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颜殿

　　敲门声响起，佣人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进来：“少爷，孙小姐来了，在客厅里等您。”
　　冷修希望了一眼正在帮许清颜盖被子的阿琛，冷着脸道：“我知道了。”说完起身准备下楼。
　　阿琛赶紧掖好被角几步追了上去，压低声音说道：“请等一下，我刚好要给颜颜准备午餐，和您一块儿下去。”
　　冷修希停下脚步回头瞥了他一眼，耸耸肩转身先走开了。
　　一带上房门，阿琛立即开口：“冷先生……”一开口，反而不知道怎么说了，冷修希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自走着，人高马大的他一边思考怎么说，一边还要配合冷修希闲庭散步般的悠闲步子，简直有些捉襟见肘。他虽然很喜欢颜颜，但从来也没有去调查过颜颜的过去，但就这五年观察下来，路人甲乙丙丁都看得出来颜颜大概是单恋冷修希，别说他这个有心人了。他不明白的是冷修希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就娶了颜颜，在他看来，这件事就像颜颜突然嫁给自己一样不可能。他虽然也很惊讶冷修希居然能知道大哥的存在，但他能肯定他不会是为了大哥的财势才娶颜颜的，不然他也不会这么低调地结婚。说不定大哥的事也是颜颜婚后才告诉他的。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娶颜颜的目的，而颜颜又单恋他——他烦躁地耙了耙小平头，感情的事只有他们自己才能解决，而他们这些干着急的局外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给颜颜以外力的支持，至少要保证她不被随意欺侮，于是他挑了句自认为最重要的话说了出来，“大哥很在乎颜颜小姐。”
　　冷修希闻言转头挑眉看了他一眼：“大哥？”心里暗忖道，既然是大哥，不知道跟这讨人厌的家伙长得像不像，若是像的话，自己的外在美就胜他太多了。当然，内在美他有自信应该也不会输……吧。不过这讨人厌的家伙还真恶心，居然会去喜欢自己大哥的女人。想着想着，便很是厌恶地再度瞥了他一眼。
　　阿琛想是颜颜也没有跟他说他们的具体身份，他大概是误会了，便好声好气解释道：“就是巫先生，我们都习惯叫他大哥。”
　　他话音未落，冷修希便觉得脑中一直暗着的电灯泡“刷”地亮起来了，眼睛也跟着亮晶晶，原来那人姓巫啊，还有叫大哥的习惯，看来十有八九是□□上所谓“赤帮”的人没错啊。也难怪微生凉说总觉得已经触到了皮毛，但还没来得及瞧瞧是老虎还是豹子，就被挡了回来。
　　他心里一乐，快步走下楼梯拐进了右边的客厅，眉开眼笑地揽住了从沙发上站起来迎接他的孙芷娜，啄了下她红艳艳的小嘴，调笑道：“怎么，宝贝儿，才这么一会儿就想我了？”
　　孙芷娜撅着嘴握起粉拳对着他的胸膛捶了一下，娇嗔道：“不害臊，谁想你了！人家来是有正事的。”
　　修长的手指轻佻地捏了下柳腰：“想我就不是正事了？”
　　小蛮腰不依地扭了两下，见挣脱不开，美人的脸蛋故作娇羞地转向一边，又急又羞道：“别人都看着呢，也不怕人家说闲话！”
　　他把头往美人的颈窝凑去，深深吸一口，陶醉地说道：“就是要他们看见啊。”他们看不见，许清颜怎么会知道呢。最好让那个正处在青春期的聒噪大王看见，那许清颜想不知道也难啊。
　　孙芷娜闻言笑脸微僵，但只一下，便掩去了，娇嚷着拍开他的手转身在茶几上捞起一叠文件：“好啦好啦，别闹我了，这些是企划组递上来的计划，你自己看看，行的话就签字让行政组着手去做。还有，昨天你放了DHT—UPC特派员的鸽子，原本说好今天中午请吃饭赔罪的，”说到这她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现在看来你又要爽约了吧。我昨天不是打电话跟你说跟人家约了十一点吗？