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〇二七 一波未平
御辇径直停在昭阳殿门前,诗雅早听说了消息,只等在门前,此刻看到昭曼头发散乱无力地靠在皇上怀里,脸色苍白如纸,只觉得心中凄楚,不由得捂住嘴小声哭泣起来,看她又对自己微微一笑,目光里似有安慰之意,忙上前想要伸手去扶她,皇上却已经伸手将她横抱起来,一路将她抱到内室,才舍得将她放下来,爱怜的抚上她的发鬓,声音有几分沙哑:“你先好好休息,朕还有事要处理。”
“皇兄小心。”昭曼轻轻地微笑,那样温婉的笑容落在他眼里,让他一阵心痛——他居然曾让她落到这样危险的境地!皇上深深望着她:“朕以后不许你这样,再也不许你替朕冒险,你听到没有?”昭曼却始终不说话,只是毫不在意的含笑望着他,皇上眉心一拧,忽然将她双肩一握,声音里似是含了几分怒气:“你听到没有?”
昭曼一惊,忙微笑道:“好,我知道了。”皇上捏着她的肩膀这才松开,却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眼波流转,仿佛泉水一般澄澈,却是有些奇怪地望着他,看他许久不说话,她才忍不住开口:“皇兄不是还有事情要处理吗?”皇上这才回过神来,情不自禁拉住她的手,只觉得此刻心仿佛都漏跳几拍,缓缓向她嘴唇探去。昭曼蓦然睁大了眼睛,他的气息渐渐逼近,令她躲闪不及,只得在慌忙之中偏过头去,他那一吻却刚好落在她脸颊一侧。
她脸上涌起一片淡淡的粉红,仿佛三月里的桃花一般,皇上心里高兴,望着她娇羞的样子,低笑道:“朕晚上再来看你。”昭曼一怔,皇上已经起身离去,她只觉得全身都酸痛难耐,看诗雅端着一杯热茶过来,眼里仍是盈盈欲泪,低低喊了一声:“姐姐。”昭曼也感触万分,对她伸出双手,诗雅忙将手里的茶杯放下,握住她的手,扑到她怀里,“姐姐,你快要吓死我了,你要是出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说什么傻话。”昭曼拍了拍她的脊背,“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诗雅渐渐收住哭声,将茶递给她:“姐姐先喝杯茶,我已经命人烧好了水,你沐浴完就休息一会儿吧。”昭曼接过茶杯,缓缓笑道:“好。”沐浴一番,躺在床上只觉得疲惫不堪,这几日在大牢中几乎不能好好休息,不知不觉便已经沉沉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醒来时眼前有轻微的光亮飘忽不定,她只觉得晃眼,复又闭起双眼,又觉得口渴不已,低声喊道:“诗雅,给我倒杯茶来。”声音干涩沙哑,竟不像少女。
一杯茶及时奉上,她微眯着双眼,将茶一饮而尽,却忽然问道一阵极浅的药香,仿佛在梦中一般模糊,她心中一惊,全然清醒过来,转头望着眼前递给自己茶水的人,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似是不敢置信一般望着他喃喃:“承轩……”
陆承轩安静地望着她淡淡一笑,仿佛三月轻风拂面温暖柔和:“还渴不渴?”她忽然紧紧拥住他,仿佛与他是隔了几世才能再见,贴着他温暖的胸口,听见他的心跳,她只觉得再也忍不住,一拳拳打上他的脊背,密集的拳头仿佛雨点一般。陆承轩微微闭了双眼,任由她捶打着自己,最后听她哭出声来,才忍不住将她揽在怀里,安慰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昭曼仍旧低声哭着,过了片刻才忽然想到什么向外望了一眼:“你怎么在这儿?如果被人看到……”
“你放心。”陆承轩替她顺了顺头发,“我已经入了太医院。”
昭曼眼里露出喜色:“你入宫了?”陆承轩轻轻“嗯”了一声,说道,“诗雅在外头看着,皇上派我来给你请脉。”顿了顿,又道,“皇上正在和怀素商量事情,再过一个时辰应该会来看你。”昭曼脸色渐渐冷下来,骤然将他推开几分。陆承轩微微叹了口气,忽然低声喊了她一句:“曼儿。”
“什么事?”她垂下脸去,心中复杂万分,却看他只是望着自己不说话,有轻微的怔忪,床幔浮动,轻纱外有朦胧的景象映入,仿佛是蒙上一层细雾,内室里只有她们两人,想到这儿,她脸上微微一红,却听到他说:“我们一起下地狱吧。”她尚来不及思索他话语里的意思,只觉得唇上一热,他的吻已经铺天盖地涌来。
