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宫世家

　　帝都巍峨，禁城肃严，繁复华丽的宫殿楼宇层峦不尽，围绕着对应星辰的中轴一线铺开，宫墙玉兰，雕梁画栋，亭台楼榭，奇石异禽，望不尽的繁华绮丽，道不尽的尊贵神圣。

　　“姑奶奶，这就是皇宫吗？”穿着崭新的粉色衣裙，梳着两个发包的六、七岁小女孩仰头问牵着自己手的贵稳老妇人。他们走在宫中的路上，身后远远跟着几个宫女。

　　“是的，这就是皇宫。”老妇人低头对小童儿慈祥说道，而后指着眼前恢宏的皇宫说：“志儿，你看好了，这就是我们王家女人梦寐以求，奉献一生的地方！”

　　小女孩看着眼前姑奶奶所指的雄伟宝殿与广阔殿场，在心中重复着姑奶奶的话与自幼的家训。
　　这就是王家女人要奉献一生的地方！

　　“志儿，告诉姑奶奶，你的志向是什么？”老妇人循循善诱的问小童儿。
　　小女孩仰起头，稚嫩的声音信誓旦旦的宣言：“志儿的志向是像姑奶奶一样，成为最高尚宫！”

　　老妇人满意的笑起来，脂粉丰厚的脸牵出难得真实的笑容，赞道：“呵呵，好！”

　　迎面走来一群人，为首一位金钗步摇满缀乌丝，衣裙华贵至极的年轻贵妇，身旁跟着一个锦服小男孩。
　　老尚宫领着侄女众人福百拜行礼，“华妃娘娘万安，六殿下万安。”

　　“王尚宫免礼了。”容姿艳丽华美非常的华妃娘娘面带笑容，微微抬手示意，对于这位尚宫局最高尚宫，宠冠六宫新晋为妃的华妃娘娘也是要以礼相待的。

　　小女坏跟着大人像模像样的行完礼，但是还是克制不住孩子的天性，忍不住看向华妃娘娘身边的小男孩，小男孩看起来也就和自己差不多大，粉雕玉琢，像娘亲给她买的瓷娃娃一样可爱。

　　华妃注意到小女孩的视线，打量下她身上粉色的备选宫女服，看看她在王尚宫身边的位置，柔媚似水的眼目微微一转，便道：“这孩子是新进宫的小宫人，十分可爱啊?”

　　王尚宫笑着又福一礼，“承蒙娘娘夸赞，这是奴婢的侄孙女，刚刚成为备选宫女。”

　　“啊，王尚宫的侄孙儿啊，看着就个聪慧灵巧的小姑娘，以后常过来玉淑宫陪我们佑儿玩啊。”华妃笑道，声音悦耳柔美，情愿恰当，闻者心悦。

　　“娘娘厚爱。”王尚宫行礼道谢，其间看了眼小女孩，小女孩果真聪敏，深深做了一礼，稚嫩的声音很诚恳的说道：“谢谢娘娘！”

　　童言真诚可爱，众人不禁一笑，华妃笑的舒心，王尚宫笑的满意自豪。而粉雕玉琢的六皇子也有些好奇的看着对面的小姑娘，两个小孩好奇的打量着。

　　王尚宫一行恭送华妃带着宫女侍人离去后，立起身，对身边的小侄孙女说：“看清楚了，那就是崔氏华妃娘娘和六皇子宗政奉佑，宫里深得帝宠的娘娘和皇子。”

　　小女孩点点头，想到华妃娘娘像爹爹珍爱的金元宝一样闪闪发光的容姿，问道：“姑奶奶，华妃娘是皇宫里最美的娘娘吗？”

　　王尚宫沉吟了一下，弯腰慢慢挑动着眉眼对小侄孙女认真说道：“这话不要问任何人，宫里的事，不见得人人都说是就是，你要想做到最高尚宫，就要学会要用眼睛默默的去看，用心仔细的去观察。”小女孩认真的听着，父亲母亲交代过，到了宫里要和姑奶奶好好学。

　　看着小侄女认真受教，王尚宫直起腰，沧桑的面容严肃的看着前方。

　　“不过，你要记住，在这宫里，一切荣宠都取决于皇上，宫里谁最美，谁最得宠，皇上说谁是谁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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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宫！”尚宫局内众宫人施礼。“嗯。”王尚宫居于正坐颔首，气态威严持重。
　　首列一名发鬓半白的女官向王尚宫呈上册薄：“尚宫,这是下月司膳拟增的食谱图册。”

