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流

　　同样的，男生又是一愣，却立马扶起女生，“你家在哪？这里打不到车，我们先去站台。”

　　“嗯。”成林小区--------别墅区。

　　两个身影搀扶着，行走在漫天飞雪中，他们并没有撑伞。

　　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女生被很小心地扶上车，男生也坐了进来。“西环。”司离报了姑姑家的地址，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

　　两人告别在姑姑家门口，“再见。”“嗯，谢谢。”

　　没有多一句，也不少什么，谁也没有多余的话，一转身，再回首还是两个路人。甲和乙，只是其中的两个罢了，路人从来都不需要过多的语言。

　　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姑姑急急忙忙地翻药箱，看姑姑给自己上药，凝视着那张虽已上了年纪却保养得当的脸。一丝皱纹也没有，很白，很光滑。现在满满的都是焦急，然而就在那么一瞬间，司离抓到了很轻微的皱眉，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怀疑它的真实性，然而她真的从她的脸上看到了。

　　看到了才可以安心啊，这样才能够做早就已经想好的事，司离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地重复。药已经上好，白色的纱布绕了好几圈，手看上去有点肿。

　　“小离，你的腰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拍一下片啊？”

　　这是在征求我的意见吗？那样岂不是会给你添麻烦？冷笑从最深处传来。

　　“姑姑，没事的，我自己去上点药就好了，不用担心了。”

　　“真的没事吗？如果严重的话一定要告诉姑姑啊，你爸爸妈妈已经把你交给了我和你姑父了，我们就不能让你有什么闪失。”姑姑不停地张合的嘴巴，看起来像是一架录音机，陈旧的模式，伴随着的，是眼里泛起的隐隐泪光。

　　不错啊，演了十几年的戏，就是熟练啊。

　　“姑姑，不要担心我了，我真的没事，我先回房了，谢谢姑姑帮我上药。”抓起书包，站起来，晃悠了几下，但是并没有什么可以借助支撑的，稳住了，一瘸一拐地走进房间，轻轻把门带上。

　　门合上的刹那，手无力地垂下，书包重重地跌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司离走向床头，陷进被子的柔软中，拿起枕头，下面是一个怀表，复古的风格，整个都是古铜色，椭圆的形状，上端是一朵突出的紫薇花，很长的链子，白金制成。

　　轻轻地打开，是两张照片，很小，怀表里那两张陈旧的照片上，有一个说要在天堂和我见面的女人和一个男人。我把他们的笑容放在离时间最近的地方。我只想让我的时光中有他们的笑容，一直都有。

　　伸出手，拂过他们的脸，照片很旧了，但是依然清晰，不像有些记忆，会渐渐地褪去，到最后连残骸都没留下。没有机会触摸到他们的带有温度的脸庞，只是这样，一个人静静地端详，每一寸都细细地看着，已经是种满足。

　　“啪！”一滴液体滴落在照片上，像放大镜一样，人变得更大了，照片中人的笑容显得更加得灿烂，也是这笑容刺痛了司离的眼睛。那时的爸爸妈妈还好年轻啊，妈妈比姑姑漂亮，爸爸比姑父好看，照片模糊了，世界也模糊了。

　　这是他们留给自己的唯一的东西，像命一样地珍惜着。姑姑一家人什么都不知道，真好，至少我还有爸爸妈妈的照片。

　　依稀记得上学的第一天，刚放学，司离在校门口左顾右盼地等姑姑来接，一个穿西装的叔叔走了过来，“小朋友，你叫司离吧？”

　　“嗯，可是我不认识叔叔啊。”

　　“叔叔是你爸爸的好朋友，现在叔叔有个东西要给你。”从怀里掏出一个怀表，“小朋友，这个是你爸爸妈妈的照片，现在交给你，记住不要被你的家里人发现，也不要对他们提起这件事哦，知道了吗？叔叔还有事先走了，以后叔叔会再来看你的，再见了小离。”

　　刚要打开怀表，远远地看到姑姑牵着表姐过来了，一路上表姐和姑姑有说有笑的，还有表姐手上的那个红色的气球，够讨厌的，我想以后一辈子都不会喜欢红色的。

　　星淮幼儿园明明离姑姑上班的地方————华林公司，比表姐的成蓝小学要近得多。华林公司，星淮幼儿园，成蓝小学也恰好是顺路的。很讨厌的感觉，难道姑姑是路痴吗？心里有过如此没有根据，如此不切实际的理由，只是借以平复一下心中的那条黯流。

