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花落去

　　奈何花落去
　　文/浮鸢曳落
　　“把窗户关起来吧。”奈落说，眉头紧蹙，不悦的样子。
　　“我只是想看看夜空。”桔梗伸出纤细的胳膊依言合上窗户，然后呆立在紧闭的窗前。
　　他自身后环住她，将下巴搁在她瘦弱的肩上，柔声道：“外面很危险，相信我。”
　　桔梗惶惑地望着窗外，不言语。
　　这个男人是她醒来后首先也是唯一见过的人，他欣喜若狂地拥住她，几乎揉碎她病弱的身子。然而奇怪的是她却记不起他，记不得他的脸，记不得他的声音，抑或是……他们并不相识？
　　显然奈落是熟识她的，他看她的眼神总满是她不明了的感情。
　　那感情似乎是……爱情？直觉似乎是这样的，可让桔梗苦恼的是，奈落不许她踏出宅子一步。就算只是桔梗遥望星空的眼睛流露出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奈落也会很愠怒。他近乎疯狂地，把她束缚在他的视线里。
　　桔梗很想念她的自由，她醒来后几乎成为一片空白的脑子里只残存了一星半点的记忆，那是关于外面的世界，自由的世界的记忆。
　　那记忆太美好，执着地扎根于桔梗的心底。
　　我要出去，我要自由。桔梗下定决心，尽管她那么舍不得奈落，可是与自由相比，奈落的疼爱快要一钱不值。
　　可是奈落时刻派人监视着她。那些模样狰狞的妖怪们忠心耿耿地圈着整座宅子，像密不透风的高墙。
　　桔梗曾靠近他们过，她想用温言细语博取他们的好感，让他们放松警惕，借机逃走。奇怪的是每当她走近，那些妖怪像是极恐惧的样子，庞大的身躯都在颤抖，个个避她唯恐不及。
　　桔梗只得忍耐着，忍耐着只有奈落和一座空宅的，囚徒一般的生活。
　　“我只想与你厮守至死。”奈落一遍又一遍的呢喃，“只有你和我。”然后温柔地亲吻她的嘴唇，面颊。
　　桔梗感受着自后背传来的温度，烈焰般炙热，沸水般滚烫——到心脏那里已变成了淡淡的暖，却暖不到她的心底。
　　某天奈落带着满身的鲜血回来了。
　　他伤得很重，一道巨大的刀伤自肩延至腹部，可想见如若躲闪再不及些，他会被劈成两半。
　　桔梗慌乱地为他包扎，可是这样的伤口要如何包扎？她急得泪落似散珠，无措地用娇小的手掌去止他伤口的血。
　　“别担心……”奈落的脸上的血色快速地消褪着，他仍带着抚慰的浅笑，“去把我房间里把药箱带过来。”
　　她飞奔而去时，奈落脸上的浅笑随着血色消失不见，他痛苦地抽搐着，牙关紧咬。
　　桔梗带来药箱，怯懦地捂着眼睛不敢看他给自己的伤口上药。
　　“我很高兴你不再是那个强势的你了……”奈落压抑着剧痛半是打趣半是认真地说道，“我喜欢看你……咝……”他疼的抽气，话也无法继续下去了。
　　桔梗忍不住抱住他的头颅，让眼泪掉在他的发丝上。
　　“我喜欢看你为我哭泣的样子……那能让我感觉到……”他轻喘了口气，有些喜悦的样子，“你爱我……”
　　懦弱的心因为他的话战栗不已。
　　半月后奈落的伤好了些，他孩子似的赖着桔梗扶他在花园里走动。
　　两人行至花园里，赫然发现往日负责守卫的妖怪们已经变成了被弃在草丛里的尸体——奈落警惕地上前查看，“刚死。”他冷静地说，然后牵着桔梗返回宅子里。
　　他们前脚进门，后脚门外已传来喊打喊杀声。
　　“他们是谁？”桔梗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上次伤你的是不是他们？”
　　“嗯，不过是些自不量力的家伙罢了。”奈落并不愿作过多解释。
　　“他们会不会闯进来？”桔梗有些忧心忡忡。
　　“他们能破花园外的结界，却破不了这座宅子的结界——”奈落傲慢地冷笑，“除非我死，这结界难有遭破的一日。”
　　桔梗莹亮的眸子微微一暗。
　　几日过去了，宅子外的人终于无奈地散去。
　　“你看，我们安全了。”奈落握着桔梗的手，看着那些不甘离开的人，像看着偷生的蝼蚁。
　　“对呀，我们安全了。”桔梗淡淡地回应，偏过头直视奈落，满目温存，“抱抱我，奈落。”她像是在诱惑他。
　　她此刻的笑容有些危险，恍若那时的她。
　　奈落瞬间回神，毫不犹豫地展开双臂，把她迎进胸膛。
　　“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的？”桔梗把脸埋进他的胸膛，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以前的你做了很多错事，”他笑道，“不过，我都原谅了。”
　　“为什么要原谅我呢？”桔梗又问。
　　“因为是你啊，我没办法不原谅你……”他笑意更盛。
　　“那这次，也原谅我好不好？”桔梗扬起头来，竟是满面的泪。
