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古刀寻踪

作者:上弦弓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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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朱砂


      “小哥?”吴邪轻轻地唤了一声,回应他的只有屋内的一片死寂。他摸索着打开走廊的电灯。突如其来的亮光让镜前的人烦躁地闭了闭眼。吴邪一慌,马上又关掉电灯。他看见小哥站在镜前死死地盯着对面的虚像,神情犹如冻结了一般,没有一丝生气。他忙上前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带到客厅的沙发前安顿他坐下。那只胳膊又冷又僵,一如那柄刀的刀身,冷得让人内心不安。吴邪去拿了件外套给他披上,这才顺势坐在他身边,小心地询问着。

      “小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别总是一个人闷着。”

      那青年沉默地坐着,神情漠然,目光涣散,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灵魂,只余一副空荡荡的躯壳。吴邪见他这样,没来由地一阵心酸。眼前这个人,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奶奶给他讲的湘西落洞女的故事。故事中那些极有才情的女子,也是如此这般封闭了内心,活在旁人无法触及的世界中。有时她们心神萌动,便不管不顾地飞奔上山,披发而歌,跣足而舞,幻想着与心中的神灵相会。有时她们又极安静,呆呆守候在无人的地方,仿佛灵魂早已飞往神的世界,徒留一具美丽的躯壳在人间慢慢化为朽灰。故事的结尾,或喜或悲,无一例外地弥漫着一种奇特的寂静与安宁。他奶奶每讲完一个故事,都会轻叹一声,自言自语地重复着相同的话:

      “那些落洞的女子,一步步走向寂灭,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唯一能将她们从魔障中解救的,只有他人的真诚之心。然而人们却只怜悯她们,嫌恶她们,又有谁会对她们付出自己的真心呢?”

      这些令人揪心的故事让吴邪很早就认识到,怜悯,对于心性清高之人的伤害,往往更甚于恶言。所以他一直对那位古刀的化身小心翼翼。他希望他能放下心防,主动融入人类的社会。但他却不能逼他做什么。他只能尽量表现得平凡自然,好让他能慢慢适应常人的生活。但今晚的一切犹如当头一棒,让他不得不去正视一个被他忽视已久的问题——也许他从来都不曾了解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刚才镜前的一幕,让他蓦然感到一阵心慌。他总是凭着自己的臆想行事,从未考虑过那位小哥的感受。也许他的某些言行已经在无形中伤害了他,而他自己却不曾觉察。他为自己的自以为是心怀愧疚。他怕他会因此不声不响地消失,让他无从寻找,无从确认,从此彻底跌入虚无的深渊。他内心翻腾,想开口却又不知话该从何说起。他只能干坐在那里,茫然地注视着渐渐没入一片漆黑的客厅。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慢慢响起一个轻轻的声音:“那不是我。”

      吴邪恍惚了一下,随即立刻意识到那是小哥在说话。黑暗中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那轻飘飘的四个字,却像穿透了他的灵魂一样紧紧钉在他心上,让他一瞬间有些失神。他未及思索,话已经脱口而出:

      “小哥,那是镜子,能映出人和其它物体的形象。怎么说呢……你看到的,只是你自己的一个影子。”

      “影子?”那个声音有些凝滞,“我只是一个人的影子……”

      吴邪有些愕然,他心想小哥也许误会了他的意思,忙解释说:“不是你想的那样。镜子只能照出你的影子。只要你离开镜子,那个影子就没有了。它是虚的,只能依附于你而存在。而你是实在的,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话没结束,他听见黑暗中传来一声浅浅的呼吸。他悻悻地住了口,向旁边望了望。不一会,低低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不是我……我又是谁?”