　　王尚宫接过边看边交代：“三花茶，天气渐凉，这些预防火症风寒之食正合时宜。但是，董司膳，还要为太子殿下特别准备些滋补血气又能润肺补肺的药膳。我问过尚药局蒋侍御医，这几年太子殿下虽然很少再犯咳症，但是今年小暑未至而先热，太史局预告今冬格外寒冷，所以我们要预防些。”

　　董司膳应下，之后呈册的女官大约三十，虽不貌美但肩窄身细，笑容眼目颇有媚韵。王尚宫翻开图册，最后什么都没说，继续看下一个图册，看着不禁点头道：“司工这次的发钗环佩设计很有新意，陈司工，做的不错。”王尚宫夸奖赞面前神情稳重含蓄的女官。

　　“吕司服。”王尚宫唤先前呈册的女官。“是！”女官忙应，王尚宫道：“司服就配合司工做些搭配的衣服吧。”“是…！”吕司服满面笑容的答应，就是笑的有些紧。

　　最后一个呈册的是个瘦高女官，道：“尚宫，这是教习院拟定的教导女史名单。”王尚宫粗略一看：“很好，江司仪。辛苦大家了！” “不辛苦！尚宫！”众人齐道。
　　公事已毕，众人各自忙碌，仅有江司仪被留下，王尚宫招来候在一旁的小侄女。

　　“这是我的侄孙女王志，也是这次的备选宫女，江司仪一会定是要去教习院，劳你将志儿一同带去吧。”
　　“是。”江司仪恭敬回复。
　　***

　　宫女居住在后宫中部，尚宫局在其正中，备选宫女的教导院在尚宫局西北角，两地之间有段距离，江司仪一队行进在这条路线上的一座偏殿前。

　　江司仪是个瘦高的女人，比起一般女人是有些过高了，但是却并不让人觉得难看，反而赞叹她的仪态。她平静端谨的神态与标准的礼节动作，昭示她是个深通仪礼的人，因为连她走出的每一步都像是最完美的礼范。
　　像模像样和身旁的宫女们一样行着手礼的志儿开始小心的走在队伍中，但是后来就忍不住偷偷用亮盈盈的眼睛盯着前面的江司仪看。

　　“哎呦！”
　　忽然，小女孩的痛叫声让规矩低头赶路的宫女们一致看向志儿，以及从她头上弹开的八瓣小皮球。

　　“别挡…！我的鞠！！”
　　中气十足的小孩大叫，让看着因内泡饱气轻快跳进防火水缸的鞠的众人立刻转头。只见一个总角之龄的小男孩飞着两边扎发的锦带啪嗒啪嗒飞奔而来，身后跟着一群慌乱追赶的宫女寺人。

　　看清来者，这边宫女立马行动，离缸最近的跑去捞鞠，其他急忙给小男孩让开路，晕乎乎的志儿也被身边的人不动声色得拉开。

　　“我的鞠！”小男孩大叫着跑到。
　　“殿下…”宫女忙用窄袖匆忙擦拭过鞠呈上。

　　“都湿了！怎么玩！！”小男孩气得一把拍掉小皮球，气急败坏的责怪，“你们站在这干嘛！把我的鞠撞到水缸里！！”众人都谨慎低头不语，离小男孩近的宫女不动声色的借着行礼后移一些。小男孩一下顺手抓不住撒气的人，一眼瞅见还有些晕乎不知怎么放手脚的志儿。

　　“你！是你把我的鞠撞到缸里的！你给我赔！那是母后给我的新鞠！”至多比志儿大两岁的小男孩气势冲天的对志儿喊，边喊边像牛犊一样冲上重重推了把志儿。志儿哎呀细气叫了声跌坐地上，两脚朝天，差点翻了跟头。
　　“哈哈哈！四脚乌龟！”阴晴不定的小男孩又立马大笑。

　　“麟儿！”
　　一个带着制止意味的少年声音响起。

　　只见另一队宫女寺人簇拥着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走来，其间不少高品阶宦官。

　　“太子殿下——”
　　“太子哥哥！”
　　小男孩欢快的奔去。

　　“麟儿，又在淘气。”稚嫩未去却姿态端正，气度颇稳的半大少年教训小男孩。
　　“我没有！我自己玩球谁也没碰，是她们不好！”小男孩大声争辩。
　　少年太子未置可否，来到被宫女扶起来的志儿面前问：“你没事吧？”
　　“…没、没事，太子殿下！”志儿忙道，小人慌忙中行了个大拜礼，礼还有些不标准。
　　太子不禁莞尔，端正面容露出属于孩子的笑：“不用跪。”
　　周围的宫人也笑着扶起志儿。