昭曼恼怒不已,下意识地去推他:“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去找你的雪曼姑娘,干嘛要来救我?”他握住她挥过来的手,一手将她按在床上,她觉得有轻微的疼痛,嘤咛一声,他整个身子已经压住她。她忽然觉得委屈,又伸手打他几拳,拳头重重落在他身上,伴随她低泣的声音:“你就会欺负我——”
陆承轩吻着她的眼泪,只觉得疼痛入骨,想去吻她的唇,她却偏过头去,只是流泪。他轻叹一口气,吻了吻她的额头:“还在生气?”昭曼却哭得更加厉害,似是要把心里的委屈全部哭出来一般,断断续续的说道:“你走,你走——我就是死也不要你救——”
“我不许你这么说。”陆承轩语气凌厉,他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将她救出来,她竟然这样不知道珍惜!
“我偏要说!”昭曼望着他,“你不是要跟她在一起么?你不是搬去她那儿住了吗?你……”陆承轩不容许她继续说下去,吻上她的唇,她仍是转头想要避开,他却牢牢禁锢着她。她挣脱不开,渐渐失了力气,不知不觉中紧紧抱住他,只觉得这个怀抱似是已经想念许久。
毕竟是皇宫,陆承轩不敢造次,渐渐放开她,她却转过身去不再看他。陆承轩从身后抱住她,似是哄她一般低声道:“别气了,好不好?”只觉得怀抱间的身躯忽然颤抖了一下,他又低声道,“是我的错。”昭曼这才转过身来,头贴在他胸口,却是紧紧抱住他,轻声道:“你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再也不能轻易地放弃我们之间的感情。”
**
陆承轩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好,我答应你,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都不会放弃我们之间的感情。”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替她倒了杯茶,“这几天在牢里受了寒,饮食要注意。”昭曼答应一声,喝完了茶只缓缓盯着他看,从袖中缓缓掏出那支并未刻完的短笛,陆承轩一怔,虽然是几天前的事情,却觉得恍然隔了几世,伸手接过来:“我一定将它刻完再送给你。”
昭曼含笑点头,靠在他肩上,却听诗雅急急忙忙跑进来道:“姐姐,皇上来了。”陆承轩忙推开怀中的人,站立在一旁,皇上几步踏到她面前,伸手扶住她:“身子好些没有?”看昭曼微微一笑,又转头问陆承轩,“夫人的身子如何?”
陆承轩眉宇间一片淡然镇定,缓缓道:“夫人一切安好,只是在狱中受了寒,调养些日子便好了。”皇上略一点头,也不看他,随意挥了挥手道:“嗯,你先下去吧。”陆承轩抿住嘴唇,声音有丝沙哑:“微臣告退。”渐渐退了出去,只望着昭曼那双眸如雪,在转身出门之际脚步微停,却终究不得不转身出去。
昭曼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心里微微一酸,皇上却丝毫没有留意,只伸手抱住她,低低道:“你没事,朕就放心了。”昭曼这才反应过来,勉强笑道:“多谢皇兄。”
“你还谢朕?”皇上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朕该谢你才是。”又忍不住低头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却是忍不住去探她的唇,昭曼一惊,慌忙偏过头,皇上微微一愣,停在那里,昭曼低低咳嗽一声,问道:“皇兄,这是怎么回事?”
皇上却不答话,只凝视着她,片刻后才问道:“为什么?”昭曼面上一僵,不敢与他对视,偏过头去,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思忖片刻,生怕连累陆承轩,终究不敢将与他相爱之事说出来,只道:“皇兄答应过我,若我不愿意……”
皇上为微闭了眼,像是想了片刻,叹息一声:“你还是不信朕。”
昭曼心中忽然漫上几丝恐惧,忍不住问道:“皇兄记不记得蹴鞠事,你还欠我一样东西?”
