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恋

　　1
　　第七次逃离那个地方，头也不回，夺门而出。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我终于毅然决然地背弃了。飘雪的平安夜，我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像幽灵一样飘忽于欢乐的人群中。脚步没办法停下来，坠落的细雪早已融化成了我心中无数的伤痕；风狠命地唤醒我的记忆。四姨的话反复在我耳边想起：“镜，你要成为一个幸福的孩子。”

　　喝完第七杯啤酒，身上仍旧找不到畅快，发臭的金钱，见鬼的地位，我想属于我的，也只有这个名字而已。瞳世忘，真他妈的叫全家人失望。十六岁的那年，不顾一切地改动了自己的名字。为的，只是忘却世间的琐事——然而，生命里，除了烦恼，只有琐碎。
　　抓不住想要的东西，我的口袋里，不肯放开的，只剩下，那一块有裂痕的紫水晶。

　　2
　　“母亲”，十二年前我第一次艰难地咀嚼出了这个词组，冰冷的延伸让我觉得自己仿佛站在至高无上的女神面前接受着审判。陌生的脸孔在我的周身不住的打量，头脑里充满了另人晕眩的无声嘲笑。记不清多少个午夜梦徊里，看见了那张高傲美丽的脸，始终模糊地仿佛离我很遥远。梦境里，总是有一个瘦弱的孩子，跪倒在她的面前，轻声呼唤：“母亲，大人。”
　　除却这些，被肢解的记忆里，就只剩下一双迷惑的眼睛，那个每天都对我说着请我幸福的女人，她的，充满哀伤的眼神。
　　四姨死的时候，安详的像天国里的仙女。我直觉地相信她是在梦里预见了我的幸福，所以，那是我笑的最灿烂的日子。那一天，我满十六岁。那一年的生日礼物，是一件纯白色的衬衫，母亲花了三个小时为我挑选的。

　　“对不起，我不感兴趣。”这是我说出的第一句反驳父亲的话。“不行。”一个狠狠地巴掌落在了我的脸上。那一刻里，我居然没有感觉到痛。第一次挨打的滋味，像火燎一样直接烙印在了心里。母亲的眼泪从那天起再也没间断过，这使我终于意识到了女人的脆弱。那是我唯一想要保护的女人。但是忽然有一天，她却从我的生命里消逝了。后来荣叔告诉我她跟着UNCLE去了CANADA。
　　再后来我收到了CANADA寄来的邮件，包裹里装着的是一块漂亮的紫水晶，细致到了近乎完美。我看见了那种暧昧的色彩，几近疯狂的把它砸在了地板上，然而又生怕被抢走似的扑倒在上面，紧紧地抓住了那种毫无用处的挣扎。于是，那块水晶变得不再完整，如同我的生命一样。
　　原来那一天是我的十六岁生日，我跑去了警政厅私自改动了自己的名字。父亲为此大发雷霆将我关了三天三夜，而我，一个人孤独的幸福了三天三夜。因为，那个最爱我的人，找到了幸福。

　　3
　　夜晚似乎将要无止境的延续下去，平安夜似乎再也不会安静下来。我将自己的瞳孔放大，这样，就可以看不清别人的笑颜，而别人，也没办法洞穿我的心事。远处飘来宁和虚渺的《平安夜》的歌声:
　　Silent night, holy night! All is calm, all is bright. Round you virgin. Mother and child. Holy infant so tender and mild. Sleep in heavenly peace. Sleep in heavenly peace.
　　Silent night, holy night! Shepherds quake at the sight. Glories stream from heaven afar. Heavenly hosts sing Alleluia. Christ the savior is born! Christ the savior is born!
　　Silent night, holy night! Son of God love\\\\\\\\\\\\\\\'s pure night. Radiant beams from Thy holy face. With dawn of redeeming grace. Jesus Lord, at Thy birth. Jesus Lord, at Thy birth.
　　宁谧的华丽镜头，仿佛上帝要迎我回家，我只是一个迷路的天使，而天堂则是我温暖的家。
　　谁宣判了我的死刑呢？为了四姨，我还要坚强的活下去。因为她说过，总会有一个人，是我的幸福。如果她活着的时候还有希望的话，那么，我就是她的希望，她的，生命……
　　一只不算漂亮的猫蜷缩在街角的垃圾箱上，它的颜色，白净的就像漫天的飞雪。以前，我总是向往这种浪漫的画面，今天，我在溢满浪漫的街头，像一只出走的猫一样，蜷缩在无人的角落。
　　——天亮的时候，请叫醒我。