　　“这是新进宫的小宫女？”太子殿下含笑询问江司仪。
　　“是的，殿下。”
　　“你叫什么名字？”太子的口吻像小长辈一样。
　　“志、志儿…”志儿还不知道大家为什么笑自己，隐约知道是刚才的跪拜。家中没有详细教导她宫廷礼仪，只说见皇家成员要跪拜，因此志儿不知道这种无特殊事情的偶遇不用行跪礼。

　　“孤代麟儿向你道歉。”太子微笑道。
　　“不、不敢…！”人小聪敏的志儿知道这道歉的重量，没再用跪礼，却也行了个很大的宫礼，这不伦不类的礼节不仅让太子，也让周围的宫女们也难掩笑意，江司仪平静严谨的脸似乎也有丝轻松之意。

　　“为什么对个宫女道歉！又不是我的错！”小男孩不服气了，似乎还想冲上来打志儿，太子忙拉住他，干脆直接拎着他离开。
　　“欺负弱小是对的吗？”志儿听到离开的太子殿下教训小男孩。
　　“母后找你很久了。”
　　“找我干嘛!？”
　　“顾师傅找上门了。”
　　“啊~~~~~!!”

　　“太子殿下真是恭谦贤明啊，不愧是已故德贤惠真皇后的之子。”江司仪身边的女官道。
　　江司仪微微点头，带领众人继续前行。

　　***

　　江司仪一行到达教习院时，教堂里已有不少身着粉色备选宫女服的小女孩在跪坐在席榻上听课。讲课的是一个比王尚宫还老的白发苍苍的老女官，她身旁候坐着两位年轻宫人。看到江司仪一行，老女官停下课起身迎出。

　　“江司仪。”老女官行礼。
　　“邢掌院。” 江司仪的回礼比起对王尚宫的恭敬多了分敬意。

　　“这是尚宫审阅通过的名单。”江司仪递过册薄，顺眼看了下室内好奇观望的小孩子们。
　　“邢掌院，备选宫女们都已经到了吗？”
　　“多数都到了，不过驿府传信过来，杭南道一些备选宫女因为路上遇到公河冲毁道路，耽搁了要晚点到。”
　　江司仪点头表示理解，而后看向身后的志儿，“这也是这次的备选宫女。你进去吧。邢掌院，请借一步说话。”

　　志儿依言进入学堂找空位坐，年长的宫人都在不在，一堆小女孩肆无忌惮的好奇看着新来的小伙伴。
　　志儿一坐下，身边的一个圆脸小女孩就凑过来。
　　“你叫什么？”
　　“我叫志儿。你呢？”
　　“我…”小圆脸刚开张开嘴，就有人抢话。
　　“她叫胖妞！”小圆脸后面一个脸瘦小的小女孩插话。
　　“你才胖妞呢！我叫鸽子！”小圆脸急火火的澄清。
　　“哟，鸽子，胖鸽子，飞不动、飞不动~”小瘦脸说着还怪模怪样的学着小鸟扇翅膀，装着累的翻白眼吐舌头，教堂内立马哄笑一片。
　　鸽子气呼呼去捏小瘦脸，两个小孩像小猫一样互相拍打捏戳，不时殃及池鱼，教堂内迅速东倒西歪一片，闹噪起来。
　　小志儿看眼院子里没关注这边的大人，不禁也开心的笑起来。
　　原来皇宫里并不像家里的婶子们说的那么可怕。

　　延载二年，初秋，天高气爽，高墙围立的皇宫西隅一角，稚笑欢腾，惊飞枝丫小鸟，惹来一顿教导乱遭。

　　***

　　入宫的第一个夜晚很快降临，一堆被赶上大通铺的小女孩们三两悄悄叽喳。

　　“饿家那的大枣最甜了，柿子也可甜了！饿娘做的柿子饼可香了！”小鸽子在被窝里对旁铺的志儿美滋滋的说。
　　“饿儿家儿的大枣最甜了，饿儿家儿的柿子最甜了，你就会吃！”志儿另一边的小瘦脸学着小鸽子嘲笑。
　　“饿娘说能吃是福!你这么瘦，一点福气都没有！难怪叫钉子，小钉子钉板凳！”
　　“你才钉子呢你！人家姓丁又不叫钉子！”
　　“小钉子、小钉子~”鸽子难得占优势，边吐舌头边嚷嚷。
　　“人家叫树冬…！”“不听~不听~”鸽子堵耳朵，不服输的树冬立马扑上。

　　吵得厉害了，门外有宫人敲门警告，但是管得不算太严，对这些初入宫还没有拜师的小宫女们，底下年长的宫人们也不会苛求。严苛的日子在以后，让她们现在开心下吧。况且，年幼的孩子也熬不了夜。
　　果然，没有太久，叽喳的小女孩们一个个睡着了，树冬早熬不住睡的四仰八叉，志儿和鸽子也在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中睡着。