“朕自然记得。”皇上会意地一笑,“你要什么朕会不给你?”
昭曼望着他:“希望皇兄记得今天的话。”皇上笑道:“朕记住了,哪怕你要天上的月亮,朕也让人摘下来给你。”她轻声一笑,问道:“我在刑场看到怀素了,你是不是命他劫法场?”皇上缓缓点头:“怀素先在城门放火,吸引大家注意,然后再趁乱劫法场,他刚准备救你,却被陆承轩拦住了。”
昭曼心头涌上暖意,面上神色却是如常:“他怎么会来?”
“怀素与陆承轩情同手足,陆承轩听说怀素要劫法场,劝慰不成,便想办法救你,他本来去义庄验尸,想找找线索,却没想到杜龙竟然还有心跳。”皇上笑了一笑,“真是连老天都在帮我们。”
昭曼缓缓点头,嘴角浮起一个微笑,又道:“不过……皇兄这是跟太后丞相彻底翻脸了,以后的路,只怕更加难走。”
“朕不怕……”皇上伸手揽过她,“只要你在朕身边,朕就不怕。”昭曼勉强一笑,只觉得皇上对她的情感似是越来越难以控制,她必须得趁早挑个机会解释,正欲开口,皇上偏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不早了,你早点儿歇下吧。”昭曼微微颔首,皇上亲手扶她躺下,眼里似有不舍,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踏出门外。
吉祥本以为皇上今日必定要在昭阳殿歇下,此刻看皇上出来不由得有一丝惊讶,却不敢多言,忙伸手替皇上披上件披风,问道:“皇上想去哪儿?”
皇上面上一片淡然,又侧头向昭阳殿里望了一眼,微微闭上双眼,缓缓道:“去传丽婕妤侍寝。”
吉祥一怔:“皇上。”
皇上却似是疲惫不已,伸手抚上额头,淡淡道:“去吧。”
吉祥不敢多言,忙领旨派人前去掖庭宫。
————
陆承轩回到清泉酒社时,天色几乎已经全黑,他房里却仍旧亮着灯,推门而入,雪曼仍旧在那里等着他。
看他回来,雪曼微微一怔,猛地站起身来,似是不敢相信一般,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殿下,你回来了。”陆承轩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没事。”随即推开她,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雪曼怔怔望着他的背影,眼里似是要涌出泪,话却僵在那里说不出口,只觉得胸口仿佛堵了块大石,勉强按捺住自己的心神,终于道:“殿下,我们回去吧。”
陆承轩握住茶杯的手在空中一僵,似是闻所未闻,雪曼快步走到他跟前,盈盈欲泪:“殿下,我们立刻启程回东越吧,难道殿下不想看一看小皇子长得什么样子吗?”勉强一笑,“臣妾倒是想去看一看呢!”看陆承轩不说话,便接着说道,“父皇身子向来不好,我们若是耽搁久了只怕东越有变,殿下向来注重孝道,这里的事情交给文睿去做便可,该打点都已经差不多,只等回东越之后再做部署。”她双眼微红,拉着他的衣袖,语气里有乞求的意味,“殿下,我们就回去吧。”
陆承轩淡淡望了她一眼,轻声却坚决:“我要带她一起走。”
她骤然退后一步,似是不可思议,喃喃:“殿下……”陆承轩却并未看她,缓缓道:“你若是想回东越,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我不回去。”她断然拒绝,吃力地摇头,突然笑出声来,“殿下要带她一起回去?呵——是什么身份呢?侧妃还是小妾?”陆承轩面上一僵,她冷笑道,“那么,堂堂的曼夫人会甘心做一个小妾么?更何况她连你的身份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认为她会跟你一起走?!”
陆承轩却只是淡淡道:“出去。”
***
雪曼眼里错愕:“殿下……”
“出去。”陆承轩语气仍旧是淡淡的,不想再多说什么。雪曼微微一怔,略一咬牙,随即转身出门,望着天幕中的闪闪星河,不由得握紧双拳,心里越想越害怕,回到房中左思右想,终于暗暗下定决心,召来孟文睿道:“我要她死。”
孟文睿蓦地抬头,有些疑惑的问:“谁?”
