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

　　近来与这马车委实有缘，自到洛阳便常与之接触。有本书叫《兵马行》，中有一章对这出门工具进行排行，其中骑马为最佳之选。马车虽然可免风餐露宿，却易引起绿林好汉的注意，遗憾的排位第二。前两次坐这马车皆未出洛阳，此次则是顺顺当当出了城门，直奔东面。

　　第二日，正当无聊之际，前边传来气势壮大的声响。“此路是偶开，此树是偶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仔。”我虽读了不少有关半路劫财之书，仍未明白这劫词所指何意。挑帘问道：“何为买路仔？”

　　这好汉扶着一株小树苗，手持一精致匕首，听得我问话。一咧牙，指着跟在我身后的顾锦霖说：“乃是买路仔。”我在闺中曾得了些龙阳之书，时时刻刻想着如何遮掩，看书时亦是找个偏僻处小心确认无人后才敢翻阅，不想这世间竟已开明到这等程度，有这种劫色法。我甚是明理的侧身，让那厢好看清楚他的买路仔。

　　顾锦霖许是恼了，一言不发，任这好汉打量，随手抛出一袋物件，金玉相撞之声清脆入耳。“这些可是够了？”对面大汉用手掂了掂，笑着放行了。

　　这大汉定是半路出家，不晓得劫色也要有劫色的操守，竟为小小钱财所动摇，真真叫人惋惜。顾锦霖把玩着一颗夜明珠，甚是得意。

　　赶了一天的路，此时放眼过去，车窗外一片翠绿不见尽头，难怪有劫匪出没。顾锦霖为了节省时间，舍弃繁华路段，叫那车夫抄近路。这一带本不太平，那车夫亦是踟蹰许久，终是为一锭金元宝所折服。

　　劫人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何况我已经历过两次。当马车再次为劫匪所阻时，我伸手便要将戴着的手镯褪下。顾锦霖见我这番动作，面色一沉，挑帘而出。这镯子看来要比那夜明珠来得值钱。
　　“公子，公子救命啊……”不远处跌跌撞撞跑来一位年轻女子，看样子想是碰上劫匪了。果然后头跟着几位大汉，挥舞着大刀呼啸而来。这才是真正的半路打劫啊。

　　见我兴致盎然，顾锦霖眉眼一挑，上前扶起那女子，“姑娘没事吧？”这女子脸上俏生生腾起两片彩霞，往顾锦霖身上一倾，正对着我的娇颜带着几分挑衅，娇喘道：“公子救我。”英雄救美是古往今来永盛不衰的主题，美人救英雄亦成就了不少佳话。此番这女子想是要俘获英雄，我堪堪成了那绊脚石，甚是知趣的进车掩帘。

　　外头打斗着实激烈，惨叫声不时入耳。这一方车帘倒是掩了个干净。

　　靠着车壁往后又挪了几许，这车子本就不够宽敞，现下显得有几分拥挤。“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妙妙无以为报，若是公子不嫌弃，就让妙妙伺候公子，何如？”倚着顾锦霖的女子宛若无骨，柔情似水。顾锦霖深情回望，“你叫妙妙？”那女子不生羞涩地点头。

　　这马车定是漏风了，丝丝凉意自背上蔓延开来。

　　顾锦霖颔首，轻声道：“我唤你妙儿可好？”此等柔情又有几个能拒绝的，那女子自然欢喜非常。

　　自那日后，顾锦霖便甚少唤妙儿，只是将妙妙挂在嘴边。常言道女人之间的战争都是因着男人而起，那被称为妙儿的女子日日以愁怨的眼神望着顾锦霖，转而万般冷绝的看着我。我本池鱼，何苦殃及。

　　看了看沉默的两人，主动开口，“你可以唤我妙颜。”顾锦霖用扇子遮着半张脸，伤心道：“妙妙怎地这般生分，你我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是要亲热些。”

　　这话扯远了，我何时有个这般大的青梅竹马？“莫不是妙妙你喜欢我唤你颜颜？”