结果人家刚刚打电话来跟我说他十一点一刻到了那儿只看见干净的空气，你太没有诚意了，所以他们订了十二点的飞机要走了，哼，”说起这个她语气一转，带着不屑，“那些话说的可冲了，对他们礼貌点就蹬鼻子上脸了，还真把自己当什么人，居然要我们给他们赔礼道歉，勉强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到底是问谁借了胆子竟然还敢威胁我们！”她转而去戳他的胸膛，“你说你就这么闲的慌吗？非得去抢闻人少爷的案子，抢也就算了，还抢这种菜鸟都能搞定的小case，抢这种也就算了，你还非得重新弄个行动小组，就算是你爱玩吧，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可这么简单的事你又非将它搞得拉拉杂杂一大堆不可，你就非要玩得这么无聊吗？”
　　他笑嘻嘻地抓住她的手，避重就轻道：“不用陪他去吃饭倒是好事，正巧咱们出去吃，赔你前夜里的烛光晚餐。”
　　“这大中午的，你能赔我烛光晚餐吗？”她嘴里说着，却还是被搂着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又说道，“还有行……”
　　接下来的话被迎面走来的纪辰打断了：“你们现在要去吃——”他转头望了望天空中火辣辣的太阳，再转回来时那表情活像看到大陆统一了台湾，“烛光晚餐？”目光转到孙芷娜脸上，立刻显出惊艳之色，一下子竟忘了移开。而孙芷娜在对上他的眼时，双眼大睁，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慌，下意识躲过他的打量，但只一秒，她立刻将眼神转回，微笑迎着他的目光。
　　冷修希懒懒地看他一眼，再瞥一眼孙芷娜，转身在沙发上坐下你，似笑非笑道：“是啊，我们在French Laundry Yountville 订好了位子，现在正赶着去午夜的加州，所以你有屁快放。”
　　“嘿，兄弟，把医生说的话当成放屁，你可是要后悔的。”纪辰在他对面坐下，把手上的医药箱放在几子上，上上下下打量他，“你……”剩下的话被杯子摔落在地上的清脆破裂声打断，两人同时向声源地看去，刚好撞到孙芷娜惊疑惶恐地向纪辰投了一眼，惊喘一声，立刻撇开头对着送茶上来的佣人强自镇定不轻不重道：“你是怎么回事，做事的时候竟然心不在焉的，这热烫的茶水要是洒了人怎么得了？赶紧收拾收拾，再去冲一杯过来，仔细别在人前洒了，”又回头冲两人一笑，“笨手笨脚的，吓我一大跳。”
　　佣人闻言瞪大了眼：“可是我……”她是贪看美女心不在焉没错，但是她已经把茶杯都放在了几子上，明明是这位美女自己拿起来的时候掉的呀。
　　孙芷娜语气无辜地打断她：“怎么了，你做错了事，差点就烫了我，我只说你几句还不可以吗，还要回嘴？”
　　佣人小孩子气地扁扁嘴，闷头去叫打扫的人。
　　“你烫到了？”纪辰关切地看着她，“要不要我给你看一下？”
　　“不用了，谢谢，”她望了他的医药箱一眼，“你是医生？”
　　“嗯，”见她面露迟疑，他微微一笑，“其实我比较想从事医疗器械方面的事业，”瞄了冷修希一眼，“一直都在和希殿协商。”
　　冷修希正懒洋洋靠在背靠上，闻言懒懒瞥了他一眼，勾起一边嘴角无声冷笑，继续心不在焉地把玩腕间的玉镯子。
　　“哦，”她有些恍神地点点头，显得不甚在意他后面的一大串话，“那……”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目光近乎痴迷。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女子？那黛眉，凤眼，琼鼻，菱唇，甚至眼角的泪痣，分明是上帝费尽心思地雕琢而成的。如果说许清颜是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她的美只有少数人才能欣赏，那么这位女子就是一件完美的工艺品，没有人可以否认她的倾国倾城，就算她只是花瓶，这世间也没有任何一朵鲜花配得上她。
　　原本还有些熟络的两人突然静悄悄地不发一言，冷修希掀起眼皮扫了两人一眼，只见纪辰正盯着孙芷娜的脸发呆，而孙芷娜正盯着他的医药箱发呆。他不耐烦地将镯子转了几圈，他是不介意这两个人要发展个什么故事出来，了不起他再换个搭档罢了，只是他最近也忙得很，不要强迫他当观众好不好？他撇撇嘴正要开口，孙芷娜仿佛已经发现他的不耐，回过神伸出右手，露出标准的公式化笑容：“初次见面，你好，我叫孙芷娜，是修希哥的特别助理。”