      吴邪顿时觉得有些头痛。他不明白小哥为什么总要执着于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他怕他会陷入自我怀疑的迷途,本能地就想阻止他的继续。心念电转间,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他底气十足地对他说:“你以前是刀,现在是人。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话音落在沉甸甸的黑暗中,没有引起一点回响。吴邪忽然觉得自己很愚蠢。他一直相信自己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来理解古物。然而这把刀却让他的自信产生动摇。古刀与刀灵的一切,于他都是一个巨大的谜。他不了解它,也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他只能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待一切。这样的他,如何能责问他什么,又如何能大言不惭地说帮他分担他内心的茫然与焦虑呢?

      一阵衣料摩擦的悉索声在空寂的黑暗中响起,那小哥似乎向后靠在了沙发背上。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又该往何处去。所有的一切,就像这片黑暗一样,看不清,抓不住。却又无处不在,无法挣脱……我曾经存在过的证据在哪儿?我又为何会存在于此?我不知道究竟是我遗忘了这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遗忘了我……”

      低沉的叙述声飘忽不定,却字字不差地落入听者耳中,激起了他心中一片旷古的沧桑感。恍惚间,他眼前浮现出一件件古物的影子。见过的,没见过的,林林总总,像时间的长河一样排列开来。他心中忽然有些理解那些话的含义。古往今来,无论人还是器物,都属于它们所处的特定历史时期。只有在那一小段特殊的时间与空间中,它们才被赋予了特殊的存在意义。一旦这样的时空一去不返,它们原本的意义便也随之而去。只是人生短暂,生前事身后了,留下的不过是一段故事。但器物不同,它们可以跨越时间的障碍,从古一直留存至今。当古物脱离了它的历史时代,失去了它曾经的存在意义而沦为今人研究与把玩的对象时,尤其是当它们又有了自我意识时,那会是怎样的一种失落与茫然?

      他静静地坐在黑暗中,倾听着一件千年古物的诉说。也许只有黑暗,才能让他吐露这样的只言片语。他知道以自己短短二十几年的生命,无法去体会千年时光造就的那种孤寂与空茫。可他总算稍微有些了解他心中的想法。这把古刀,也许只是想找到它自己存在过的证据,藉此来确认自我的意义。莫说是他,就算普通人,如果某天醒来发现自己失了忆,恐怕也会陷入极度的恐慌,拼命想抓住点什么来平息内心的不安吧。既然如此,该怎么办呃?……

      想着想着,一个“古刀寻踪”的念头自他心中冒出。他有些激动地对他说:

      “小哥,你别这么沮丧。只要在历史中存在过的人或事物,多少都会有点痕迹可寻。而且你又存在了那么长时间,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的线索。你不要着急,我们可以一步步去寻找那些线索。说不定在寻找的过程中,你就能一点一点地回忆起以前的事情。嗯,我明天就去联系几个熟人,请他们先给这把刀大致断个代,分析一下材料组成和铸造工艺。然后我们再有针对性地查阅古籍……”

      次日,吴邪将治印的工具搬回店中,顺道收拾了前几天扔在桌上的字体参考书,将它们一一归了原位。做完这些,他习惯性地拉开店门准备正常营业。可当他看见店中如往常般被清晨的阳光照得一片敞亮时,心中又泛起一丝犹豫。他昨晚刚信誓旦旦地对古刀前辈许了诺,那他还能像往常一样守在店里混日子吗?

      他昨晚着了魔一般说出那些话,凭的不过是一时冲动,后来他也仔细考虑过,这个承诺下得太过轻率。首先是刀与小哥的来历问题。小哥还好说,弄个□□,说是老家那边的远房亲戚,多半也没人怀疑。麻烦的是那把古刀。若要请人断代,势必要与人解释清楚刀的来历。到时他该怎么说?措辞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别人怀疑。如果那刀又恰好是件重要文物,他更是难脱干系,不但要吃官司,也许后半生都要在监牢中度过。古刀也会因此被送到博物馆严加看管。那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所以请人断代一事暂时还不能付诸行动。

      最直接的途径被否定,他一时也想不出其它办法。闲晃了一会后,他想起杂物间还有捆废角钢,便决定将它搬到店门口找人处理。他推开杂物间的门,抬脚就踏上一摊东西。他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几张曾经包裹古刀的废报纸。

