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

　　初来洛阳时顾锦霖将那包裹讹去，后来亦未还于我。上头所饰花纹是闲来无事所画的一朵花，因是照着《奇珍录》所载描绘不免怪异了些。那厢见着提笔顺手添了几片叶子，说是活络些。大哥嫌花朵过于娇气，勾了些棱角。一幅好好的画便被糊弄成一团水墨，最终央了大哥重画一幅。

　　那日换我包裹得大师此刻站在我面前，嘴中念念有词，手上掐算着。半晌开口：“天机不可泄露，姑娘只需知道这桃花来了是挡不得的，只可避。小道这有一物可避桃花。”只见那道士从身后拽出一包裹，正是那被换走的包裹。里头似是包着什么重物。

　　打开里头一白色物什蜷缩着，喵喵入睡的功力是愈发长进了，如此拖拽都未醒。“此猫命克桃花，你带着便可避之。”此番我手里只有符咒可换，遂掏了张与他。

　　“喵喵，你可要我就这样将你裹着带走？”喵喵睁开圆眼，泪光隐现，对着我轻叫了声便扑过来。人们常说狗有灵性，猫亦懂情，总算没白养一场。只是它何时能先记着我这个主人便更好了，收回伸出的手看着在胸前撒娇的喵喵，此番倒是瘦了不少总算可以脱去肥字。

　　师父听得叫唤声挑了帘子这边望来，目光停在喵喵身上，笑了起来，“原来你跑到那去了，亏得我找了好久。”喵喵噤声，不住往大哥怀里躲。

　　“仪莲，你莫要生气，是我用一尾小鱼将它骗了来，本想借着它来见你。”师父扭头看向另一边，那道士继续言说，“我知你心中仍有气，可否听我解释？”

　　师父掩了帘子进车，我上前道：“师公，师父让你上车。”道士撩袍，进车前对我展颜一笑，“小九你深得我心。”心中慨叹，不愧是夫妻俩，这才叫真正的夫妻相。

　　此时车厢里我与师父坐一边，大哥与道士坐另一边，喵喵被我坐在我腿上。师父一直看着船外不说话，车厢里异常安静。大哥虽不时引出话题，场面还是十分僵硬。

　　这种气氛一直持续到顾府，我与大哥先下车。六儿早已守在门口，见到我忙跑了过来，眼光闪躲道：“师姐，那鸟儿我……我不慎放跑了。”这孩子定是被那鸟儿骗了。先前有次我投了食它却不吃，我以为又是那厌食症便没多想，仍是放在院子里溜着。后这鸟儿竟趴在院子里不飞了，我忙带着它出府，一出府它便飞了。若是就此飞去也没什么可挂念的，偏它每晚都回来啄着窗户让我放它进来。如此循环几日，顾锦霖提了笼子又将它关起来。

　　六儿脑门上出了一层细汗，这大热天的在这守候肯定不好受，虽有貔貅挡着地上仍有上腾的热气。卷了袖口细致擦着，“那鸟儿跑了还是会回来。”六儿愣愣问着：“真的吗？”

　　“小六子，我不是说过吗，世间万物皆有定数，是你的终究是你的，那鸟儿是小九的，小九既然说了它会回来那便是会回来，你在这着急也没用。”师父扶着道士的手下车。

　　六儿迎上去，乖巧的叫了声师公。我顺着喵喵的毛发，师公啊。道士满意点头，拿了颗糖给六儿，六儿欣然接过，“小六子真乖。”喵喵仰头对着我叫两声，怎奈我现下身上没带鱼干，半开着扇子逗弄。

　　老太太听闻我师父到了，执意要见上一面，幸得大哥拦着，以师父现在的状况实不当见客。将那对冤家请进屋，掩上门，如此他们二人便可好好叙情。

　　大哥拉了老太太去论佛理，我端了盘蜜饯与六儿在凉亭里闲聊。

　　“六儿是怎么识得师公的？”这蜜饯没有娘亲腌制的好吃，吃了几颗便罢手找了根狗尾巴草逗猫。

　　“师公是时机成熟了便有的，师父说等时候到了也会有一个男人来接我，我要唤他相公，他将来会爱我、怜我一生。师父的相公便是师公。”六儿又捏了颗蜜饯放进嘴里，“师姐的相公是不是那个长得很好看，穿着一身紫袍的人，那日便是他接走师姐的。”

　　狗尾巴草被喵喵扯断，顺手将半截草梗丢进湖里。这孩子，若按她这套逻辑来推演，如果当日来的是别人我是否就要唤他相公。不觉吃吃笑开。

　　“何事笑得如此开怀？”抬眼发现亭外顾锦霖手持一朵鲜花走来。

　　那厢弯着身子看我，未束着的长发滑落下来，渗进缕缕阳光。头上一紧，那厢已是把鲜花戴在我头上。“这花是方才我策马时见到的，开得甚是娇艳便摘了来与你戴着。”这厢凭地好眼力，策马也能让他瞧见这花。某朝皇子选妃曾留下走马观花为后世笑谈，这厢策马摘花不晓得能否载进江湖奇能榜。