　　他恍如大梦初醒，打了两个哈哈，连忙握住那只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我叫纪辰，是希殿的家庭医生……说起这个！”他猛然惊醒，望向冷修希，“你哪里不舒服？”
　　“我不舒服？”他一手搭上孙芷娜后面的沙发靠背，翘起二郎腿，“我以为你在吃饭时间闯过来，是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我，昨天我交代的事已经有结果了。”
　　“我闯过来？”他无辜极了，“我的助理说你打电话叫我过来啊。我也是刚刚做完市长夫人外甥的朋友的朋友一个手术，我也很想吃饭欸，你听听你听听，”他指着自己的肚子，“它都快要闹离家出走了。”
　　“市长夫人外甥的朋友的朋友，”他点点头，看着腕间的手表，“现在是十一点三刻，而我也许是九点半给你打的电话，啊！”他嘴微张做恍然大悟状，“现在物价上涨了，那，每年两千万是不是太少了？所以，你的服务质量也要跟着下降？”
　　“不是啊，是你以前……”说如果在忙的话没关系的啊，干嘛最近又要求我随传随到啊。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慢条斯理地打断他的话，“等会儿你去和钱管事商量薪金的问题。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张食谱的检查结果了。”
　　“哦，你等一下，”他一边说一边打开公事包拿出一叠报告递给他，“喏，就是这些，我拜托四个德高望重的老中医帮忙看的，这是他们各自得出的结果，我整理了一下，但他们也说这只是初步判断，有一些连他们也不曾见过的膳食搭配还在进一步研究。我也是怕你着急，就先拿来了。”
　　冷修希专注看着，他没说话，一时之间又安静了下来。
　　“先生……姓纪？”孙芷娜把佣人刚送上的茶递给他，虽然已经尽力保持冷静，但手和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轻微发抖，幸而冷修希也没空注意她，而纪辰见得了美人的注意力，也是乐得很，万分彬彬有礼地接过杯子，微笑着答道：“是，单名一个辰字。”
　　“哦，”她点头，还是一副恍惚的样子，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看向他，笑着道，“纪先生可是大陆人士？”
　　“是啊，”他颇有些讶异地搁下杯子，“家父五年前来台发展，而我三年前从国外留学归来后也就直接来台了——呵，孙小姐可真是有一双利眼啊，希殿有你当他的秘书，真是好福气。”
　　“这没什么，”她双手紧握着杯子，在听到“家父”、“五年前”时脸上的血色就已经迅速褪去，只好连忙低头盯着杯中因她的手颤抖而不停波动的茶水以掩盖，她的脸色僵硬毫无笑容，清脆的声音却十分成功地带了几分笑意，“我只是觉得纪先生十分面善，气质又是温和亲善，而我又碰巧是大陆人，觉得先生可亲，才想随口问一问。”
　　“那可真是巧了，”纪辰的身子微微向前倾，颇是惊喜道，“就不知……”
　　“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来公司里还有点事，”她倏地抬头冲他抱歉地一笑，起身拍了拍冷修希的肩，“我先走了，你下午进不进公司？”
　　“再说。”他头也不抬地挥挥手，手里的东西越看眉头越是紧皱，什么十八反十九畏，他看得都快反胃了！
　　“好，那电话联系。”她一得到回答扭头就走，两人都忘了“临别吻”和“十八相送”。
　　纪辰的双眼瞬也不瞬地胶着那美丽的背影，就差伸出一只手来做依依不舍状，冷不防被突然砸进怀中的一叠纸砸得莫名其妙，紧接着就传来冷修希不耐烦的声音：“你确定你整理过了吗？五分钟，整理出一百字以内的重点，”他懒洋洋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强调道，“我不要听到任何专业术语。”
