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放下汤药，照顾他的人不多，只有门口刚刚被我支开的两个守卫。
　　苏逾没有杀他，准确的说是没有来得及杀他。那日之后，他一直昏迷，不曾醒来，口中一直呢喃着的名字是——叶灵。
　　“你是谁？”这张易容之后的脸，他应当还是第一次看到。
　　“我是王姑娘的朋友，也是——叶灵的朋友。”听我提到这两个字，他神色明显有些变了，即便竭力保持镇定，也不过是一副自欺欺人的模样，只怕，连自己也没有欺骗过去。
　　“你来见我是为了叶灵？”
　　“不，是为了上官庭。”
　　听到这个名字，他沉默了很久，忽然轻笑出声：“是他让你来找我的？要我命？”他转头看我，眼里有绝望，有恐惧。
　　摇头，“我不是他的人，也不听他的调遣。”
　　“那你来找我是——”
　　“上官庭的底细，你知道多少？”
　　“你想对付他？”问出这话，他自己却笑了：“我劝你放弃这个念头。他不是你可以对付的人。”
　　“他让你五日之内杀了苏榭，你并没有动手，你其实也不想任他摆布，不是吗？”
　　“你怎么会？”他转念一想：“那天你也在——”
　　点点头：“是，我也在。看到了，也听到了。只是我不明白。这场战事若是败了，与你不是更好吗？赤木舒与高家的关系——”
　　“他同我们并无关系。”
　　这是怎么回事？
　　“是我的过错。若不是我着了上官庭的道，不会给家族惹来这样的麻烦，让陛下这样猜忌高家人，甚至带累了玉成，带累了父亲。”
　　高家没有同南燕私通？
　　“那在宜州截杀徐州流民的兵士是——”
　　“是我吩咐的。宜江王和赵天德应当也查到了。”他承认的很直接，很坦荡，没有给自己找借口，与我料想的有很大的出入。我以为，他多少会回避这个问题。
　　“你的理由是——”
　　“上官庭告诉我，南燕兵士用徐州人试药，这些人身带其毒，所用所食都有毒，血液汗液等一旦沾惹上，会全身溃烂。若是他们接触到宜州水源，后果不堪设想——”他低着头，低沉的嗓音慢慢叙述着：“高都云即便再想要求得上位，博得陛下的信任，也不会坐看河山失守，无故屠杀百姓。世家子弟虽多不肖，却也有自己的风骨，虽不屑旁人认同，却也有需要坚守的内心。”
　　“所以才要——才要焚烧尸首。”
　　他红了红眼睛：“可是他骗了我，罪孽已经造下，无法挽回。”
　　“高将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必过于自责，此事错不在你。”
　　“王爷和赵将军查到我的身上，我会为我所做的承担后果。”我没有想到事情的背后会有这样的因果。也不曾想过以往被我鄙夷的高都云内心是这样想的。
　　“你是叶灵的朋友？”
　　我点头：“五年前，她到宜州为老寨主寻药，与她相识，有交情。”
　　他点头：“娘娘——”他忽然换了称呼，吓了我一跳。
　　“你——”
　　“叶灵说过，她一生交友无数，可知心只有两人，皆是在宜州所识，一是济世，二是安陵。偏偏这两人都不曾对她明言心思，她也乐得装傻。州那段日子，是她平生最惬意的日子。没有算计，也没有仇怨，无忧无虑。”
　　“能得叶灵为友，也是韦安的福气。”他已这样说，我也不好再隐瞒下去。
　　“高都云自知命不久矣，唯有一事，记挂在心，希望娘娘，能看在故人情面上，替我了却心事。”
　　“高大人请说。”
　　他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玉牌，上头刻着一些小字，似乎是生辰八字，还有一个名字——郁之。
　　他将玉牌递给我：“我同叶灵的女儿，手中也有这样一块玉牌。叶灵并没有告诉我她的所在，我只知道她平安的活在宜州的某个地方。”
　　“你是想让我找到她？”
　　他摇摇头：“不，当初叶灵选择将她送走，就是不希望她承载高或者叶这两个姓氏所带来的沉重，希望她能无忧无虑的活着。我唯一期望的是，希望娘娘能守住这块地方，让她能生活在一个平安的地方，和乐的生活下去。”他伸手擦了擦眼睛：“若是有机会遇见，只需要告诉她。她的父母并没有抛弃她，有一日，会去——会去找她——”
　　手中的玉牌变得沉重，承载着两个人的心。
　　死去的，和活下来的。
