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

　　在静慈庵时我常呆在二层楼阁捧读杂书，六儿虽仍有些孩子心性，但抄写经书也是极有定力，往往可以坐上一天。自得了喵喵后时常跟着四处嬉闹，好动不少。比之我，她喵喵反倒更为亲厚些。

　　我开了房门在廊边耐心候着，叫唤声越过拐角渐渐清晰可辨。不远处冒出一个人影不时低身看向花丛簇团处，嘴里不停叫唤着。看着在院中不停打转的六儿竟萌生出女大十八变之感，以往六儿皆是一件灰色布衣罩身，此时着了件淡绿春衫腰身皆勾显出来，俨然是位俏丽佳人。

　　走到她身后唤了声六儿，正弯腰廊下张望的妙人忙起身，未防着上头突出的横木结结实实撞了上去。只见她一手捂头不住揉搓着，脸上则是一片笑颜，“师姐，你终于来了。”

　　六儿的头发已有寸余来长，摸上去并不扎手。一边伸手为她揉搓一边责备道：“瞧你这头发都长了怎地还是这么鲁莽。”六儿只顾看着我笑忽地耷拉下来，糯糯道：“喵喵不知跑哪去了，本想让师姐一来就可以瞧见它的。”

　　原来她存着这心思，“我已瞧过了，无须担心，待会儿它便会回来。”一段时间不见六儿成长了不少。六儿清清亮亮喊了声师姐整个扑过来，早防着她这一茬稳稳接住。

　　眼前掠过一团白物，便见喵喵窜出来对着六儿一阵叫唤偏又蹭着我的裙角一副讨好相。隋侯珠命侍从摆好点心看着喵喵失笑道：“这猫机灵得很，断然不会走失。”

　　得了这夸奖喵喵一条尾巴摇得更为欢畅，我弯身将它抱起，它蹭着寻好位置安心团起。都说猫是恋家的生物，哪怕离家再久仍会寻觅归途。

　　“昨天师姐二哥来时它也是这般黏糊，只是未过半个时辰便跑得没影儿，原来是去寻师姐了。”六儿俯身伸着食指不住逗弄，喵喵也是懒惯了随她逗弄也不动弹，只在难耐时翻个身。

　　“点心已备好，可进屋细聊。”隋侯珠站在廊下手执锦扇含笑道，听此六儿迫切出声，“可有肉？”隋侯珠温雅点头，“这猫在此你定然会寻来，遂叫厨房备了些红烧肉。”六儿虽懂事不少，食肉之好却无半点消减。

　　六儿夹了块肉满足的眯起眼，看她这样子应是许久未吃肉。涟生也算是腰缠万贯，这点小钱必不会在意。“六儿不常吃肉？”不问还好这一开口六儿双眸立即起了水雾，瘪着嘴委屈道：“哥哥不让多吃。”手一抖，半块上好芋头糕掉落在地，她何时竟多了个哥哥？

　　“少油腻忌荤腥，大夫说的话你又忘了？以往便是过于放任你了，如今须得好好管管。”循声看去，一男一女两个侍从分站房门两旁，涟生自廊外走入手里拿着一张宣纸，墨迹依稀可见应是刚写未久。六儿见了那宣纸愈发显得委屈，喃喃道：“我……我出来寻喵喵……”

　　这情景委实怪异，我原以为涟生将六儿藏了去欲作棋子与那厢对抗，哪曾想他会自称是六儿的兄长。闹不清他如何盘算，起身将六儿带到身边“我倒不知六儿原来还有个兄长。”

　　对我这架势涟生并未多在意，自顾坐在桌旁对着隋侯珠道，“下回莫再与她肉吃，今日即是她姐妹相会也便罢了。”隋侯珠起身行了一礼道：“阁主多虑了。”

　　涟生拂袖对着六儿道：“过来。”六儿走过去微低着头讨好般唤了声哥哥。涟生脸色稍缓，为六儿擦去嘴边沾着的油渍，有几分无奈道：“这余下的半篇平国策明日再写吧。”六儿顿时来了精神，又听涟生接着道：“但你现在须学民生。”

　　门旁候着的女侍从转出，六儿恋恋不舍跟着她离去。看来涟生将六儿调教得很好。

　　待六儿走远涟生方看向我，“半月之期已逾大半，不知妙颜考虑得如何了？”我夹起红烧肉专心啃着，涟生也不急静静看着我吃。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急不得。”这红烧肉比之晏子坞逊色不少。只见涟生探身过来仔细瞧了瞧突地笑道：“你与六儿倒有两分相似。这门亲事你那二哥已经同意了，至于媒妁之言，相信不日你便会见到。”

　　二哥……同意了？这场陨石之变二哥也在里头吗，他又如何能肯定我会嫁？

　　我未继续纠缠，直接问道：“你欲将六儿如何？”二哥来美玉居如若是为了我的事，那六儿便另有他用，将她留在这始终无法安心。

　　涟生了然看着我，“他对你倒是小心翼翼。”转而望向房外双眼微微眯起，半晌又道：“六儿是我的嫡亲妹妹。当年为形势所逼不得已将她送离身旁，如今终于能接她回来了。”

