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上）

　　联邦部队破门而入的时候奥德正在洗澡，妈的，就是在洗澡。他被敏捷残酷的联邦队员头朝下一把按在地上，愤怒的脸边上还有白色的肥皂泡泡。他极端厌恶这种情况。听到动静的第一反应当然不是去穿裤子而是去拿枪，但现在枪被一脚踢到了天边，灰色的内裤却被扫到了狭窄的视线里。相当滑稽。
　　“妈的！放开！”奥德不断挣扎，反绞的双手很快就要被折断，“一帮没长眼睛的联邦军混蛋！抓错人了混蛋，老子是雇佣军！”他的大吼很有震慑力，可是反抗很微弱。这并非他所愿，但被两位正规联邦军人联合压制着，他就只能像抛出水面的鱼那样无力。
　　“你很快就会有申诉的权利。”冷酷的一声回答，接着是更为冷酷的“卡擦”手铐拟声。奥德在双腕接触到冰凉的那一瞬冷静下来。他并不算冲动的人，但突然被这样对待谁都会有火气，而很不巧的是他虽然不算冲动但同样没有值得称道的好脾气。
　　所以当将他擒住的两人认为奥德已经放弃抵抗，他其实只是在寻找最好的反击时机。发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奥德的头狠狠地砸向带着防护面罩的联邦军人，一只脚同时踢向另一边。铐在身后的双手大大限制了攻击力量，否则他很乐意向联邦军秀一秀自己的拳头。不过没关系，这并不影响他使用全身各个部位进行誓死反击。
　　没有立马逃跑是因为知道跑不掉。两手被扣，对手强劲，敌情不明，而且联邦军从来不做漏洞百出的战略部署。所以他纯粹只是咽不下这口气而选择愚蠢的泄愤，自甘堕落是聪明的行为。
　　被激怒的两位联邦军人给了聪明的人以毫不留情的回报，再次被打趴在地的奥德眯缝着眼睛看见从头部和口中蜿蜒出的血液吞噬了肥皂泡。他很满意。他不想以后在炫耀自己的辉煌史时必须亲口承认曾被轻易逮住的原因是他在洗澡时被偷袭，至少他绝不说出口这次内裤被压在了他的侧脸下面。

　　如果联邦军的整体运作能像它的单次作战计划那样周密，联邦政府每年将省下大笔的国家赔偿金。可惜的是低能的情报部门与高效的行动部队乐此不疲地联合导演了无数奥德这样的破败经历，于是雇佣军人满身伤痕地被联邦军人踩在了浴室地板上的画面未能进入大众视野。
　　“我要求20万的欧法赔偿金。”男人的声音冷酷冷静冷冰冰，如果对面不是坐着一个老神在在的女医师做出一个“请不要充满幻想”的表情，光听这句话里的理所当然势在必得会以为这是在赔偿听证会上。
　　“你脑子果然摔坏了。”女医师不屑地斜睨趴在对面医疗床上的雇佣军人，“脑科不是我的领域，你可以去楼上看看。”
　　奥德冷哼一声，继续补充道：“联邦政府和军方必须公开道歉，挽回雇佣军人的精神和名誉损失。”
　　“你可以直接转去精神科挽回。”女医生换了个坐姿，丰满的胸部将开领的白大褂拥挤出热辣。雇佣军医院一向以此选医师，尤其是女医师，在自愿互利的原则下顺便抚慰那帮只懂厮杀的饥渴男人们。雇佣军没有精神，更多的是本能，也没有名誉，一盘散沙从不经营名誉。
　　奥德突然沉默了。下巴抵在手背上，做出沉思的样子，仿佛在思索怎样才能实现天价的赔款和不可能接受的附加条件。这种表情安在一个雇佣军人脸上是可笑的，但叹了口气的安德烈娜知道他很认真。
　　过了一会，沉思完毕的奥德从医疗床上爬起来，嘀咕了一句：“我该去填赔偿申请表。”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安德烈娜没有阻止她，只是好心地提醒了一句：“精神科在四楼。”