　　胸口随之而来的突兀的钝痛让奈落不由自主垂低头，那里是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一把匕首没入血肉，只剩镶嵌着宝石的刀柄光华流转，仿佛在嘲笑。
　　嘲笑他奈落，枉付一片深情，白费一场心血。
　　他再次将她拥进怀中，仿佛用尽所剩的气力。他愉悦地在她耳边低笑，笑得咳出了血，笑得无法喘气——
　　“你啊……”他猛然刹住笑，“你始终……”复又笑起来，“你始终、始终……是这样一个自私的女人啊……”
　　“你始终，是个自私的女人。我却还……”笑意再也维持不住，虚弱的声音染上上悲伤的哭腔，像是听不真切的回音，重复着，渐渐幻灭。
　　她掩着脸，松开他，转身离开，听见他的身体像梁柱腐朽的危楼，轰然倒塌。
　　她迫不及待地冲出宅子，这座困了她的身体也困了她的心灵的宅子。
　　太阳的光芒从未如此令她晕眩，夹杂着草木腥气的空气也从未如此芬芳——
　　这就是自由的感觉，即使这自由没有奈落，它也一样艳丽。
　　可是突然，刚才散去了的人们带着杀气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将犹自迷醉的桔梗团团围住。
　　太阳的光芒被遮挡住，芬芳的空气也被阻绝在了包围圈外——
　　“我……我刚才，我刚才杀了奈落！”他们充满恶意与厌恶的眼神，让桔梗慌张地解释，她畏惧地求饶：“只求你们能放我离开……”
　　话音未落，桔梗只觉眼前寒光一闪，眼前人手中的利刃已毫不留情削去了她的左肩——
　　鲜血飞溅的时候，脑中的影像忽而清明起来，暴睁的双眼失去了往日优美的轮廓，只有悔恨的泪珠随身体，支离破碎。
　　——————
　　曾经的她的确做了很多错事。
　　她生来便是强势的女人。她是巫女，但不甘做一名平凡的巫女。要么成为王者，要么就毁灭——这是她人生的信条。
　　在灵魂最纯净的少女时代，她遇到了奈落。她想自己是爱他的，真的很爱他——只是与她心中那伟业相比，奈落的分量终是轻了些。
　　她用爱情的甜言蜜语绑住奈落，让他心甘情愿为她臣服。她拉拢人心，他为她残杀那些对她有微词的人。
　　她像生在崖壁上的罕见花朵，剧毒却妖娆异常。
　　老族长弥留人间之际，将她列为候选之一。杀掉顶级妖怪奈落的候选人，就是最终的族长继承人。
　　她被成功的欲望折磨着，直到某天，她向奈落举起了屠刀。
　　满眼惊愕与痛楚的奈落只将她锁在结界里，盯着肩上隐隐可见白骨的猩红裂痕。
　　“你竟然……为了小小的族长之位……要杀我？”奈落黯然的低语，不可置信地抬头凝视结界里平静异常的女人。
　　“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他控诉，眸子里仿佛弥漫上雾气。
　　“对，我是自私。”她甚至能毫无感伤的直视他，用着冰冷的语调，“你可以杀了我。”
　　奈落愤怒地低吼，他不是她，他奈落，做不到那样的狠心！
　　他负伤仓皇离开。
　　她再也找不到他，更杀不了他，那么最快的解决方式，就是铲除另外三个候选人。
　　没有料到另外三人却早已暗中联合起来，率领一众族人兵临她城下。
　　她怒且不甘，负隅顽抗，浴血战至仅剩她一人。
　　“你残杀同族，且与妖孽私通，今天便是族人们审判你的日子！”他们居高临下睨着她这落魄狼狈的败者，把森冷的恨意直刺向她。
　　她丧失了挣扎的力量，绝望着，只等身上无数的血口让她的生命流逝殆尽。
　　族人高举的正义之剑最终却未落下。
　　那个遭受背叛的男人，竟义无反顾地再次奔向她——
　　妖王现身，折损大半的巫族人乱了阵脚，不等与之交手，便四散而逃。
　　“不要怕，我会救你……”他安慰她，声音是颤抖的。
　　他自损了大半的真气，为她保命。
　　哪知她醒来却忘了他，让他独自背负那样刻骨的往事。
　　巫族人并不打算饶恕她，她决不能离他的视线——既然她忘了曾经的背叛，那他又何苦铭记？
　　他只要她活着，他只愿与她厮守至死。
　　可是你忘记了，我也忘记了。
　　我是这样一个女人。
　　这样一个无比自私的女人。
　　——————
　　园里有一株四季长青的花树，簇在枝头的花朵有着细小娇嫩的花瓣，花瓣颜色如血般浓烈，总像鹰爪似的紧抓花蕊，半片也不会在凋零前飘落。
　　桔梗曾说这花像奈落，太过执着，不懂花瓣纷纷扬扬飘落的美。
　　奈落只笑答，这花不过只想多留枝头片刻罢了，它的生命短暂，片刻对它亦是永恒。
　　只是今时今日，那花树要被人连根拔起了。
　　那花树的根茎刚被挖出，满树灿烂的花朵霎时如被人惊动的流萤，随着微风飘散在了空中。
　　她们轻盈旋动，但最后依旧归于尘土。
　　奈何花落去，孤掌难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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