　　“还是唤妙妙吧。”顾锦霖笑得欢畅，那女子亦笑了，看我的眼神带着片片冰刃。

　　如此这番冰火交加了两日终于到达珉州，当先掀帘跳下车。珉州，翼国仅亚于都城洛阳的城镇。与洛阳的拥挤相比，珉州显然有序得多，可以看见街道两侧的店铺及牌匾。

　　“你这莽撞的性子何时能改啊，这般跳下车，若是撞着了可怎生是好。”眯眼望了望天空，这日头不大呀，顾锦霖莫不是晒晕了，犯迷糊，化身大哥吗？

　　“锦霖仍是这般爱护妙颜呐。”马车后转出一人，笑语俊颜。

　　细细看来，不正是青年丞相裴之吗。诧异问道：“裴之怎会在此？”自那日秋水夺魁之后，便不见裴之，原以为是公务繁忙，未曾想竟是来珉州了。

　　裴之戏谑的睨了一眼顾锦霖以及被扶着的女子，笑道：“自然是某人有难，前来相助。早些时候便看见你们的马车进城了。”裴之指了指不远处一扇三楼窗户。

　　收到信件当天顾锦霖就催促着我动身，即便如此裴之还是先到了。这厢莫不是骑马，看这瘦弱的身板，红润的脸庞，实不像骑马奔波数日。

　　见顾锦霖驻足，裴之上前问道：“可是要现在去？”顾锦霖嘴角抽了抽，“自然，早点完事好。”此事能引得顾锦霖急急忙忙赶回来，自是没那么好解决。

　　未到顾府，那厢已经英雄了数回，救下不少妙妙。身边围着一群阿妙、小妙，场面着实壮观。

　　“妙颜可知为何这些女子皆名为妙妙？”与我并肩走在后头的裴之便研究我那南瓜扇便问道。想必和那麻烦事脱不开关系。

　　裴之打开纸扇径自摇着，“只因锦霖曾在祖先牌位前起誓，此生只娶妙妙为妻。伯母无奈，只得为他寻出这些个‘妙妙’。”

　　脚步顿停，看着前方越走越远的身影。裴之倾身问：“妙颜可是动心了？”眨了眨眼，茫然道：“啊？”裴之无奈摇头。

　　远远的便看见一座宅院，门前分立两只高昂着头颅，身长堪比门高的貔貅。顾锦霖领着一帮妙人，穿过两只貔貅进了大院。以前问过二哥，顾锦霖究竟是何许人，记得当时二哥咬着牙，一字一字往外蹦：“他便是那唯利是图、无奸不欢、锱铢必较的奸商。”似他这般挥霍的奸商，估计貔貅也难为他敛财。

　　一进门便被不知何时躲于门后的顾锦霖拉入怀中。这厢忒不厚道，近几日一直赶路人本就不怎清醒，现下这么一拉，顿觉天旋地转。忙闭眼定在原地，不敢乱动。

　　“妙妙？”一声低唤在耳边响起。睁眼，发现整个人都依偎在顾锦霖怀中，周围片片冰刀无形射来。稳了稳身形便要站起，不想顾锦霖抱得更紧。正想着是否用二哥所授的防狼秘技，顾锦霖低头在我耳边喃喃道：“妙妙，你可是应了我要帮忙的。”我是应承了，点头默许。

　　顾锦霖乐了，牵着我的手连唤妙妙，周遭妙人继续释放寒气。忽地想起一句话：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冷不防一个激灵，打了个寒颤。顾锦霖体贴的将我搂在怀中，“妙妙，你这身子过于娇弱了，可得好好补补。”我这身子比喵喵还硬朗，无需进补。

　　“是得好好补补。”一位妇人自堂内走出，丹凤眼微吊，想必这位便是那麻烦事了。顾锦霖一手牵着我，躬身行礼，“娘。”这位妇人笑眯了眼，走过来拉着我上下打量。转身问顾锦霖：“这可是你的妙妙？”轻拍着我的手直道好。

　　顾锦霖颇为自豪的挺胸，我亦受下了这声好。

　　说来顾母也不容易，盼了许久才得了顾锦霖这么一个娃。如今顾锦霖已是年过双十，仍未娶妻，也难怪顾母着急。这几日，我跟着顾母倒是哄得她开开心心，顾锦霖也是精神焕发、红光满面。可苦了自己，日日对着些个《女经》《妇德》，摆弄针线，着实憔悴不少。回去得让二哥好好算算这笔帐，莫让那厢讨了便宜。

　　今日顾母让我绣个鸳鸯戏水，只怨那顾锦霖将我夸成文君第二，织女下凡。拿着针与画布上两只水鸟对视了半天，鸳鸯啊鸳鸯你为何要长得这般色彩斑斓？你瞧那天鹅，人家也是一水鸟，可超凡脱俗。比对了半天，挑了根金线下针。

　　翌日，顾锦霖端着一盘金灿灿的烤鸭，坐在我对面。彼时我正翻阅一诗卷，试图找着背《女经》的感觉。那厢如同逗猫一般，拖着烤鹅在我面前左右摇晃，“妙妙可是想吃？”这几日，顾府的厨子时不时便做些个人参燕窝送过来，如今看着这烤鸭倒有几分馋意。在静慈庵时，常与六儿吃着烤鸭，谈经论道，别有一番风味。

　　“确实有几分馋念，你怎知晓？”顾锦霖捏了块鸭脯，似是品尝人间极品般，微眯了眼细细咀嚼。从怀中掏出一条锦帕，可不正是昨儿个我绣的那条。不解的接过，打开。

　　顾锦霖指着上头交颈的鸳鸯说：“你这绣的是何物？”瞥了一眼那厢手中的鸭腿，道：“自然是鸳鸯。”

　　“你可曾见过金色的鸳鸯？”原以为这厢亦是个见多识广之人，不曾想眼光如此短浅。指着只用金线勾勒出的鸳鸯道：“你可晓得何为只羡鸳鸯不羡仙？此帕的鸳鸯是天庭上的鸳鸯，自然要用金线。”顾锦霖一副受教了的摸样，收了帕子，又折走一只烤鸭翅。

　　“这烤鸭妙妙你慢慢享用。”

　　虽然你已是一残缺的鸭子，我仍不离不弃。端起盘子，向客厅走去。想来，裴之应该还没出门，可以一同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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