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

　　我出生时头顶一片碧蓝仿若触手可及，甚至有几片树叶从中划过。我奋力挣开身上的束缚，未站稳便扑棱摔倒。一只灰色鸽子慈爱的将我拱起，那是我便晓得这是我的至亲，旁边立着另一只鸽子，正在抚弄未孵化的两个鸽蛋。那灰色鸽子是我的父亲大人，每日早飞晚落，在美食的滋养下母亲大人愈发丰满了，以致有一段时间父亲大人忙于搭建新窝。

　　打小父亲大人便给我们讲故事，哄我们睡觉。这天地本是浑圆一体，后有一人用利器划开，自此上升为天下沉为地，万物始出。天地万物皆是由圆壳生出，我们鸟类更是其中的翘楚，可飞于于天也可站于地。

　　作为大姐，在早慧上我不如二弟。二弟想来也是命途多舛，刚出生那会儿，我依着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正围着一颗蛋左右查看。那蛋虽然裂了却不见有鸽头露出来，后来才晓得这是鸟类的难产，稍不小心便会胎死壳中。亏得父亲大人果决，当下啄开硬壳，二弟才见了天日。我肖似母亲大人，羽色纯白，身段丰满，三妹与父亲大人有几分相似，倒是二弟看不出像谁。我们仨学飞时，百鸟前来祝贺，都说二弟长得像麻雀，父亲大人与母亲大人只是笑笑了事，我却压不住了。鸽窝里怎么可能飞出麻雀，这二弟可是我亲眼看着破壳的，遂拍拍二弟的头表明我的立场，二弟甚是懂事，蹭着我的右翼。都说有故事的鸟儿内心敏感，二弟真真应了这句老话，平日里言语不多，只与我亲厚些。旁鸟若是聊天，他便立着听，不时梳理下羽毛，异常乖巧。父亲大人与母亲大人时常让我多带他出去溜溜，莫憋出病来。

　　我若提议，二弟自是不会反对，三妹有时也会凑凑热闹。虽是同时学飞，三妹的技艺却差强人意。作为一只鸽子，飞行是必备技能，三妹这种情况着实让父亲大人头疼。临树的百灵鸟跟三妹出生时辰相近也最走得来，每日清晨亮亮嗓，声音清脆悦耳。父亲大人与百灵叔叔是好友，两鸟未成亲前便定下娃娃亲。那百灵鸟初见三妹时便甚是欢喜亮了第一次嗓，父亲大人顺势把这亲事给定了。如今那百灵鸟出落得伶俐大方，声音圆润，是百灵中的俊才，反观三妹仍有些笨拙。

　　那日我携了二弟和三妹去兜风，中途累了落在一石像上休息，这石像长得龇牙咧嘴看着甚是凶猛，顿觉不祥唤来他俩便飞起，未曾想三妹撞着那石像的犄角，摔了下去。我刚落地便觉双翼被人揪起。

　　“这些人怎么办事的，这里还落下两只，回头工钱得少发一贯。”那人嘴里说着，一手揪着我，一手揪着三妹，径自走入院内。抬头，天空依旧是那么碧蓝，飘着几朵白云，二弟盘旋了几圈飞走了。

　　以往也看到过人类抓鸽子，多用来传信。父亲大人原是一只出色的信鸽，百灵叔叔时常感慨当时的父亲大人不知迷倒了多少春闺少鸟，父亲大人却独独对母亲大人倾情便舍了一身荣誉，归于野林。父亲大人不曾教授我们传信技能，倒是训练我们开锁的能力。私以为这种技艺实无多大用处，不忍拂了一番苦心亦是坚持练了段时间。

　　那人将我俩放进一个鸟笼内，笼子里关着一群鸽子，目光乖顺，甚是自在的理着毛。我护着三妹站在笼子边上，三妹却是不怕生探出头来与他们打招呼，不一会儿便熟络起来。
　　“管家，我听说府里新进了一批鸽子。这几日正好闲着，可否赠我一只？”从门外走进来一女子对着笼边人说。

　　那管家脸上堆出一朵菊花，笑着迎上去：“姑娘若是想要自己挑便是了，这些鸽子是刚从雍国运来的，属上等货。姑娘只须稍加训练便可以传信儿了。”

　　那女子点头道好，指着我说：“那便这只吧，看着壮硕。”管家立马揪起我递给那女子。

　　记得刚学会飞行后我的体形健硕不少，颇得母亲大人风韵。云雀姐姐见了劝我减肥，说是时下流行骨感美，愈是瘦弱愈显美。我却不以为然，若是鸟鸟都这般瘦弱，风一吹不就刮起来了，实在不符合鸟的风格，何况如父亲这般俊朗的鸽子舍了众多美鸟，独宠母亲大人，可见这健硕也并不是没有好处。如今想来，云雀姐姐所指骨感莫不是针对这类情况？

　　回头冲着笼里的三妹低唤几声，安抚她莫要心急，不日可归。

　　二弟果然利索，第二日父亲大人便携着母亲大人降在房间里，彼时我正研究妙妙给我的衣料。这宅子的主人唤那女子妙妙，我听着甚是顺耳便跟着如此称呼。父亲大人不愧是信鸽中的英才，一眼便瞧出这是在训练传信。当下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让我好好把握这次机会，母亲大人倚着父亲大人的翼膀，欣慰点头。当晚二弟救出三妹，父亲大人打包行李，将窝搬到离宅院不远的松树上，得了空闲我便飞回去看看。