      他正想用脚将它们赶向门后,脑中忽然滑过一个念头:这些报纸上会不会留下点什么线索呢?如果报纸是地方发行的,就能直接表明古刀曾经经过的地方。即使是全国发行的报纸,至少也能通过承印的印刷厂地址来判断地区所在。想到这里他一下来了精神,开始一张张检查起那些报纸来。可当他反复看了几遍后,又大失所望。那几张报纸是被撕开后缠裹在刀上的,而且非常不凑巧,包含关键信息的报头部分全部缺失了,只有一个推行九五计划的消息标题比较完整。报纸的纸张绵软泛黄,上面还有点点霉斑,其中一张还沾了不少红墨水,他由此推断这些大约是《人民日报》或《参考消息》一类党政机关常见报纸,而且很可能是九十年代初发行的。只可惜单凭这些,远不能证明什么。

      吴邪有些受打击,他将报纸叠好推到门后,转身又回到外间。他拉开柜台最下面一个抽屉,蹲在那儿翻找以前记过的几家废品回收站的电话。翻着翻着,他突然觉得身后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正盯着他,他猛一回头,就见店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那人逆着光,看不清面貌。他见吴邪转过头,皮笑肉不笑地向他打了个招呼:

      “别来无恙啊,小三爷。”

      这个称呼让吴邪的心猛地一跳。他三叔因为排行老三,道上人都尊一声“三爷”,而他三叔在众亲戚中又和他走的最近,所以三叔的伙计们就按规矩称他为“小三爷”。他从没下过地,这个称呼不过虚有其表,只有几个熟悉的人才知道。此刻这称呼却被一个陌生人喊出来,他不可能不心惊。如果他没猜错,这人十之八九也是个干亡命勾当的。

      他缓缓站起身,疑惑地打量着对方。对方见他面带疑色,半开玩笑半嘲讽地对他说:“小三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老于啊,你不记得啦?”

      吴邪迟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颇为无奈地皱了皱眉。自古以来,无论愿不愿意,做生意的总会和一些三教九流的人打上交道。这个老于他何止认识,他们之间还有过几次“贸易往来”呢。这人年过三十,精瘦,相貌极为普通。平时很少上街,偶尔来这附近找人做做公章。不知情的会以为他是个事物繁忙的公职人员。但吴邪却晓得他的老底。眼前这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贼。

      中国自古多盗贼,尤其是清朝中后期,社会动荡,百姓罹难。江南一带盗贼匪患十分猖獗。而偷盗的名目手法也是五花八门,最常见的有翻高、开窑、排塞、插手四类。此外还有不计其数的“旁门左道”行窃者。在这些人中,有一类最为特殊,被称为“赶蛋”。这种贼,既不偷官也不盗民,专挑贼盗下手,盗盗之所盗。他们皆是盗贼中的精英,个个身怀绝技,手段高超。一般的贼人被他们洗劫,全无还手之力,亦不能报官,只得自认倒霉。而他们因游走在王法律例之外,官府也奈他们不得,只得任其逍遥。这路贼看似狂傲不羁,行内却有一套极其严格的江湖规矩,用以约束他们过分的自由。这些规矩中首要的一条是“四不盗”,即“官、民、弱、女”四者,不能下手。前两者好理解,而“弱”和“女”专指盗贼同行中那些因家境贫寒,被迫行偷盗之事的老人、后生、孩童和女子。他们严遵行规,义气为大。即使到了现代,只要世上还有“赶蛋”的贼,这些规矩依然对他们起作用。

      这个自称老于的人,就是属于这路贼。他曾拿过一些小件的明器找吴邪出手,态度很随便,从来不还价。吴邪开始还以为自己在欺负老实人,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后来他三叔看见他“廉价”收购来的东西,气的捶胸顿足,连呼贼子可恶。吴邪这才知道那些明器竟是老于从他三叔那里顺来的。后来他向老于质问起这件事。老于嬉皮笑脸地说:“反正那些东西迟早也要送给小三爷。我代为跑个腿,挣点零花钱,有何不可呢?”他的伶牙俐齿每每都让吴邪无言以对。