雪曼眼里闪出一道锋芒,执笔写出两个字甩给孟文睿:“越快越好。”
那一片薄薄的纸片在空中舞动翻飞,发出撕拉的清脆声响,孟文睿只一抬手便轻轻捏住那张纸,然而在看到那个名字时却仍旧忍不住惊愕出声:“太子妃,这……”
雪曼却是幽幽一笑:“咱们也该逼太子回去了。”
孟文睿不敢多言,低头道:“是。”
昭曼醒来时已经接近正午,她伸个懒腰,轻喊道:“诗雅?”诗雅刚好端了药进来递给她:“姐姐醒了?快喝药吧。”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这可是陆太医吩咐的。”昭曼瞪了她一眼,到底忍不住心头一喜,接过药喝完,看诗雅仿佛是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道,“你这丫头,几天没见,在我面前说话还吞吞吐吐的?”
诗雅方笑了一笑,又探究地望了她一眼,才敢说道:“姐姐,皇上昨日宠幸了丽婕妤。”
昭曼轻轻“哦”了一声,神色不变,却是仿佛在想着什么沉吟未决。诗雅倒是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姐姐,小顺子死了。”
“小顺子……”昭曼想了一想,方想起来是前些日子陷害她的那个人,不禁道,“什么时候?”诗雅道:“就是姐姐打入天牢的时候。”昭曼冷笑一声:“速度倒是够快。”她还没来得及揪出那次陷害她的背后主使,对方却已经干干脆脆清理了这个人。她低叹一声,缓缓摇头,“也罢,这件事先揭过不提,以后的事只怕更难对付。”
诗雅听得心惊,不由问道:“姐姐,太后向来疼你,怎么会突然下这样的狠手?”昭曼眼里露出一丝冰冷的微笑:“她可不是疼我——这次知道了我是皇兄这边的人,只怕恨不能立刻杀了我才是,我们也不能干等着……”顿了顿道,“替我梳妆,我要去见皇兄,也该咱们下手的时候了。”
诗雅一颗心悬在那里,听她说的骇人,面上却仍沉稳道:“我这就准备。”
皇上正在湖心亭上与苏沐华对弈,此时听人禀报曼夫人求见,不由侧头向她望去。
她鲜少穿得如此正式,双蝶云形千水裙配上一件轻纱披风,头上梳了个同心髻,又配上一支金镶玉步摇簪,大气而不失妩媚。脸上浅浅涂了胭脂,淡淡的粉色仿佛落日的云霞一般摄人心魄,皇上遥遥望了她一眼,竟是不由得一怔,失神片刻,强自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只淡淡道:“不见。”
苏沐华倒是一怔,微笑道:“皇上不见曼夫人,是不是不太好?”皇上低头笑了一笑:“你想让朕见她?”顿了顿又道,“那就见吧。”作势便要起身,苏沐华眉头一拧,娇笑道:“皇上——”皇上伸手握住她的手,只望着她缓缓一笑:“过来。”苏沐华面上浮起一丝娇羞,依言过去,皇上也不管身旁众人,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在她脖子上轻轻一吻,漫不经心的说道:“怀素,去告诉夫人,说朕有事要忙,没功夫见她。”纳兰怀素是御前侍卫,按理说这事轮不到他去禀,然而吉祥却刚好去传膳,不在跟前,他略一低头,道:“臣遵旨。”
说罢乘了小船,有太监不紧不慢的朝岸边划去,他遥遥望着那抹倩影越来越近,心头只觉得欢喜万分,待上岸后双眼望着面前似是梦寐以求的女子许久,才磕头道:“微臣御前侍卫纳兰怀素,给夫人请安。”如此正式的口气,昭曼不觉莞尔,手伸到虚空中:“纳兰大人不必多礼,以后见到本宫不用问安了。”
纳兰怀素这才起身,却仍旧怔怔望着她:“多谢夫人救命之恩,夫人日后若有事差遣,怀素必定万死不辞。”一袭话令昭曼不觉一笑:“我哪里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去万死不辞的?你这人真是别扭,不过刚进宫哪里来的这些虚礼,我可是最讨厌这些东西,你知道罢?”