　　蓝天深邃到叫人流血的疼痛，而风吹过的声音却像鬼魅般地蛊惑我的心。眼底的空间辽阔到无限大，好像是要拼命显尽尘世最耀人的光辉。我只听得见雪花融化在雪地里的叹息，恰如人的生命，短暂而毫无意义。摊开掌心想要挽救它的瞬间，已然想起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于是我张开了双臂，请你，和我一起消逝吧！
　　远处的墙角边倚着一个小小的生灵，那只是一个叫人心疼的孩子。我看到了厚重的白雪沉沉地压在他单薄的身体上，仿佛，马上可以结束他的生命。可是为什么，他微微颤抖的肩膀上渗出的绝望却在对我说：“请你，唤醒我。”
　　风会穿透你洁白的衬衣，雪也会浸湿你脆弱的肌肤。我把自己唯一的黑色风衣盖在你的心口，然后离开。因为天亮了之后，我，什么都不能够给你。

　　4
　　头发终于长长了，长到了当我抱膝埋头的时候，刚好可以盖住我的手臂。于是，我便可以想象自己是躺在谁的怀里。其实我不知道什么叫做依偎，当我想靠在四姨怀里的时候，她总是一把推开我，冷冷地道“我不是你的母亲。”
　　忽然有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那一种轻柔好像多年前四姨在为我叠衣服，小心翼翼，含蓄并且内敛，寄予了厚爱却又无法表达。我努力地想睁开眼睛，但是漫天的风雪已经封住了一切，我只有在心底喊着：四姨。醒过来的时候，我死死抓住的只是一件黑色的风衣。衣服里拥着深深的暖，衣领上散着淡淡的香。我觉得，自己正被一个人紧紧的抱在怀里。

　　最后的负担也终于不再是负担。我讨厌严谨的黑色，因为它阴暗的好象家族的缝隙，也深沉的好像父亲的咆哮。我一并松开了手，奔跑在雪地里宛如没有束缚的精灵。然而，我仍旧是黑色的精灵，摆脱了黑色的外套却还裹着黑色的衬衣，那一种暗夜的悲伤已经根深蒂固地建立在了我的思想里。没有人比我更向往光明，然而，我已经成为黑夜里浮走的行尸。
　　当我的指尖触及那个孩子漆黑的头发，有一种针扎的刺痛，痛得让我泪留满面。怎么会掉下眼泪，为的，是自己的悲哀，还是那个灵魂的孤寂？我仿佛可以透过他的秀发看见他会发光的瞳眸，黑的那么彻底，彻底到依然洞穿了我的心。
　　我渴望，拥有那双眼睛。

　　5
　　天开始渐亮，我和谁一起做了今天最早与阳光打招呼的人。街上终于只剩下我，和影子。忽然莫名其妙的害怕，怕的是什么呢？已经没有人会再抓我回去，我只是被遗弃的小孩，十七年前，早就注定了结局。
　　给自己以无尽的自由，只身前往梦想中的地方。可是，我的梦想是什么？或者，在我心里，谁是我最想见的人？下意识卷紧了衣裳，黑色的沉闷压到我几近窒息，却无论如何舍不得放手。也许，你是我唯一的亲人，虽然，已经没有人爱我。