　　纪辰反手把东西扔到茶几上，笑嘻嘻道：“这简单啊——”
　　说到一半的“啊”字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的孙芷娜打断：“对了，修希哥，晚上盛氏基金的慈善募款活动你要带哪位女伴？”
　　冷修希闻言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平时那种场合，他如果不自己提起要带谁，她通常也都会装作不知道，到了时间就换好衣服叫上他一块去了，现在，既然他没提，她干嘛找自己的没趣儿更别说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她更有理由当他的女伴啊。不过，管她呢，他耸耸肩：“你决定就好。”
　　她点点头，转身欲走，冷修希又突然喊住了她：“宝贝儿，”他起身慢慢走向她，俯身快速在她的红唇上碰了一下，然后将她的身子转向大门口的方向，调笑道，“走吧，下次再敢忘了，我可没这么简单就饶过你。”
　　“少爷，午餐准备好了，张掌厨要我来问您一声，您在家里用餐吗？”女佣人低着头，紧张地绞着衣角，从眼睑底下偷偷地觑着长得像棵桃树般招蜂引蝶的少爷。少爷真是太耐看了，她在这儿做了这么多年，一不小心对上他那又黑又深的眼还是会脸红心跳呢！特别当他静静地看着鱼缸里的那几条丑不拉几的鱼的时候，默默地对着钱包发呆的时候，心不在焉地把玩手镯的时候，就更忧郁，更有气质了，简直让人想把他抱在怀里好好安慰！
　　“把菜摆上吧，”他转身往饭厅走去，一边侧头对纪辰说道，“你也一块儿吃吧，一边吃一边说给我听。”
　　“好啊，”纪辰快快乐乐地站起来，兴高采烈道，“好久没蹭过你家大厨的饭了。”
　　管家拿着电话跑了过来：“少爷，老老爷的电话。”
　　“他好端端找我干什么，”冷修希嘀咕着接过电话，“喂，爷爷，什么事？”
　　“嗯，我就想问问你，”老爷子的声音显得有些小心翼翼，试探性十足，“你跟小清清，没有同房啊？”
　　他尚未说完，冷修希的脸立刻冷下来，声音陡得变得生硬冷漠：“你想试探什么？我还有事，你自己问许清颜去！”说罢一把把电话扔进管家怀里，没有听到老人家那句落寞至极的“我只是想更好跟你相处而已……”
　　“爷爷。”许清颜接过电话轻唤了声，下巴微微抬起让阿琛擦去下唇的食物残迹。
　　老人家被孙媳妇的请唤声猛然惊醒，连忙出声，略显苍老的声音中隐隐透着苦涩：“小清清啊，你和小修……”他踌躇了一下，担心孙媳妇和孙子一样生气。他真的老了，今天才发现，自己真的老了。老得……连亲情都不敢肆意挥霍。
　　“你和小修……”他再一次欲言又止。
　　“你们，房间……”还是不敢说。
　　刚吃完中饭的许清颜已经昏昏欲睡了：“我们没有同房，因为我的身体不太好，还有一些生活上的细节需要磨合，”她任由阿琛把她搀起来坐到一旁地毯上的软垫上，嗓音虽困顿，却仍是清凉的，“就是这样了，还有其他事吗？”
　　“没、没有了。”那边原本打定主意要劝阻的人被那句理所当然的类似于盖棺定论的“就是这样了”给唬得一愣一愣的，开始计较自己到底替孙子骗了个怎样有气势的孙媳妇进门啊，连他的年龄都挡不住她的大气。
　　“好，爷爷再见。”她把电话递给阿琛，专心开始打坐。
　　“冷老爷……”
　　老人家怔怔抬头，对上医师关切的目光，没有生气的脸庞扯起微微凄凉的笑意：“确定了吗……剩下的时间，很确定了吗？”
　　医师微微踌躇：“是……但是医学上向来不乏奇迹，您应该……”
　　老人轻轻打断他：“这是什么病，奇迹会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你比我清楚，”他反而抬头安抚医师，“没关系，我接受了，现在我只想用药物撑着，尽量拖延倒下去的时间，我……”他沉默良久，然后长长叹了口气，“只是自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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