不去想念。

　　大灰狼还是经常来陪我，看着我毫无形象地吃萝卜。但从什么时候起，他来得次数渐渐少了。终于有一天，我发现他已经半个月没有来了。
　　半个月。
　　一个月。
　　两个月。
　　三个月
　　多少个月……

　　仿佛是做了个梦，醒过来发现什么也没改变。我有没有遇到过一只长得像狼的妖魔？我有没有被麒麟收服过？我真的做过使令么？是不是，一开始就是我在做梦？

　　大概吧……无所谓了……

　　有一天，我看到一匹红色的骑兽从头上飞过。上面坐了一个人，一个翠绿色头发的女人。我认识她，她是庆的王，那只麒麟的主人。但是她看上去老了很多岁，眼神涣散，双颊深陷。

　　从头顶飞过的时候，有湿嗒嗒的东西落在我的毛上，我舔了舔，比御花园的萝卜还要苦涩。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关于“国家”的事，好像“国家”失去了王就会生病，于是麒麟要代表“国家”找新的王……之类之类的。

　　大灰狼在某一天突然回来了，他说先前是因为台甫生病，他过不来。
　　那他现在呢？好了还是死了？我问。
　　好了。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大灰狼却露出悲伤的眼神。

　　既然好了，又有什么好难过得呢？难道是因为麒麟肉没吃成？我想。

　　“喂！我想去看看他。”我想，虽然他认为我没有用，但我毕竟是他的使令，主人病了总要去看看的。

　　大灰狼总是很好说话，他似乎是很乐意带着我到处飞的样子。
　　黄海出发，到哪里都不远。我从上面俯瞰庆，发现它的样子变化很大，很多地方都看不到绿色。如果是我，我没有办法在这样的地方生存。
　　大灰狼脚力还是很了不得的，我们很快就到达了金波宫。宫殿很寂静，和上次来的样子完全不同，感觉上没有生气。但是奇怪的是，我没有觉得不舒服。

　　大灰狼熟门熟路地直接到了麒麟住的地方。
　　“台甫在那里面，你在窗外看一眼吧！”
　　“为什么不能进去？”
　　“里面有人，我们进去会吓着他们的。”
　　“那我等他们出来。”
　　“唉……好吧！”

　　过了一会儿，里面伺候得人都一古脑涌了出来，一直不作声的大灰狼对我使了个眼色，小声说：“跟着我。”
　　“嗯……”
　　我追着他晃来晃去的尾巴尖，小心翼翼地钻进房间。

　　“……你怎么来了？”
　　麒麟发现了大灰狼，但是也许是虚弱的原因，没有发现我。果然我是太小了。

　　他看上去像劫后余生的样子，苍白，而且孱弱。
　　“台甫……”
　　麒麟看着大灰狼，笑了笑，伸手示意他靠近。于是大灰狼乖乖走上前去，在他手臂够得着的地方停了下来。

　　“班渠……主上她，不要我了……”他用一种很平静地口吻，慢慢地说，仿佛是在逐字逐字地确认。
　　大灰狼听到这句话，两只耳朵耷拉了下来。
　　“班渠……”他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却只是慢慢地温柔地抚摸着大灰狼的毛，一遍又一遍，仿佛是爱上了这种抚摸。

　　质地上好的丝绸被子上“啪嗒啪嗒”地落上了几个水印子，我想，那尝起来应该是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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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的时候，我自己去了他的寝宫，我看到他房间的灯一直都亮着。
　　这次我大大方方地走进去，故意弄出声音让他发现。他抬起头四下看看，环视一圈后终于看到了我。

　　“你……”
　　很高兴他还认得我，但那么容易高兴的我，此刻看着他却真的高兴不起来。

　　“我找你，是为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了想，真的要说么？据说麒麟都是好脾气，据说他们通常不会拒绝。

　　“请你把名字还给我吧……”

　　如我所料，他沉默了。

　　烛台上的蜡油一滴一滴往下滚，终于从台口的边缘溢了出来，却在坠落的瞬间又凝结了。

　　“抱歉……”

　　我们都心知肚明，契约早就失效了。

　　我其实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其实我上次来的时候就想到了。
　　因为不是使令，所以接近王的时候会被王气压制，感到难受。但是我还是傻不拉叽地问了，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那时，是我鲁莽。后来，又是我先忘记了……”

　　“没关系。没什么大不了的……”

　　麒麟，真的是很健忘的动物……

　　麒麟，真的是很失礼的动物……

　　麒麟，麒麟……真的是很漂亮、很让人伤心的动物……

　　麒麟的王不要他了，我的台甫不要我了……我们都失了约定。

　　我出去的时候，发现大灰狼等在门口。他向我走了一步，犹豫了一下，又退了回去。
　　“你……要回去么？”他迟疑着问。
　　我摇摇头，没说话。
　　他低下头，也不说话。

　　谁也不说话的金波宫安静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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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魔，是记性很好的动物。记性好，而且寿命长，所以很寂寞，所以喜欢和人定个契约，立个誓言。就算明知道誓约总是不及性命长，还是自虐一样想为了谁做点什么。

　　我叫雀胡，是住在黄海的一只飞鼠，一只妖魔。
　　我还认识一只长得像大灰狼的妖魔，他的主人是一只很漂亮很漂亮的麒麟。

　　听说，那只麒麟又找到了新的王，一个有着火红的头发的少女。她和他立下了新的誓约，她会治好“国家”的病，给麒麟一个生机盎然、没有妖魔的庆。

　　于是，他的祖国庆，最后也不是我这只妖魔能舒服地生活的“国家”。

　　有时候我会想，一个人人都能幸福的“国家”，真的存在么？

　　“小白兔！”
　　那个聒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狼来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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