　　怀表被不动声色地装进小书包，然后笑嘻嘻地迎上姑姑和表姐，一路上都不曾再看那个红气球。

　　没有记忆中的音容笑貌，什么都没有，一个连记忆都没有的人，但是有未来的路，很坚定，而且一直都有，除非是死，不然那她就永远地走下去。

　　她永远都很谢谢她的姑姑和姑父，谢谢她的粗心。一年级的暑假，和表姐在家玩躲猫猫，没心没肺地玩，很开心啊。轮到司离找了，跑遍了整幢别墅，没有表姐的影子。这时司离发现姑姑和姑父的房间的门并有没有锁，把手一转就开了，平时他们只要不在房间就会锁上的，好奇心促使司离往里走。

　　有个柜子不大，但是很精致，拉开门，有好多的纸堆成一叠，最上面的一张纸随着开门的风掉了出来。司离捡起来，那不是一张纸，是一个信封，空白的封面，连书明也没有。打开来，是一张纸。

　　司珣：

　　我和雯絮的在公司的股份已经全都转给你们了，你们想要的不就是公司，不就是钱吗？做了那么多的手脚，谋划了这么久，你们要到手了，现在已经给你们了。我们不会对小离说出这件事的，所以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们的女儿以后会来抢走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我的病也快要带我去天堂了，雯絮放弃了所有，她陪我走完最后的日子后，会远远地离开这里的，离开所有认识的人，包括小离。我们一家三口就要这样散落在天涯了，哈哈，真是拜你这个好妹妹所赐啊。不知道还要多久，我们这一家人会在天堂重聚。

　　我没有别的请求，只是如果你还念在我是你哥哥的份上，把小离抚养成人，不要送孤儿院，你知道的。此时此刻，我能求你的只有这么多。

　　司傅钧

　　脑子里嗡嗡作响，爸爸妈妈突然间像出现在面前一样，把原来的希望一点点地浇灭，妈妈不要我了，爸爸死了，原来······姑姑所说的另一个世界就是天堂。司珣？就是姑姑吧。

　　司离送的眼里是不合年龄的阴冷，在她的眼里，手足情抵不过金钱，只是犯了个错误，不该把我留下来，不该出门的时候不带钥匙，不该······你们最不应该的是逼死他们啊！

　　泪落成串，滴在木制地板上，“叮咚叮咚······”像山泉水击打着水面。隐隐泪光中，她看到了爸爸的公司宣布转让时的疲劳与无奈，妈妈憔悴的面容，以及年幼的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地依然在熟睡。空荡荡的病房里，弥留之际的爸爸身边坐着妈妈，相互依偎着，走过了爸爸人生中的黄昏。

　　不敢再往下看，所有的画面都刺得眼睛生疼，此时的眼睛一定红得像嗜血的魔鬼。

　　门铃声响了，是他们回来了。迅速地收好所有的东西，把门轻轻地关上。跑到自己的房间，拿起一把小剪刀，往自己的小腿上扎了一下，顿时有血珠冒了出来，紧接着又是一颗，一颗接一颗，很快就是一条蜿蜒的血路了。

　　“呜呜······呜呜······”

　　最先赶来的是表姐，“呀！小离，你的腿怎么办啊。都是血，我去叫爸爸妈妈，你等我啊。”又是爸爸妈妈，故意的吧，总是喜欢在我面前说，我就让你说个够，哼。

　　冷笑伴随着寒气，充斥了司离的全身。心的表面是完整的，只是有一条很深的沟壑横跨了左右，可以填进所有的情绪，埋得深深的，永远都不会让别人发现。情绪汇成一条很长的河流，任凭在里面怎样的汹涌翻滚，外面依然风平浪静，无人察觉，司离叫它黯流。

　　“不用了，姐姐，我房间里有纱布，你帮我剪一点纱布包扎一下就好了。”依然挂着泪珠的脸定定地对着裴菁菁，红通通的眼睛但却亮亮地望着她，递过剪刀。表姐拿过剪刀，门开了，姑姑姑父早已听到了响动，进来了，看到的是这样的一幅画面。引人遐想，一个眼泪汪汪，眼神透着害怕，腿上流着血，另一个很着急，手拿着剪刀杵在那里。

　　“姑姑，姑父，姐姐······姐姐······她······很痛······”

　　像找到了救星似的扑向姑姑他们，泪水很机械地在流着，没有感情也能流得这么欢畅，司离在心里暗暗地惊奇了下。裴菁菁目瞪口呆地盯着我，剪刀自手上落下，头朝下，尖尖的刀片把地板戳出了几个洞。