　　端过蜜饯，执了一颗，“这蜜饯酸甜可口，我吃着甚是开怀。”顾锦霖亦捏起一颗慢慢嚼着。

　　六儿扯着顾锦霖的袖口问道：“你可是师姐相公？”那厢愣了愣，笑着点头，又捏了颗道：“这蜜饯果然可口。”一个纯真一个是孩子心性，如今倒是倒腾在一起。

　　六儿起身伸出右手，做起誓状，左手仍拉着顾锦霖的袖口，“跟我做。”那厢来了兴致，也举起右手，轻轻嗯了声。

　　“你要起誓，此生只爱我师姐一人，怜她护她。无论是富贵贫穷，美颜色衰你皆真心不变。师姐不愿做的事你不能逼着，师姐想做的事你不能拦着，还有……”六儿摸着光溜的脑袋，蹙眉似在回想。顾锦霖笑问：“还有什么？”

　　“还有你一定要等师姐死后才能死，不能让师姐为你送终。嗯……师父说的大概就是这些了。”六儿放下手一脸纯真的看着顾锦霖。

　　这两人一搭一唱倒是配合默契，拉下顾锦霖的手，伪怒道：“莫要闹了，六儿这些话是师父说的？”六儿点头，“这是师父让师公起誓说的。”

　　那厢径自坐下，倒了杯茶喝着，“你那师公答应了？”六儿点头，“师公照着师父说的起誓了。”

　　顾锦霖笑着摇头，这头摇得太高深莫测，遂问道：“为何摇头？师公并未做错。”那厢挑着想不到凤眼道：“是未做错，可惜他这一起誓，两人的情路便更加坎坷了。”

　　顾锦霖还知道师父的情史。师父原是江湖浪人，逍遥自在，我行我素。一日在茶棚里喝酒结账时才发现丢了钱包，那酒肆掌柜对师父的宝剑不感兴趣，师父险些拔剑割发以示锋利。幸得一道士路过为师父付账解围。师父又不喜欠人情，硬把宝剑塞给道士。为了传道，道士上山。为了宝剑，师父上山。如此这番过了个把月，师父日日到观中瞻仰宝剑，道士日日配着宝剑。如春风吹乍湖面，师父对修行动了心。央求道士收她为途，道士以于理不合拒绝，师父拔了宝剑自断青丝，道士只得答应。

　　桌上蜜饯已尽，顾锦霖一挥手，一黑衣侠客自亭子上头落下，捧了盘子又窜上亭顶。六儿抱着喵喵道：“师公便是师父的师父？”一人笑开，接着话头道：“自然，师公是对师父的师父的尊称。”

　　倚着栏杆皱眉，这一连串“的”听着慎得慌。鲤鱼君将蜜饯放到桌上，“方才见着护卫拿蜜饯，便问了地方端来。”六儿伸手便要拿蜜饯，这娃对吃食还是这般没有节制。“六儿，蜜饯甜腻，今日便莫要再吃了。”六儿倒是听话，收了手只用湿漉漉的眼睛盯着蜜饯。

　　唉，往日里每每遇着喜爱的吃食，六儿总是要吃个透，我若拦着她便不吃只是看着。有一次吃蟹吃多了，浑身起疹，痒了几日。今日六儿这眼神比平日要委婉三分，乖巧非常，看得我心酸。遂端了盘子对亭顶道：“护卫可还在？”

　　亭顶立马落下一人，看这身形，不似方才之人，“可否换盘瓜子。”护卫微不可查的点头，飞去了。这瓜子可消磨时光也不怕多食，实为居家良品。

　　顾锦霖以手支额，眼光追着那护卫，缓缓笑开，“妙妙看这护卫可还中意？不若就让他呆在你身边，凡事也好有个照应。”这护卫武功不赖又不挑活儿，点头道：“你若舍得，我自是欢喜。”顾锦霖微眯着凤目道：“回头我让他到你那报道。”

　　“你们在聊些什么？”鲤鱼君笑问。

　　六儿糯糯答道，“聊师父如何钓到师公。”看来这亭子也不怎凉快，拿出南瓜扇扇着。鲤鱼君呵呵笑着，顾锦霖看着我摇扇心情似是不错。

　　六儿懵懂摸头，“梨春园的姐姐们都是这么说的。”鲤鱼君了然点头，歇了口气又问道：“那现在怎样了？”

　　顾锦霖看着桌上护卫刚拿来的瓜子，道：“渔夫掉到河里，鱼被鱼钩勾着。现下俩人在屋里戏水。”六儿瞪圆眼睛惊讶道：“屋里没水怎么戏？”

　　今儿个天真蓝，水真清，正适合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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