　　竟有这么一段曲折的往事，原来那与六儿相像的小六是为此存在。这个连环扣所牵连的人如今是越来越多了。

　　涟生将我拉入怀中，我顺道扯起他得锦服擦手。涟生半垂着眼帘，似是心情极好，“娶你一来是为了六儿，二来乃是为履行苍山之约。”

　　正要问苍山之约为何，涟生起身瞥了眼那团油渍挑眉道：“想知道具体情况就去问锦霖吧。”说完大笑着出了房门。

　　既然已经说破了却又不挑明心痒难耐啊，端起杯子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扭头对一直专心逗弄喵喵的隋侯珠咧嘴道：“阿七知道苍山之约吗？”见他皱眉似在认真回想，而后绚烂一笑答道：“不知。”好个苍山之约，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名堂。

　　六儿知我要离去本欲随行被那半篇平国策拖着，涟生看似胸有成竹，安慰六儿道“没几日便会回来。”只是隋侯珠坚持跟着，喵喵亦黏他，看着甚是养眼也便由着他了。

　　回到状元府毫不费力便找到了二哥，他正半蹲在院内手里放着把谷子喂鸽子。喵喵一见鸽子立马上前围着鸽子绕圈很是兴奋。二哥拍了拍手取出一封信件道：“爹爹的家书，妙妙可要一起瞅瞅？”
　　我亦给爹爹写过数封信件，所收到的回信大抵只几句话。爹爹本不是个话多之人，难得见他会主动寄家书。忙小跑过去学着二哥的样半蹲在他身旁，爹爹一反常态共写了三页，一页嘱咐入秋天凉多注意身体，一页言明家中近况，最后一页只有四个字“妙儿当归”。二哥拿着这最后一张信纸凝视许久，我凑上去唤了声二哥他才反应过来。

　　二哥仔细叠好信纸，侧头问我：“妙妙是否想回去？”如今我已不是局外人，即便回去也逃不开挣不脱，倒不如就此弄个明白。微微摇头，“还请二哥告诉爹爹，妙儿再过些时日回去。”

　　二哥抬手揉揉我的发顶心欣慰道：“我家妙妙终于长大了。”早已长大，只是爹爹与两位哥哥一直将我视为那个小女娃。

　　娘亲死后一直不敢太过涉足外世，不敢追求过多的幸福，生怕有一天那些幸福会像娘亲一样嘎然而逝。追逐的越多所面临的失去就越多，守着一方小小的幸福不敢踏出一步。即便那厢主动追求，还是不敢轻易交出自己的心。双雁山一役，那厢受伤时才明白自己原来是如此的贪心，早已将他划入那方幸福中，想要守住身边之人的幸福。

　　撇着嘴伪怒道：“原来是因为我老了，二哥才这么急着想要把我嫁出去。”

　　二哥听了大笑出声惊得鸽子弃了谷子跳到一旁，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戏谑道：“在我眼里妙妙永远是长不大的水灵女娃怎么会老呢。”起身理了理衣袍二哥接着道：“涟生是人中龙凤，论品性才识身份样貌皆是佼佼者，最重要的是他可护你周全。”

　　我欲争辩，二哥深深看着我，“妙妙，二哥可会害你？”打小数二哥与我最为亲厚对我也最宠溺，自然不会害我。也罢，他既不愿说我当另取途径获知。起身微觉双腿有些酸麻稍晃了下，二哥伸手扶住摇头叹道，“果然是交与谁都不放心哪。”

　　二哥拾了两粒谷子转身迅猛射出，以为是有贼人跑进来我忙顺着方向看去。只见地上被谷子戳出两个颇深的洞眼，喵喵站在一旁颇为得意的看着二哥。喵喵初到方府时大哥正好出远门因此只见着了二哥，只怪它色迷心窍被二哥那副皮囊所迷惑巴巴跟了去。二哥闲来无事便拿它解闷，倒是练出了敏捷身手。

　　对喵喵的表现还算满意，二哥笑道：“胖是胖，倒没有把身手落下。过来。”喵喵立马跑过来，仰着头冲二哥叫了两声。俯身将它抱起立马变得乖巧不住蹭着，它这见风使舵的功夫愈加精湛了。

　　“妙妙可还记得那本《四方志》？”

　　有些疑惑二哥怎地提起这本书，那是幼时从爹爹书房里倒腾出来的一本杂书，里面记载着不少上古神话，只是爹爹并不欢喜我们看那书也便不再碰了。“爹爹房里那本吗？略微有些印象。”

　　“里面所载并非神话，而是先史。”二哥去了笑颜正色道。

　　心中顿起波澜，若所载非虚天下必起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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