　　奥德的精神系统从来不需要医师，他很健康。手刃敌人既不让他过分害怕也不让他过分兴奋，好吧，如果碰上优秀的对手他是有一点异常的兴奋，但只有一点点，还可控。在深入沙漠执行歼灭任务时，只有他坚定地向远处的绿洲影像走去，然后真的找到了。他对他十分确定的东西从来不怀疑，基本上不怀疑，因为十分确定的东西自然不需要怀疑。进入雇佣军之前他向往力量，暴力、攻击技巧和强大的压迫气场。但那时候的他更追求力量之上的力量，即是让力量之所以为力量的东西，人们称之为权力，不过他对权力并无太大兴趣，这没有那么简单。
　　奥德想进正规军。联邦军或者是与之敌对的帝国军。只要是军队。但奥德是联邦人，他也就一直没有花心思去投奔帝国，而是努力向联邦军靠拢。联邦军招募人员的比赛他有参加，但当时他的格斗技巧不值一提，奥德历来在家乡打架都有绝对的优势，不需要借助太多格斗技巧。在勉强进入第二轮之后，他在战斗机械操作上完败。家乡奥古斯丁没有此类课程或者模拟设备，他只在比赛现场观摩学习了一场。为什么要考这个。失败后的奥德很沮丧。而且不提供任何前期培训。妈的！他又突然感到很愤怒。辗转了一夜之后，他决定给联邦将军写一封信，对这种不公平的选拔提出质疑。写完信之后几天他无所事事，在利塔亚姆——也就是考场所在地逛了很多圈，直到他忽然被将军召见。
　　“将……将军……他……他召见我？你说将军他召见我？！”奥德很激动。突然一切都变了样，世界果然很美好很公平充满爱。他很激动。
　　与将军的会面短暂而平和，气氛融洽，鼓舞人心。媒体的聚焦让他前所未有地紧张和受宠若惊，但没关系，将军表现得一如既往的可亲可敬，这完全能够支撑这个幸运的全部意义。米格将军，年仅五十却两次指挥联邦军队大败帝国军，奠定了联邦控制太阳系内部五大行星的军事基础，将帝国赶到了太阳系中心繁华区之外。太阳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米格将军。
　　一切就像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在和蔼的米格将军的鼓励下，奥德在摄录机前心潮澎湃地立下豪言壮语，并且表达了对联邦将会不断改进的未来的绝对信心。
　　第二年，他再次参加了招募考试。这次他进入了第三轮。在将军和诸多媒体的关注下，进入了第三轮。他认为将军的召见将是他人生的转折，确实如此。所有人都希望他成为贫苦的乡下小子跃进正规军的光辉人物和典型形象，但现实是残酷的。他再次失败了。
　　考试提供了前期培训，并且给进入第三轮的每个人都配备了指导师。但第三轮考的是综合素养。奥德不是没有，只是没有人欣赏。他将试卷中的军事地理题答得头头是道，但他除了军歌和家乡小调就没听过其它歌曲，音乐题无一正确，按规矩直接淘汰。
　　大家都很遗憾。谁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奥德考完之后愣了很久。他在过去一年疯狂地练习格斗技巧，单人战斗力猛升。但不够。他的战斗机械操作能力有了质的飞跃，完全脱胎换骨重新做人。还不够。将军给了他精神上和实质上的帮助。远远不够。他只是奥古斯丁的穷小子，爸妈是农场的帮工。
　　他忽然不感到沮丧。也许他注定当不上联邦军人。考试的过程很公平，在将军的庇佑下他享受了一场完全公平的考试。这很难得。只是综合考察的理念毋庸置疑地正确，这一正确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奥德从小便可以像联邦所有公民一样免费上学，但并没有专业战技师对他进行过指导，家乡老师们从来没有说过美术和音乐很重要，在他眼里的联邦网络唯一用途就是搜索军事信息打发无聊时间。
　　面对巨大的无力感，奥德拒绝了将军为他安排特别职务的好意，他投奔了雇佣军。臭名昭著的雇佣军。传说雇佣军人可以为了血腥和金钱做任何事情，与这个和谐美好的联邦世界格格不入。雇佣军享有军队的基本待遇，但丝毫没有正规联邦军的神圣声誉，仿佛他们是人类社会高度发展后不该存在的怪胎，但又确实存在着。他们可以用来体现联邦社会对污秽的宽容，和众多雇佣军之外的人对于自身品德的自傲。
　　进入雇佣军之后奥德更加地成熟，也拥有了比以往更大的力量。受周围人的影响，他同时也更加地崇拜这力量。心里有一簇遥远的火苗，和一个遥远的理想，应该是凌驾于手中的力量之上的。但越来越模糊，比之前还要模糊。以前他虽然说不出来但他心里感觉得到，但现在他已经连感觉都淡忘了。只是他停留在磨砺的谷底中，对此却更加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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