　　经历过同样的事情，其实比谁都明白，活下来的那个才是最辛苦的。
　　我不知道上官庭使了什么样的手段，才能叫眼前这人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爱人。
　　还没有来得及将玉牌收起来，外头便传来两声凄厉的惨叫声。
　　高都云已经拿起宝剑，护在我的面前。
　　明明虚弱的像是一块纸条，风吹便倒。
　　门被猛烈的冲击发出一声巨响，立时涌进两队兵士——
　　“你们要做什么？”这些人是来处置高都云的？在我要靠近的时候，被高都云猛的拉了回来——
　　“他们是南燕人！”
　　南燕人？
　　余光扫过院子，躺着的两具尸体是——我刚刚支开的守卫——
　　“高大人，别来无恙啊！”这声音，有些耳熟——
　　那人背手以立，背着光走了进来，容颜渐渐同轮廓相和重叠。
　　是他！
　　那个和月牙在酒肆谈话的男人！
　　“赤木宏，你想做什么？”
　　我一扫他身边的人，大概有十来个，以我和高都云两个人，要想安全的杀出去，只怕有些困难。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这个或许可以一试。
　　我扯过他的衣袖，附在他耳边低喃几句。
　　他却忽然推开了我，猛的拔刀看向了赤木宏，而后顺势关上了门。
　　关门的瞬间，我看清了他的嘴型，和那个视死如归的笑容。
　　“郁之！”
　　刀剑相撞的声音，看着血染红了白色的纱窗。我一咬牙，猛的推开了密道口，闪身进去。
　　我尽可能的跑，希望能够赶得上。
　　这条密道知道的人并不仅仅是我，还有——月牙。
　　急促纷乱的脚步声，我急忙停住脚步，闪身进了另一条小道。可很快走到了尽头，那些人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我握紧手中的匕首，在考虑着如何以最小的损失杀出去。
　　心跳的很快，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在这样的地方。
　　噗通-噗通——
　　太过紧张，似乎都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啊——”还没有来得及叫出声，就被捂住了嘴巴。
　　“嘘！”他对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靠在门边查看情况。
　　我眨巴眨巴眼睛，冲他点点头，他会意，松开手。
　　“陛下，你没事吧？”我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确认了他没事才放下心来。
　　收到王元、苏颜和明泽三者奇怪的目光，我才注意到自己的动作，连忙收回自己的手。
　　“夫人，你没事吧？”
　　我点点头：“没事，只是——高大人他——”
　　“这波南燕人与他有关吗？我早就说了，应该趁早处置了他的，省的麻烦。”苏颜牙痒痒的开口，挥舞着拳头，恨不得揍上一拳。
　　“不是他。他为了救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隐去了我和高都云的谈话。
　　我不能阻止他的死亡，至少应该还他一个清白。
　　听了我的话，他们沉默了许久。
　　“接下来该怎么办？”先开口的是苏颜：“这儿虽然隐蔽，但是没有粮食，我们支撑不了多久，迟早会被发现的。”
　　虽然知道要防着月牙，可是并没有想到她会带着南燕兵士直接杀入州牧府。可是苏逾明明知道了月牙的身份，以他的心思，怎么可能会一点部署都没有？
　　“陛下，可有部署？”我的问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到了苏逾的身上。
　　他镇定自若，沉稳有节的模样，看上去实在不像是毫无准备的人。
　　“等。”他冲我笑了笑，只说了一个字。
　　可是，等什么？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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