      吴邪他三叔对他说过老于的来历。他是浙东一带出来的。他们家的人,无论男女,从会走路起就被长辈们贯以严格的“盗术”训练。十几年如一日。直练得身轻如燕、体柔如蛇、行疾如影,力能拔千钧,一双手铜皮铁骨,无懈可击,才有资格拜宗祠,正式成为家族的一员。而拜宗祠则是最后一道考验,其仪式绝密,旁人不知其详。据传是要用双掌夹住一枚炭火中取出的铜钱,双手合十跪拜在宗祠前听候族长宣读族规并起誓。期间若忍不住灼肤之痛,眉头稍一皱就算失败,需另择时日再试。而通过测试的人,即使手上皮肤练得再坚实,掌心也会留下铜钱的烙痕。于家的人以此为标识,戏称其为“招财进宝”。

      吴邪听了这个传说,总是不自觉地往老于的手上瞟。他想看看他手上是不是真有那么一对铜钱的烙印。可惜老于很低调,平时双手总是插在兜里,即使露在外面,也被长长的衣袖遮得严实。他从未如过愿。他的心思老于一清二楚,他面上装着不知,却故意在他面前晃着双手,让对方总也看不真切。对方那种心痒难耐,想看又不敢直视的样子让他十分受用。这次他也毫不例外地当着吴邪的面点了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趁着吴邪往他手上瞟时,他懒洋洋地对他说了一句:

      “小三爷,大家都是熟人,我也不拐弯抹角。我寄放在这里的东西,你是不是该还我啦?”

      吴邪一愣,赶忙收回目光。他上次见老于是一年前的事,他不记得他曾放过什么东西在这儿。老于见他神色茫然,脸色慢慢阴了下来。他抖了抖烟灰,语气变得有些夹枪带棒:“我还说小三爷是个率直的人,没想到见了好东西也会昧着良心据为己有。我那天傍晚扔进你店里的东西,没吓着你吧?”

      这话无疑给吴邪扔下一颗炸弹。他的心跳生生地停了一拍。他震惊地望着老于,额上渐渐渗出点点冷汗。老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那把古刀是他的!他知道老于这人从不打诳语。而且普通人在不借助任何工具的情况下,也绝不可能将一捆藏着刀的角钢从那么高的通风窗口悄无声息地扔进来。当时他的心完全被那把刀吸引,有意识地回避了这些问题,只是自欺欺人地相信刀是他捡来的。可命运没有让他继续沉浸在自己的私心中。古刀的主人终于找上门来了。

      他此刻忽然十分不愿将古刀交出。这不仅是因为他的私心,还因为那把刀已经成了精。更何况昨晚他与小哥在黑暗中促膝而谈,曾承诺要帮他寻找过去。那便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刀交给奸诈狡猾的老于。然而他又不能对老于矢口否认古刀的事。老于对待平民百姓可以和颜悦色,对待盗墓贼难保不会心狠手黑。他如果得罪了他,那就等于间接地在背后害他三叔!他拼命地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对策。

      老于悠闲地抽着烟,神色却越来越阴沉。吴邪暗自捏了把汗。打算赌上一把。他赔上笑脸,小心地对他说:“老于,你也是我的老主顾了。那把刀,你迟早也要出手……你看,能不能直接卖给我?那个……价钱好商量。”

      老于叼着烟,眯眼打量他。半晌,他嗤嗤地笑了起来,随即伸出铁钩般的左右手食指在吴邪面前比了个十字。左手掌心一枚焦黄的铜钱斑威胁般地若隐若现。

      吴邪已经无心去观摩他的手掌。他被老于的狮子大开口惊住了。十万不是个小数目,意味着他刚刚入账的那笔钱几乎要全部交出去。他皱着眉头深深思考了一阵,忽然哼笑一声,壮着胆子对他说:

      “你当我是小孩子么?一件古物值多少钱,你我能不知道?古兵器值不值钱,全看它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有文字、花纹精致者贵;无文字,花纹粗陋者贱。若是有残缺,更是一文不值。你那把刀既非经传记载的形制,又无铭文和纹饰,质地也是非铜非玉,难以分辨,唯一可取之处仅有形状完整一条。这样的刀,如果再没有出土地点的详细背景资料,根本没人会收。依我看,最多五十。”

      老于闻言顿了一顿,随即大笑起来。他冲吴邪连连摆手,小声对他说:“你是跟我开玩笑还是真不懂规矩啊?我是干什么的你能不知道?虽说你家淘沙我家赶蛋,走路方式有所不同,可都是在贼道混生计的。东西好,我们钱货两清。东西不好,我转身走人。从来没有询问东西来历的规矩!不过嘛,我们也算老熟人啦,我不瞒你。刀是我在长途汽车客运站附近顺来的,就是想捞点外快。但大街上人多眼杂,所以暂托小三爷代为保管。你若问我刀的来历,倒不如问问你自己。那刀上的土味,你们淘沙子的不是最熟悉吗?”

      他的话说的真切,吴邪也听出来点意思。老于这类贼与其他盗贼的组织一样,每个地区都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贼头负责总事务,凡贼众所窃,皆要交与贼头做定夺,若是窃了位高权重之人的物件,贼头便遣人偷偷送回,避免惹火上身。普通物件则统一销赃,之后与贼众分成。这条规矩自古如是。老于大概是想避开贼头自己挣点零花钱,却被其他贼众发觉,不得已才将古刀藏于废钢材中扔进他的小店。想到这里他顿时有了谈判的信心。他料定老于急于将古刀转手,所以拼命地压价。老于也是当仁不让。两人争执了许久,最后吴邪以两千元收购了那把古刀。

      老于拿了现金,也不多话,转身就往外走。吴邪忙拉住他。认真地对他说他不是盗墓贼,也没有下过地,叫他以后别在外面唤他“小三爷”。老于意味深长地瞄了他几眼,咧嘴笑了。他说:“那有啥关系,你们家祖上干的缺德事还少么?我跟你说,贼的子孙,生下来就披着张贼皮,你还想装良民百姓?别做梦啦。”

      老于的话让吴邪心里不太舒服,但他没有再与他争辩什么。他觉得只要老于不再纠缠古刀的事,于他而言就是最大的幸运。他想,能用两千元换得小哥的自由之身,世上再没有什么买卖比这更划算了。

      老于的出现,让古刀的线索有了些眉目。这把刀是他偷来的,按照他们的“职业守则”,原持有者只有两种情况:一是盗窃藏品的窃贼。二则极有可能就是盗墓者本人。他想了想,又跑回杂物间,从门后拖出那堆报纸闻了闻。除了一股旧报纸特有的霉腥味,似乎也闻不出什么。他蹲在那里自嘲地想,自己真是白做了一回贼子贼孙,如果能学点家里祖传的“识土辨味”绝技,现在大约也猜出刀是不是直接从墓葬中所得。他又想到了他三叔,可那人一年到头在外面跑,若不是他主动联系吴邪,吴邪根本找不到他。眼下,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似乎又要断在这里。

      他不甘心地又拾了几张报纸来闻,依然闻不出什么名堂。当他捡起最后那张沾有红墨水的报纸时,报纸的褶皱间滑出几颗细小的颗粒。其中几粒落在了阳光照射的地面上,显现出刺目的红色。吴邪之前的注意力没在这上面,所以一直也没注意。现在他猛地看见那鲜艳的红色,觉得有点眼熟。他好奇地将它们拾起,放在手心上端到阳光下仔细地观察。细碎的红色颗粒有些像云母,表面隐约可见晶片状的反光。他用手指拨弄着,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想起小时候见中药铺的人收购药材时似乎就有一味这样的东西,有人还能用手指将它碾碎……他忽然想起来,这东西不就是朱砂么。