　　顾锦霖是位生意人，我思量着他见到我定是想着如何将我卖了，眼睛贼亮，时常捉弄我，幸得有妙妙在一旁看着，他才没能得逞。近几日倒是换了新花样，不再揪我双翼，端来烤鸭享受。妙妙对这烤鸭甚是喜爱，顾锦霖愈加送的欢快。这鸭子若是算起来其祖宗也可归为鸟类，顾锦霖端这烤鸭无非是想杀鸭儆鸽。母亲大人见我日渐憔悴嘱咐我常回家看看，还是家好，我愈发勤快往家跑，直到妙妙倒腾来一个笼子将我关着。父亲大人果真有先见之明，没人看着时，我便把琐打开四处溜溜。

　　那百灵倒是好胆色拐了三妹不晓得在哪双飞，父亲大人乐见其成，“孩子大了也该让她见见世面”，母亲大人终日惶惶，设想种种不幸。妙妙这些天反倒不出门了，我每日在笼子里看着日升日落，心头焦虑非常，无什食欲。二弟不时过来看我，也只是在窗台上徘徊。以往我们鸟儿若是得了什么伤痛酸乏都是找啄木鸟大夫，他这么一瞧一啄便好了。妙妙寻得的这位大夫想来功力深厚，老远瞧着便知道我是厌食之症并准确说出了解决之法，比啄木鸟大夫省事。

　　人间有句俗话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正苦恼着去何处寻三妹，妙妙大哥便来了，顺带捎来了三妹的消息。那日我送走二弟正在低头饮水，妙妙大哥笑着对妙妙说：“前两天我在云逸那瞧着一只鸽子与一只百灵鸟在那作窝，样子甚是亲密。”我立马心情舒畅，扑棱着翅膀落在妙妙肩头，三妹，我这就去寻你。

　　原本妙妙起了兴致要去看看，顾锦霖偏拉着她去游湖。我翻出衣料，仔细辨认下，自己去寻，又怕这妙妙大哥不认得我，叼起桌上一张纸飞去，上头有妙妙的笔迹想来不会认错了。我找到三妹时，她正晒太阳，微眯了眼半仰视天空。风吹过鸽毛轻轻浮动，衬着天空愈发湛蓝。

　　我落下来，“三妹，你可是玩够了？”三妹猝然睁眼，糯糯道：“大姐……”鸽眼瞬时涨满泪光，向我扑来。

　　我设想过不少可能性，却没料到百灵动作如此利索，我已是只准阿姨。百灵仍在烈日下站着，三妹不时探头看看。我飞了过去问道：“你可攒够了一年的粮食？”百灵目光坚定，点头。罢了，三妹再留着将来也是百灵家的鸟岂是我挡得了的。寻了妙妙大哥，黯然跟着。

　　在船头上见着妙妙忙飞了过去寻求安慰，顾锦霖竟把我揪下来。怨恨的啄了一下，若不是门口的石像我俩怎会被抓，若是没被抓，三妹也不会被百灵勾搭成功。定是这当家人下令修的石像，心中仍不解气，又啄了几下。

　　那日回去，百灵来求亲，父亲大人说要乘早吧婚事办了，母亲大人点头附和。妙妙要去参加婚宴，把我交给六儿。这小尼姑甚是可爱，我若没叫唤它便一直盯着，两只圆眼与三妹神似。我朝着桌上一旁蜜饯叫唤着，六儿忙端了来。就着她端盘子出去的空隙我开了锁出去。过几日三妹便要成亲了，正好去看看人类的婚礼好学学。

　　这人类婚礼果真繁复非常，回去与母亲大人说说，指不定能借鉴一番。飞过屋檐看见萧云逸与林府老爷在后院里商谈。院中一支月季开得艳丽正好可以用来装扮婚礼，遂落地折之。

　　“若果真如萧公子所说，这块地送与萧公子是再好不过的。只是前几日顾公子已经买走，这转户可能有些麻烦。”林老爷皱眉。

　　萧云逸拱手道：“林老爷肯割爱，云逸感激万分，这转户之事自然是云逸去办，断没有劳烦林老爷之理。”

　　林老爷一扫阴翳，回礼道：“如此甚好。”

　　这月季虽然好看却难折去，几番倒腾才折断。三妹看见月季很是欢喜，直言要用来装饰新房。母亲大人也说月季好看，婚礼便以月季做整体布景。那日三妹无比明媚，百鸟来贺。

　　百灵在父亲大人与母亲大人面前发誓，这一生都会疼三妹爱三妹。二弟拉着百灵猛灌百花酿，颇有持家姿态，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便要当姑姑了。那晚月色很美，醉人心脾。我满怀不舍飞回来，却听见顾锦霖在勾搭妙妙。飞了过去，搅乱那团烟灰。我已送走了三妹，难道还要让我送走妙妙？

　　我一直想着等到那一日二弟、三妹成家了，我便觅一只好鸟嫁了，为妙妙送送信，就此一生。不想妙妙居然养了一只猫，父亲大人每次出门前都会叮嘱小心猫，此番确是要同处一室。那猫通体雪白，初次见我便盯着不放，心中警玲大响，愈发疏远他。

　　二弟看见这猫也很是惊讶，几日下来反倒和他混熟了。一日，我在研究汉字，二弟飞了进来，“大姐，你可知喵喵喜欢你？”

　　我爪子一抖，纸张撕裂。那白猫喜欢我？这猫鸟也能有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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