　　暗夜像一张纸一样被人轻易揭去，阳光便轻柔地洒下来。路灯开始一盏盏熄灭，我看者自己渐而消逝的影子，悉数着自己将要挥霍殆尽的生命线。摇头叹息的时候，却连叹息的声音也不肯落在地面上。依然有东西纠着我的心，我努力睁大自己的眼睛却仿佛在悬崖边抓一棵小草般的无助。在朦胧中看见的只是皑皑白雪，雪地里，谁在叫我？濒临崩溃的边缘，却不再想要放弃。或者，我还有想要保护的人，尽管，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6
　　整个城市已经苏醒了过来，我直起身子的时候，恍如隔世。
　　彻夜的寒风将我摧残地不成人形，透过无声的空气，我好似看见了自己憔悴的模样，眼神惘然，嘴唇被我咬的渗血，脸上却显出了迷幻的紫色。耗尽最后的力气紧握自己的双手，长长的指甲用力的嵌进肉里，于是，我便可以清醒地走下去。
　　路可以任意方向的延续，我也可以有无穷尽的选择，哪怕不知该往何处去，我也相信，总有一个属于我的地方，即便，那只是用来安葬我的小小的墓场。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错综复杂的路上，让我感觉仿佛身陷迷阵，重复同样的往返，做着徒劳的寻找，出口在何处已经没有了意义。因为时间正在没日没夜地流逝，即使找到了出口，也只是踏进了另一个入口。与外界抗衡只是一种无谓的牺牲。
　　我只想去找一样东西，或者另一个人。总会有那么一个单独的存在，只属于我，为我而生存。

　　7
　　用望眼欲穿的姿态仰视着天空，太阳像指示牌一样悬挂在那里。鸽群飞过，我的心也跟着飞过。站在人潮涌动的广场中央，我却孤单的像掉队的飘零燕。
　　往风吹的方向走下去，直到风也停下来。风驻足的驿站，也许就是我最后的归宿。
　　头脑里一片空白，眼前也一阵昏暗。我想我将要这样倒下去，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耳畔忽然又响起了风声，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美好。让我再看一眼，蓝天，白云，黄土，绿叶，还有，那件黑色的风衣。
　　好想，请你抱我……

　　像鹰一样孤独而不驯地穿过人群，眼光如搜寻猎物一样犀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阳光刺眼的照耀在街道上，我被墙面玻璃的反光搞的找不到方向。
　　广场的中央聚集着各式各样的人群，而我要找的人又在哪里？
　　保安匆匆地与我擦身，一种微薄的喘息正在吞噬我的意志。白色的衬衣紧紧地贴在他身上，一根根肋骨的形状便清晰的显露了出来，湿漉漉的头发直直的下垂，略弯的睫毛还在闪烁。我几乎触摸到了他冰冷的肌肤，我几乎可以看见他紧握的双手——正，死命的抓住我的外套。

　　8
　　我终于闭上眼睛，寂寞地倒在了广场中央喧嚣的人群里。路边的野花死了尚且有人掉眼泪，而我，却只像空气里漂浮的尘埃，轻轻地被人弹拭而去。尝试着微笑，因为我已经来到了另一个国度，鲜花盛开并且阳光和煦，一切被铺展地如此的美好。第一次知道了幸福的味道，幸福地仿佛编制出来的梦境。
　　谁在轻拂我的头发？谁在亲吻我的睫毛？
　　谁的，眼泪，落在了我的脸颊上？

　　你终于躺在了我的怀里，脆弱的样子仿佛一樽水晶。我抱紧你生怕弄痛你，放开你又怕你受伤害。好想，温柔地呼唤你，可是我亲爱的孩子，该叫你什么？于是我只有一遍一遍的吻你，用尽我一世的柔情来拥着你。
　　当你醒来的时候，就会看见我专注的眼神。如果你不再醒来，也请你，只在我怀里，永远睡去。

　　9
　　我看见了一双怎样的眼睛，冷峻而有霸气，可是为什么当他看我的时候，却好像要把我溶化掉？脸上仿佛烧的发烫，也许，我已经醉生梦死在梦里。
　　我躺在谁的怀里，听着他节奏分明而有力的心跳，听着他不缓不急的呼吸？好想美美的睡去，却又不能够闭上眼睛。谁告诉我，这不是梦境，又或者，这里只是天堂。
　　我看见了他轻柔的笑颜，仿佛只对我而笑，仿佛只为我而笑，我想，为了那样的笑颜，我可以死掉。

　　我看着你在我的怀中慢慢醒来，看着你的眼睛从迷茫到光彩奕奕。我把我的灵魂一起卖给你，于是，便可以对你不离不弃。
　　多少次看你在睡梦中轻轻皱眉，又多少次从你翻过身的背影里看出你的无助？谁，把你伤害成了这个样子，又同时，践踏了我的心？我亲爱的天使，请你别再流浪，因为，我需要你。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是的，我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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