      他立刻找了一张干净的白纸,将手中颗粒倒在上面。然后又拿着刚才的报纸,对着白纸抖了抖。报纸褶皱中果然不止那些朱砂颗粒。他一抖,又落下一些砂石尘土。他小心地将这一小撮混着朱砂,黑白砂石的土包好,心情复又激动起来。包裹古刀的报纸中有土,无疑是更加有力的线索。藏品窃贼大多小心谨慎,不会让藏品接触砂土造成机械磨损。这些土应该是盗墓者在盗取古刀后匆忙之中带进去的。而且古刀在搬运过程中应该没有换过包裹,否则砂土不会保留到现在。确定了这个认知,吴邪不由地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只要能确定砂土出自哪一片地区,就能大致判断古刀曾经的所在。他将手中的小纸包掂了掂,心情是从未有过的愉快。

      要判断土的来源,朱砂颗粒或许是最直接的切入点。而要判断朱砂的产地,吴邪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程远山老先生。当年他听他奶奶说,朱砂乃印泥最主要的原料。而程老先生又是他们家最精于朱砂甄选之人。凡朱砂到了他手上,只一看、一搓,便可知其产于何地,品位如何。这并非道听途说,而是他奶奶亲眼见证过的。吴邪心想,既然程老先生这么神,也许能请他帮忙断一断这些朱砂的产地。

      但他转而一想,又有些犹豫。程老先生并不认识他。他就算打听到了他的住址,这样冒失地跑过去似乎有些失礼。而且据他奶奶说,程老先生的脾气有些古怪,不是随便什么人他都肯见的。怎样才能想一个万全的办法,让程老先生帮忙呢?吴邪心情纠结地胡乱翻着手机上的电话薄。翻着翻着,一个名字忽然跃入他的眼帘:程小菁。

      吴邪看着这个名字,心中一动。程小菁是他的大学同学,本科毕业后在学校继续读研。当年他是建筑学院的,而她是材料学院的。两个学院相邻。后来在院系联谊会上他们就认识了。互相了解后他才知道,这个程小菁居然是程老先生的孙女。她性格外向,喜欢热闹,人也十分聪明。在吴邪看来这女生什么都好,就是有两点他受不了。其一是她仗着自己比他大一个月,总在他面前以大姐自居。其二是她说话音调太高,语速太快。以至于每次听她说话,吴邪都觉得像有根针在鼓膜上作高频敲击。他始终没想通,程家那种书香世家,怎么就培养出这样一位缺乏淑女风范的大小姐了呢。

      然而现下,程小菁却成了他与程老先生之间唯一的桥梁。吴邪再无奈,也只能硬着头皮按下了手机的通话键。电话刚接通就被对方挂断了。他把手机丢到一边,不一会手机响了起来。电话是程小菁打来的,他下意识做好心理准备,才按了接听。电话中立刻蹦出像炒豆子一样的女声:

      “喂?小吴啊。不好意思我刚才正在向老板汇报实验进展。好久没见了你现在怎么样?我前两天去你们那片怎么没见你在店里啊?哎,你的店是不是倒闭啦?……”

      吴邪耐心地等她念叨完之后,向她说明了情况。程小菁是个爽快人,她一口答应下来,约他在校门外一家学生们常去的冷饮店见面。吴邪揣好纸包,关了店门,搭公车直接就到了学校后门。他一进冷饮店,就见一个乖巧可爱,穿着时尚的女生向他招手,他一下就认出来了,她就是程小菁。

      他在她对面的位子坐下。程小菁自豪地将一个扁扁的盒子拍在他面前的桌上,说了句:“给你的。”他低头一看,那是个不足手掌大小、粉红色的四方形圆角塑料盒。盒盖右下角印着一株卡通风格的蝴蝶兰,造型很像粉饼盒。吴邪不明其意,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烧。他尴尬地说:

      “那个……我,我不用化妆品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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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第六章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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