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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沛
五、
玄沛喜欢朱青,那是很久的事情了。
从朦胧回忆中最初的印象开始,那个女人身上所蕴含的独特气质,已经深深迷住了那时还年幼的他。第一眼的印象已经忘却,化作一种极蒙蒙的雾气,那雾气和每次所见女人时身边弥漫着的雾气相溶,仿佛每一次遇见,都是那一场初逢。
是的,在他还极小的时候,那时父亲早已失踪,母亲总是卧病,而他从来没有感受到痛苦与悲伤,生活的窘迫穷苦无法在他的身体和心灵留下一丝印迹,那正是因为着她,身边总是云雾缭绕的迷的女人。他无法诉说那是怎样的感觉,也不会诉说,因为那是他一个人的迷,独属的迷,不能与任何人分享,也没有任何人懂得。
那种感觉深深植根于少年的心房之中,具象化则表现为女人每一片衣衫的拂动,每一瞬神情的变幻,每一个随意的动作与手势,那些都是迷,包含着迷的韵律,他为这迷而着迷,又为这迷而心生崇敬,压抑住渴望拥抱、将自己整个生命融入这迷的冲动,他知道那会玷污迷的神圣,而他是迷最为忠诚的信徒,决计不肯做这样渎神的举动。他在每一个角落窥视、远望,又总在迷接近的瞬间落荒而逃。
那是所渴望,所依托,所欲求,所不能欲求的,一种长久的生命的姿态。
这姿态环绕成的世界,结成了一面薄而透明,却又坚不可摧的屏障,无关于迷的一切,皆被阻绝。
她在有雾的早晨出现,或者说这雾是因她的出现而生发的,一路尾随。她在雾气中行走,穿过花园,她的目光从那些盛开的饱满的花朵上轻轻扫过,那是一种极轻柔的姿态,目光仿佛实质轻轻抚摸花瓣,抚过花心。她懂得了解一切的悲伤与痛苦,而那些东西又并不能在她心中停留显现,她的眸子永远清澈虚无,直视一切空广浩大的本质。
那是——迷。
便是如此,他始终观察着她,偷偷窥视,所有黑暗的角落都有他的眼睛,那些眼睛为她所生,为迷所生。
花园,她走出花园,那些花便已暗淡、终结,花园便已坍杞,所有的生命与色彩尾随着她的裙摇曳,在雾的围绕之中,它们都想钻进那迷中之去,成为迷的本身。
她会绕着静湖慢慢地走,泥土尘埃不能沾染她的鞋面,它们都为迷所慑,远远避开,又小心围绕,不肯太远,也不能靠近。她沿着静默之湖行走,而仿佛她才是这湖的中心,她是静默之源,是迷。万物的中心都是迷,因为迷而存在,存在本身也是迷的存在,他常常焦虑地思考自己所依存的事物,却一无所得,后来他想到她,心中便安定了。那是迷,是他自己的本源之迷。
朱青与萧青木订婚的时候,是在玄沛15岁那年的春天。那是一个傍晚,空气里漫布着比冬天更甚的寒意,在这寒冷的空气之中,他守着母亲渐渐苍白冷漠的身体,得知了这个消息。
他,玄沛,七家村中最卑微一族中最卑微的一家,日夜仰望窥视着他的永恒之秘,那迷充满着他的世界,迷的雾点布满所有的空气,如此包裹、溢满他的生活。后来,那迷要离他远去了,从他可观察的世界抽离,将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拥入怀中,这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悲伤与痛苦——更甚于他最后的亲人,母亲的病逝所带给他的痛苦。
他蜷缩在母亲的床边,抱着膝盖,坐在潮湿冰冷的地面上,血红色的蜈蚣从他身边大摇大摆地爬过,钻进墙角的稻草堆中不见,他呆呆地一动不动,坐了整个晚上。第二天早晨,第一缕阳光从屋顶的木缝中射入,投在他的脸上,他忍受着膝盖的酸痛,踉跄着爬起。从墙上取下父亲留下的锈剑,摇晃地走出门去。
一路上尽管脚步虚浮,他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坚定。他觉得自己像是在一路追随,追随迷从他世界抽离时一路留下的印迹,仿佛循着这印迹,便可找回那从他生命中失踪的本源之迷一样。
他的心念因此振奋。
他于是顺着那路——那条不存在于世间,而只存在于他的本源世界中的小径。那路在他心里,路的本身即便虚幻,那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路的终点,他的执念便是这路的指向,所有的心念都紧紧锁定在一个男人的身上,那是迷即将消失抽离的地方,那就是最实质,也最确定的终点。
所以后来他出现在萧家大宅二公子萧青木的房间里,在那里出现,他出现的时候无声无息,名叫萧青木的男人正站在窗边凝神沉思,他费力地提着锈剑,一剑向他背后砍去。
那剑真是沉极了,当剑挥出,他的重心失去,整个人也朝着前方扑倒。这一刺因此失败了,男人惊鹊般跃开一旁,皱眉审视着悄无声息出现,此时却在地上挣扎着爬起的袭击者。
他的面色赤红,心中充满这羞愧,他是一个蹩脚的刺杀者,失去了唯一的机会,为此,他几乎想要痛哭。
后来,在天鸿七年七月十三,在别台山脚静默湖畔,在一个清风吹拂的夜里,失踪已久的玄沛站在青草之中,□□。
他不知道是何时出现的,没有人看见,连他自己也无法知觉。他仰脸站在湖边,远处别台山庄灯火通明,吹来的风里裹着一股喜悦的脂粉的气息,而他静静站立,仿佛亘久以来就是这样一种存在的姿态。
于他而言,这是一种送别的仪式,他以这样一种神圣的姿态目送自己的生命远去,看着她这样消失在自己心空的天际。
清风吹拂不停,他向着湖中走去。清凉的湖水慢慢浸没他的枯瘦的身体,直至最后一缕黑色的发丝消失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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