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

　　1

　　大雨滂沱的天气，他将车子泊在停车场，步行横穿过几条街灯马路，路过拐角时，被一辆单车溅了一身积水。

　　“唉，这种鬼天气。”

　　肇事车子很快扬长而去。他只能抱怨的看着天，眼见大雨没有减少，反有骤增的意思，不得不进便利店买了一把伞，一路加快脚步朝广场走去。

　　“嗨，我在这里。”

　　她似乎等了很久，撑着一把白色雨伞，站在风雨沉飘摇的水中央，冲着他的方向招手。

　　他愣在当下，时间和空间有数十秒空白。她的口吻，不像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更像一个许久没见的老同学。所幸手里的花束还很完好，没被雨水凌乱了花瓣和枝梗，初次见面，他不想太失礼。

　　她就像孩童看到糖果一般，眼神略过他，惊喜的叫了一声，同时动作夸张的，迅速的将花抱到了怀里。

　　灵魂尚停留在出窍阶段，经她这一叫和一闹，立即元神归位，这才发觉，不知是否因为紧张，花茎竟一路被捏出了深深的指印。

　　终于能够坐下来。

　　他不知道她已订好餐厅，也事先叫好了食物。面对一桌美食，他分明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但此刻，却更莫名的只有抽烟的冲动。

　　“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要腼腆啊？”

　　她笑眯眯的放下花，笑眯眯的看着他，也笑眯眯的驱散了他的局促不安。他想她终于不再像个老同学，但他也忍不住该死的想，她怎么可以一下像个幼童，一下又成熟得像个亲切的姐姐？

　　事实他仅仅小她两岁，事实他也不想把她当姐姐看待。可是，他们之间也应该没有爱情。

　　雨势渐渐弱了下来。

　　他们安静的聊着天，客气的互夹着食物，没有情侣的甜蜜，没有朋友的默契，如同四周举止周到的食客，仅仅是进行着一场彬彬有礼的社交仪式。

　　天色渐渐被黑暗渗透。

　　这期间，他抽掉了七支烟，食物被撤下了餐桌。她则默默的看着窗外，半空中雨小了又大，大了又小，却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或许，应该告别了吧。他想了想，捞起外套，打算送她回去。

　　“我们去哪里？”她突然开了口。口气幽然遥远，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向他询问。

　　“送你回家。”他说。

　　是的，她应该还没有爱上他。她就站在他眼前，眼神却穿越过了他的身体，飘向遥远的地方，他不知道的地方。

　　他呢？应该也没有。他知道自己没有心跳加速，没有心疼悸动，爱情是一种令人呼吸柔软的介质，而她给的仅仅是平静。至少目前如此。

　　她没有说话，空气再次陷入了沉默。

　　“那么，一起看球赛吧？”最后他提议道。她依然没有说话，却也并没有反对，起身拎起挎包，随他步出了餐馆。

　　车子沿着海滨公路行驶，他坐在驾驶座左边，她坐在他右边。黑暗中他窥见她将脸贴近了车窗，望向遥远灯火的山和海那边，眼神就像明明灭灭的灯光。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海水的冰蓝，他想她是寂寞的，类似一种绝望，突然冰冷地渗透了每个毛孔。

　　他带她去了宾馆，登记了一间独立套房。打开电视遥控，球赛正如火如荼进行，她支持的球队刚进了一球，她高兴得直拍手大叫。他靠在窗口抽烟，掏出手机，给妻子发了一条短信：“今晚公司加班，不用等我。”

　　2

　　次日中午，她起床打开宾馆窗户，看见了放晴的天空和被雨水洗涮得干干净净的马路。想着此刻他该在驱车回去的高速上，想着他该在向妻子交差的回家路上，不禁自嘲的笑了起来。

　　洗漱，打开电视，吃午餐。电视正在播放午间新闻，美女主播美丽的嘴唇一闭一合，像一只快乐的兔子。画面同时滚动着一则讯息：今晨早上8点15分，本市青年知名企业家某某某，于城东高速公路，与一辆货车迎面相撞，送院后证实不治身亡。卒年30岁。”

　　屏幕下方弹出一张旧照片，是某个新闻会的背景。没错，是他。

　　毫无征兆地，手里的三明治掉了下来。有风穿堂过室，将窗帘甩得高高飞起，如同一片飞散的白色花瓣。明晃晃的日光中，她突然发现他昨晚送的百合花，在窗台中一夜间悉数开全，而今天，她面对的，竟是他生命瞬间凋谢的事实。

　　她是记得的，昨晚熟睡时他沉稳的呼吸声，恍惚中，他伸出双臂将她拥抱到了天亮，头发至今残留着他淡淡的烟草味道。她能感觉到，他想给她肢体外的温暖和平静。

　　只是隐约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来不及发生。

　　只有眼泪掉了下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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