纳兰怀素方想起皇上曾说过她向来不拘小节,此时心头一松,笑道:“臣知道了。”昭曼颔首,越过烟波浩渺向湖心亭里望了一眼:“皇兄派你来接我上去么?”纳兰怀素一愣,方想起此行的目的,面色一红,轻轻咳嗽一声,方道:“皇上不想见夫人。”
昭曼神色却并无多大变化,只淡淡道:“哦?”
纳兰怀素打量她一番,才压低声音:“皇上不希望夫人再掺和这件事,请夫人务必保重自己。”
昭曼心底渐渐明白几分,缓缓道:“什么时候?”纳兰怀素一怔,昭曼望着他声音里有几分急切,“你们什么时候打算下手?”她素白的轻纱迎风而舞,眉睫微微一挑,眼波流转,含有三分担忧,纳兰怀素不料她如此之快便参透一切,心里只赞她冰雪聪明,却仍旧道:“夫人请不要再参与进来,若是夫人再有个三长两短,即便不顾及皇上,也要顾及承轩。”
昭曼身形一晃,迎风站立不稳,就要摔倒,纳兰怀素不由得伸手一扶,只觉得细腻的肌肤在手掌滑过,忙低头道:“微臣失礼。”抬眼却仿佛看到远处有个身影一闪即逝,仿佛是自己看花眼似的,也并未追究。
昭曼不在意的一笑,难免仍有些担忧,却只能道:“我知道了。”说完携了诗雅往回走,一路上心思百转,到昭阳殿时才听下人回禀:“陆大人过来请脉。”她微微一笑,随即踏进去,陆承轩在正厅墙上挂着的《兰亭序》停住,嘴角有淡淡的笑意,似有赞叹之色。
***
“写的如何?”她走到他身后浅浅一笑,轻声问。诗雅见状早挥手让众人退下,偌大的厅里只余了他们二人,陆承轩眉头一扬,淡淡道:“还可以。”昭曼向来心高气傲,此时听他如是说,心里难免不快,陆承轩瞟她一眼,不觉一笑:“夫人生气了?”
昭曼听他喊自己夫人,只略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脸颊浮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偏头道:“我哪里生气了?”陆承轩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仍旧忍不住低笑:“没生气么?”说罢望着那幅字道,“你这幅字笔力虚浮,一看就是描摹来的,虽然画骨画皮,却终究不得精髓,若是想精进一步,需把心里的那幅字忘了才行。”
他语气一派淡然,昭曼不料他对书法深究至此,不觉得惊喜万分:“陆大夫对书法还有研究?”陆承轩唇边浮起笑意:“既是夫人所爱,我自然要研究一番。”昭曼遂笑道:“你胡说什么?这几句话若没有十几年功夫,哪能随随便便就看出来?”陆承轩“哦”一声,想了想说道:“看来我十几年前就知道终有一日会遇到夫人,所以当日才会花时间去研究。”
昭曼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看他望着自己的眼里全是认真,神色在不知不觉中也严肃起来,握着他的手,翻开他手掌,冰凉的指尖触动他手掌的纹路,一笔一划掠过他肌肤,在他手掌写下一句话。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他心中不觉微微触动,心间满满的甜蜜仿佛要溢出,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头在她耳边:“你这可算是我的人了。”昭曼的脸直直红到耳根,脸上滚烫万分,将头深深埋入他怀中,微微咬住嘴唇,只觉得窘迫万分,只觉得他执了自己的手,似是将一枚戒指戴在自己手上,低头一看,原是一枚黄金护戒戴在她食指上,竟是刚刚合适。
“倒像是替你量身打造的。”陆承轩一笑,“这样合适。”
“这是……”昭曼问道。
陆承轩道:“是我母、母亲留给她儿媳妇的。”
昭曼听他这样说,刚刚褪下去的红晕又浮上脸庞,陆承轩倒是一笑:“今天可算知道你这样害羞,当日一个大姑娘家天天来草庐找我也没见你脸红。”昭曼忍不住打他一拳,羞道:“真是,不理你了。”方转过头去,陆承轩却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抵着她额头,缓缓道:“你不理我,让我找谁去?”