　　接下来的事，司离满足地笑了笑，目光继续回到怀表中的照片，照片没有泛黄，我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然后再去天堂找你们。虽然我不知道这样之后的自己是否还有资格进天堂，但是就算是在地狱，我会请求一天的期限，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让我进入天堂来见你们一面。

　　我们一家三口还没有一起说过话，对不起，以前是我太小了，还没学会说话，你们都没有听我叫过一声爸爸，妈妈。你们等我，我们一家人活着的时候不可以做的事，那就用死后一天的时间来收藏所有的时间。

　　“小离，出来吧，吃饭了。”外面传来姑姑的声音，今天怎么这么迟呢？我在路上都磨蹭了这么久，不会是在等我吧。心里有个自嘲的声音钻出来，有可能吗？应该又是因为徐菁菁吧。

　　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到饭桌旁，扫了一眼，很丰盛。还有挂气球和彩带，很鲜艳的颜色啊，看来是发生了什么高兴的事啊。

　　已是成蓝高中的高二学生的表姐也出来了，白色衬衫，灰色毛线背心，左襟一个紫纹小提琴的水钻胸针，黑白格子短裙，一双栗色牛皮小靴子，很清纯的打扮。

　　在司离的眼里，徐菁菁长得很高，很瘦，五官很精致，像瓷娃娃一般，左眼单眼皮，右眼双眼皮，脸上很干净，徐菁菁没有刘海，所有的头发往后扎成一束马尾，很干脆。

　　最后还是由姑姑揭开了今晚的主题，表姐的钢琴过了9级。果然，钢琴9级的确值得庆祝，我不会比徐菁菁差的，司离沟壑中的那条河流霎时波涛汹涌，泛起千尺浪。

　　“哇，姐姐好厉害啊，钢琴9级诶，好棒，姐姐加油冲10级，小离我永远支持你。”司离一脸笑容地举起杯子和表姐碰杯，“咚”地一声，像一块石头掉进了水中，一种水底深不可测的感觉。

　　徐菁菁开心地笑了笑，喝了一口橙汁。晚饭就在一片欢乐声中继续着，母女，父女，夫妻，享受着他们的天伦之乐。司离看着他们笑，也笑了，不然会让人有想法的，发生好事了，大家都应该要笑，如果谁表现得不好，会显得很不合群，这个人的存在是个多余。

　　回到房间，司离承认，今天的晚饭真的很难熬，看着别人的笑脸对着同一个人，所有的灯光只聚集到一点，而她只能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还要不时地对着焦点展露开心的笑容。脸真的很累呢，镜子中的自己，因为才只是个初一的学生，稚气未脱，但那眉宇间的疲态却有似成年人。

　　按下开关，灯光充满了房间，很亮，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踩在我的头上，还在我的面前笑得这么开心，很不幸，徐菁菁，你踩到了雷区，触到了底线。我要在我头上的那个人现在所拥有的全都转移，然后再把那个人狠狠地踩在脚底。对着镜子，司离的口型缓缓地说出一些句子，眼角隐隐有上扬的趋势。

　　好，坐下，拉过书包，翻出作业本还有书本，开始做作业。初一的内容对于司离来说很简单，不到一个小时就完成。司离翻开课本，静静地往下看，一个小时后，司离开始收拾整理书包。

　　站起身，眼睛扫到墙角的那把小提琴，打开盒子，还很新，小时候徐菁菁学钢琴，她学小提琴。记得整个幼儿园时期和小学六年的时间，风雨无阻地每天去学，只是上了初中后，觉得没什么意思了，距今已经有一个学期没有碰过了。

　　小心地拿出来，架在左肩，轻轻地拉了一首小曲子。触到琴弦的时候，一种熟悉的感觉传到手指。九年的时间，怎么能说没意思就没意思呢？明天继续去老师家学琴。

　　司离目光没有离开过琴，反复地拉着D弦，从小，那四根弦里，她最喜欢的就是这根，一根弦，五个音，重复着，很喜欢。

　　夜深了，当闹钟的指针指向10的时候，司离走出房间，走到楼顶，向下俯瞰，这里是别墅区，没有城市的那种喧嚣，也没有灯火通明的感觉，好多窗户的灯早已熄灭。

　　零星的，几点灯光洒出到户外的空气中，就像置身的就是一片夜空，也有星星，触手可及的星光。司离盯着远处，望了许久，这时真的很平静，那条河流在静静地流淌着，像是时间也被停住了。晚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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