　　***

　　第一次进宫，志儿和姑奶奶在一起走在皇宫整洁鲜艳的红色高高围墙下。

　　“志儿，入了宫你不和姑奶奶住在一起，你会去备选宫女们住的教习院住。”

　　“家里现在人才凋零，没人好好教导你宫廷礼仪，在教习院你会受到正规的宫廷教育，你要努力学习啊，家族的未来就靠你了！”

　　“你先不要和谁都说你和姑奶奶的关系，尤其是一起受训的宫女，会引起嫉妒排挤。而且我虽然会托人私下照看你，但姑奶奶不能永远照顾你，没有姑奶奶你真正要在宫里生存下去，你需要磨练出过人的本事和心志。先自己努力，等你靠自己的实力得到大家的认可时，别人知道也无妨。”
　　“是，姑奶奶。”

　　两人继续慢慢走着。
　　“姑奶奶。”
　　“什么？”
　　“宫里有鬼吗？”
　　“…鬼？”
　　“我哥哥们说宫里有鬼会在晚上哭。”

　　“没有，宫里怎么会有鬼呢，这里可是皇上住得地方，天子是下凡的真龙，受上天庇佑，有天之子镇着的地方怎么会有鬼呢。”

　　“而且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变不成鬼。”

　　志儿觉得自己应该相信姑奶奶，但是对姑奶奶的平淡话却有种奇异的感觉。

　　疑惑思索间，本来亮堂的天空很快暗沉下，鲜艳的宫墙变成暗红色，威严却森然，高墙内传出嘤嘤哭声。

　　志儿吓的猛然睁开眼——

　　彩顶暖被，别的孩子都在安睡，除了自己身边抖动的一团。
　　“你怎么了，鸽子？”
　　“饿…饿、饿饿……”鸽子咬着被子小声啜泣。
　　志儿半天才听懂鸽子的话，很为难，“那怎么办？我没有吃的。”
　　“呜呜…”鸽子钻进被窝哭，一旁的小孩们磨牙的磨牙，咕哝的咕哝，依然都睡得死死的。
　　自己哭了会，鸽子慢慢钻出来，圆脸挂着泪对志儿说：“你…你陪饿去找吃的好不好？”

　　殿前坐在台阶上守夜的宫女早已经累的撑着脑袋打瞌睡，鸽子和志儿悄悄越过她，借着十三、四的月光摸进夜色笼罩的庭院。
　　两个小身影小心避开零星值夜的宫女，在寂静的庭院间来回穿梭。

　　“到了没啊？”志儿小声的问鸽子。
　　“到了到了、肯定快到了，上次送饭的姐姐就是把剩下的馒头送到那进那个屋子了…前面有有棵大槐树的……这到处都是小树的……”鸽子一边给志儿解释一边自己嘀咕。
　　“啊，就是那！”志儿一把捂住鸽子的嘴。

　　“怎么进去啊？”志儿看着上锁的屋子傻眼，家里的伙房从不上锁。
　　“这！”鸽子站在槐树下招手，因为是伙房要排烟，槐树对着的上层窗户没有关。

　　“哎呀，你垫稳点~”
　　鸽子一脚踩着的志儿，一脚蹬着槐树上得树疙瘩，着急的咋呼着够不住最低的树枝。志儿满头大汗歪扭着当着小板凳。
　　好不容易抓住了树枝，鸽子爬上树。
　　“累死饿了。”鸽子用脏手摸把汗，圆脸更花了，然后心满意足的看下树下，树下的志儿早在她蹬脚时被蹬翻了。
　　“你没事吧？”鸽子小声喊道。
　　“没事，快进去，快点找馒头~”志儿小声回喊。
　　鸽子大大点个头，满怀期望的踩着着树枝挪近伙房黑洞洞的窗户。

　　突然，一个黑团出现在黑洞洞的窗口内。

　　“妈呀——！！”
　　寂静的宫院一声惨叫冲天，惊得打瞌睡的宫女失手磕到牙，提灯的宫女手忽地一抖火烛烧着灯罩，睡觉的邢掌院诸女官蹭的坐起。

　　一个黑影迅速从窗户内爬出，利索的下树窜走。
　　抱住摔下树嚎叫不止的鸽子的志儿慌乱中和那黑影对视一眼，十三四的月下树荫竟看不清楚那个黑影，不大的东西，但有着野狼一样发着莹莹绿光的眼睛。

　　狼——！？
　　志儿大惊，面无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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