昭曼紧紧抿住嘴唇,低低“嗯”了一声,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难舍难分之际,却忽然听到敲门声,陆承轩忙退开几步,跟她隔了几尺的距离,却看诗雅推门而入,缓缓道:“姐姐,纳兰大人在殿外求见。”
“他怎么会来?”昭曼疑惑的望了陆承轩一眼,陆承轩道:“我先进去。”他单独跟她在这里,终究不合规矩,她略作思考,便点了点头。
纳兰怀素跟诗雅进了大殿,手上端着一盆开着金色骨朵的花,正欲行礼,就听昭曼道:“免了,大人来找我可是有事?”他将手中的花盆放到地上,昭曼已经闻到一股摄人心魄的香气,只觉得呼吸仿佛都加重几分,心怦怦跳得极快,听他道:“刚才微臣遇到安贵嫔,安贵嫔让微臣将这个送到夫人这儿来。”说话间只觉得心头一阵燥热,抬眼望面前的女子脸上亦是一片玫红,心中忽然有什么隐隐躁动,强自按压下去。
昭曼一听安贵嫔让他送了这花儿过来,早已觉得事情不对,此刻看他面色通红,自己也是全身发热不止,心头忽然一惊,彻骨的寒意顿时蔓延至全身,她慌忙转身进了内室,陆承轩看她进来,略有奇怪:“怀素走了么?这么快?”却看她脸颊红彤彤的,仿佛是微醉一般,不由得伸手去扶她,“这是怎么了?”
然而不过刚接触到他的手,昭曼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贴到他怀里,却神色痛苦,极力克制着自己,指甲深深嵌入自己的手背,用尚存的意志说道:“救我……”陆承轩慌忙抚上她脉搏,眉头一拧:“怀素在外头?”昭曼颔首,声音微弱:“是安贵嫔的计策……一箭双雕。”话到这儿却是再也忍不住,紧紧抱住了陆承轩,抬头去探他的唇。
忽然有脚步逼近的声音,诗雅匆匆忙忙跑过来:“姐姐——”看到二人却是怔在了那里,陆承轩勉力稳住昭曼,说道:“发生了什么事?”诗雅看昭曼脸色不对,面上浮出一分担心,道:“姐姐,太后和安贵嫔驾到。”话还未说完,就听外间响起声音——
“太后驾到,皇上驾到,安贵嫔驾到,丽婕妤驾到——”
——皇上居然也来了?!
昭曼脑海中忽然一片空白,心下骇然,只觉得惊悚不已,骤然抓住了陆承轩的手,陆承轩蓦地从袖中掏出一支银针,绾起她袖子,快速而精准地插上她的穴道,一边问诗雅:“纳兰大人呢?”诗雅本就伶俐,此时也觉得仿佛有什么事情不对劲,说道:“在正殿。”陆承轩将昭曼扶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低声而关切:“忍一忍。”又转头对诗雅说,“照顾夫人。”说罢便来到正厅,太后已经首先踏门而入,陆承轩一眼瞥见地上那盆花,心中一凛,只一挥手,那盆花的花骨朵居然全都消失。
不过一瞬的时间,太后皇上已经来到众人面前,陆承轩和纳兰怀素齐声跪下道:“微臣参见太后,参见皇上,参见安贵嫔,参见丽婕妤。”安贵嫔不料陆承轩竟会在这里,心中微微一惊。
皇上看太后硬拉着自己到昭阳殿,早觉得有事发生,此刻见二人都在这里,只觉得不好,心中正在掂量什么,却听太后问道:“曼儿呢?”
陆承轩道:“启禀太后,夫人突发心悸,昏迷不醒,臣——正全力医治。”皇上脸色蓦地一变:“你说什么?”太后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哦?怎么突然就病了。”又仿佛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纳兰怀素,“咦?纳兰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
“臣……”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滴落,纳兰怀素勉力按捺住自己,却是已经力不从心,声音里有一丝虚浮,“微臣……”
皇上听他声音不对,又一眼侧头望见地上那盆花,只觉得全身忽然冰冷刺骨,冷冷扫了安贵嫔一眼,安贵嫔慌忙低下头去。
陆承轩侧头望着纳兰怀素低声:“你怎么样?”看他并未答话,思虑片刻,便伸手搭上他脉搏,纳兰怀素忽然觉得体内一片冰凉涌入,压制下原本的燥热,顿了片刻,略有深意的望了陆承轩一眼,才回答道:“微臣……”
“启禀太后,是微臣让纳兰大人送一盆金合欢入宫。”陆承轩淡淡截断他的话。太后脸色微微一沉:“陆太医,你不知道合欢是宫中禁药么?”陆承轩却是神色不变,缓缓道:“宫中禁的是合欢花,臣让大人找的这株合欢并未开花,算不得禁药,而且夫人突发心悸,只有这金合欢的叶方能根治,臣情急之下只能托纳兰大人出宫一趟,若是违反宫规,臣甘愿受罚。”
太后冷笑一声,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皇上却是声音一沉:“夫人怎么样了?”陆承轩道:“夫人仍在昏迷,微臣正准备去煎药。”太后道:“病得这样厉害,又这样突然,去把太医们全都喧过来,不得怠慢。”陆承轩道:“启禀太后,喧其他太医反而耽搁了时间,臣立刻去煎药方能救夫人一命。”太后脸色刷地变白,还来不及开口,皇上问道:“你可有把握?”陆承轩沉声:“臣有十分把握。”皇上剑眉一挑:“速去速回。”又指了指纳兰怀素,“怀素,你替陆太医搬这盆金合欢。”纳兰怀素如蒙大赦,立刻跟陆承轩一起出去。
皇上冷冷望了众人一眼,转头对太后道:“母后,待曼儿身子好些再去给母后请安。”太后心知再留下来也无用,只冷笑一声,便由人扶着走了出去。拐出昭阳殿,安贵嫔望着太后阴寒的脸色,低头小声道:“儿臣有罪。”太后却不说话,望着荷塘上水汽迷离,只觉得冰冷刺骨,眼中闪过一道锋芒,道:“既是如此……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慌忙踏进内室,皇上几步来到昭曼床边,望着诗雅问道:“怎么回事?”昭曼此刻却是醒着,只觉得身子渐渐热起来,看皇上坐过来,不由得向内移了移,声音微弱仿佛游丝:“皇兄,别过来。”
皇上脸色骤然乌青,不觉心中骇然:“竟真是如此……”却依言起身,移步到桌案前,提笔仿佛想写字平息内心的愤怒,却啪一声将笔摔出去,甩出一行极深的墨滴,仿佛天际的星辰排列开来,“好卑鄙的手段!”他怒不可遏,只觉得危险似是下一刻便要蔓延过来,心头笼罩一丝恐惧,不由得抬头向昭曼望去——她微微闭眼蹙眉,仿佛极力忍耐着痛苦,发丝也散乱开来,心中一痛,对诗雅吩咐道:“你出去看看陆太医的药煎得如何了。”
诗雅一惊,正想推辞不受,却看皇上淡淡看了她一眼,冷声道:“还不快去!”诗雅无法,一咬牙跑了出去。皇上方走到床边望着昭曼,声音里似是有几分压抑:“你怎么样?”昭曼只觉得连神智都不清楚,恍惚间耳边仿佛有人问话,遥远的声音仿佛天边飘来,下一刻已有一双手揽住了自己,她只觉得仿佛是冰冷的泉水来袭,仿佛是行走沙漠众人终于等来那一股甘泉,情不自禁贴上去,听到那人不停轻喊:“曼儿,曼儿……”
熟悉的声音让她心中清明过来,她伸手将自己手臂上那支银针又深深按下去几分,却不知那支银针早已偏了穴位,轻微的疼痛反而让她忍不住去抱紧了眼前的人。皇上望着她迷离的双眼,有暧昧的气息弥散在四周,他不由得伸手抚上她头发,仿佛克制许久,终于忍不住俯下身去。
纳兰怀素搬着那盆合欢出来,二人一路快步走到御药房,陆承轩以极快的速度拿出十几味药叠在一起,添了水用小火慢熬。纳兰怀素不觉身体渐渐发热,又望了陆承轩一眼,问道:“你会武功?”陆承轩泰然道:“会。”纳兰怀素有一丝愠怒:“为何瞒我?”刚才那一股冰凉之气完全压制住自己体内的合欢,他的内力——竟不知比自己高了多少。
陆承轩只淡淡一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会武功?”
“你——”纳兰怀素气结。
“我劝你现在别动怒的好。”陆承轩轻轻扇着涌动的火苗,看似平常,心里却也担心万分,“否则只能加快药性。”纳兰怀素微微闭了眼睛,渐渐平复自己的内心。门外忽然传来急急忙忙的脚步声,诗雅跑得气喘吁吁:“陆大夫——不好了——”
陆承轩稳住她身形:“别慌,发生什么事了?”
诗雅声音断断续续:“皇上……皇上他在姐姐房里……”顿了一顿,又慌忙接着道,“只有他一个人。”
陆承轩脸色瞬间铁青,不易察觉地握紧了双手,望了一眼火炉上还未到时辰的药,再也顾不得许多,便将这药倒出来交给诗雅:“跟我来。”一路大步向昭阳殿走去,心中却是复杂万分,担心不已,惊慌失措,双手竟有冷汗涔涔渗出来。他自一出生便活在刀光剑影,明争暗斗之中,经历过的凶险也早已数不清有多少,却没有一件事能让他在此时乱了分寸。
他勉力稳住自己,进了正厅直转内室,却在踏门而入的瞬间定住脚步,诗雅跟在他身后脚步也是一停,看他面上仍是泰然自若,声音却有几分沙哑:“微臣陆承轩求见。”
内室却并没有声音,陆承轩身形不由一颤,过了片刻,听皇上道:“进来吧。”他这才接过诗雅手里的药碗,却觉得全身都在发颤,闭眼凝神,终于稳步迈入,看皇上衣衫整齐,不觉松一口气,却又瞥见皇上脖子上暗红色若隐若现的唇印,心中登时刺痛万分。皇上对他伸手道:“把药给朕。”他尚不能看清楚她的面容,只得将药递了过去,只瞥见一缕秀发从床幔滑出,乌黑又带着几分光泽,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
皇上喂完了复又将药递给他问道:“怀素呢?”
陆承轩道:“怀素正在御药房,这药需要再喝一次方能起作用。”皇上淡淡“嗯”了一声,赵吉祥在外禀告:“皇上,四王爷入宫求见。”皇上眉头一挑,对陆承轩道:“朕将她交给你了,务必将她医好。”又喊了诗雅进来,吩咐道,“你在这里守着夫人,一步都不能离开。”诗雅明白皇上的意思,点头道:“奴婢遵旨。”皇上这才放心离去。
陆承轩向床幔的缝隙望了一眼,缓缓道:“我去煎药,你在这儿照顾她。”诗雅点头,陆承轩方又去煎药,不多时又端了一碗药过来,递到昭曼面前,昭曼也不接,就着他的手一口气全部喝下去,语气仍有些无力:“好苦。”
诗雅立刻倒了杯水过来,她仍是一口气喝下,抬头望了陆承轩一眼,又仿佛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慌忙低下头去,诗雅看二人的样子,忙道:“姐姐,我出去看着。”昭曼方点了点头,脸色仍有一丝红晕,探究地望了陆承轩一眼,陆承轩脸上却一如平常,问道:“感觉怎么样了?”
“还好。”她轻声,却不敢去看他。
陆承轩微微动了动嘴角,却并没有说什么,只伸手将她揽在了怀里。
她轻轻叹了口气,连声音都小了几分:“对不起。”
陆承轩身子一僵,只觉得气息都阻隔在那里,许久才道:“不怪你。”
昭曼在他怀里蹭了蹭,内心涌起一丝暖意,只觉得他的胸膛仿佛是她唯一能够停泊的港湾。窗里透出一米温暖的阳光,他半边脸在阳光下,半边脸仍在阴影中,却是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今晚,我就跟皇兄说离开的事情。”昭曼抬眼望着他,“我们这就走吧。”
“好。”陆承轩心头一暖,“我等你这句话很久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