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者上钩

　　“还记得我讲过的杜鹃醉鱼吗？现在天刚亮，正是我们去虎尾溪捕捉的好时候。那些鱼本已经被洒落溪水中的花粉醉倒，只要轻轻敲击船舷，水面震动，这些鱼就会循着水波向船漂浮过来，举手可得……”
　　顾惜朝把手探向溪面，慢慢地揉碎手里的杜鹃花瓣，艳红的花瓣由他的指缝中滑落，在水面上带起阵阵涟漪。溪水里成群的鱼儿早已等待多时，见食物出现立刻来了精神，纷纷跃出水面大口吞食。可奇怪的是，吃了杜鹃花瓣的鱼儿根本没有醉倒，摇摇尾巴逐水而去。顾惜朝也不以为意，只望着微明的天际。
　　“又来喂鱼？”戚少商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说话间已经把御寒的斗篷披在了他身上。“依我看，这些鱼杜鹃花瓣吃多了，不会再醉了。想吃鱼还要另想办法！”
　　顾惜朝见戚少商郑重其事地摆出了各种钓鱼用具不禁莞尔，伸手拉好斗篷就准备起身。
　　戚少商却扣住了他的手，“我帮你钓鱼，你不该陪我吗？”
　　“是你自己要钓鱼，我又没说我想吃。”顾惜朝忍着笑道，却没有挣脱戚少商的手。
　　戚少商放下鱼杆，认真地看着顾惜朝，许久才道：“我有案子要办，要出去一段时间。你……你等我回来，好吗？”
　　顾惜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顾惜朝不说话，戚少商就当他是答应了，接着就开始絮絮叨叨地交代其他的事，“我不在的时候要记得吃饭，不要总是坐在晚晴身边忘了时间。还有，早上露水重，出来记得要带御寒的披风，知道吗？如果你觉得闷就去六扇门，找追命陪你。……另外，如果，我是说如果，还有江湖人来找你麻烦，得饶人处且饶人！”
　　“还有呢？”顾惜朝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还有呢？戚少商，你真当我是你儿子一样管？”
　　戚少商有些赧然，他也知道清醒后的顾惜朝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可是，当初他发疯的时候已经照顾惯了，一时之间怎么也改不过来。叹息了一声，把其他的话收了回来，可手还是习惯性地搂住了顾惜朝的肩。
　　顾惜朝默默地坐在戚少商的身边，开始想他和戚少商。其实，他们之间的事，这一年来的事，他没有任何的记忆。所有他知道的只是据说罢了。
　　据说，他发疯的这一年都是戚少商陪在他身边，照顾他；
　　据说，这一年里戚少商为他打发了众多前来寻仇和“替天行道”的武林正义人士，甚至为了保护他多次受伤；
　　据说，他和戚少商之间如此奇怪暧昧的相处方式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年……
　　前两个“据说”已经让顾惜朝感觉不可思议，那最后一个“据说”更是让他几乎魂飞魄散！幸好，只是“几乎”！
　　若不是所有人都言之凿凿，若不是自己心里也不曾排斥，顾惜朝是怎么也不会相信他竟会与戚少商如此相处，同一屋檐下……
　　他不是没想过要改变这种相处方式，只是当所有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他的任何改变反而显得刻意，仿佛只有跟戚少商如此暧昧不清下去才是正常的……
　　“我要走了……”戚少商站起来，看着顾惜朝，终于忍不住拉起他，用手捂住了他那双如琉璃般的眼睛，“不要，不要总是这种眼神……”
　　“什么？”顾惜朝拉开他的手，疑惑地问。
　　“以前，每次我要走，你总是这种眼神……”戚少商轻轻叹息，“像是要被丢下的眼神……惜朝，我会回来！我会回来！”
　　被丢下的眼神？顾惜朝微微皱眉，以前？都是这样吗？……还是不记得。不过，真的有那么明显吗？少少的不舍，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惜朝，你跟我一起去！”戚少商突然又开口，满脸兴奋之色，显然很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得意。
　　“跟你去？”顾惜朝无意识地应了这句，片刻后摇头，“不去。”如果之前真的太过依赖戚少商，那么就从现在开始改变吧！
　　“我会写信给你。”戚少商郑重其事地保证。
　　顾惜朝只是笑笑，他九现神龙戚少商戚大侠会记得写信？黄河尚有澄清日……

　　戚少商走后顾惜朝的惜晴小筑安静了许多。顾惜朝没有去六扇门，他自己的解释是他喜欢安静。在他内心深处，他不希望自己被戚少商所牵制，他可以在晚晴手里化百炼钢为绕指柔，却不愿屈服于戚少商。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许是曾经疯过一段时间，他更加能够体会晚晴想要的那份心灵的平静是多么得难能可贵！坐在小溪边喂完鱼，戚少商的飞鹰传书就到了。戚少商竟没有食言，每日一封书信，从未断绝！尽管书信里写的只是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或者就是他办的案子上的一些事情，但既然他有心写，顾惜朝还是认认真真地看了。
　　这次阅读完书信，他却蹙起了眉。将之前细心收好的几封信一并拿出来一一浏览，他不禁暗骂戚少商真是木鱼脑袋！如此明显的破绽都瞧不出来，难怪走了这么久还不回来！照他这么办案，这桩灭门惨案怕是办到明年仍是无头公案！
　　忿忿地提起笔，第一次给戚少商回信，只问了几个问题，能不能明白就看戚少商究竟蠢到什么地步了。
　　“种花之人必是爱花惜花之人，有20年种花经验的花农怎么会把月季当作杂草锄掉？”
　　“主人家发生灭门惨案，血流成河，果真珍惜新婚妻子岂会在此时接她到主人家？”
　　“乡野村妇嗓音大多洪亮，何来娇滴滴一说？”

　　“你还真是喜欢这里！”戚少商终于回来，果然在溪边找到了顾惜朝。见他青衣翩然，抱膝危坐，眼神悠远，仿佛可以就此地老天荒，与这天地融为一体一般。
　　顾惜朝没有回头，一颗心却安稳地放了下来。他终于回来了。
　　戚少商在他身边坐下，习惯性地握住他的手，半真半假地抱怨，“我写了差不多30封信，你却只回了一封，而且还把我骂了一通！你顾公子挖苦人的本事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顾惜朝怒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开口。
　　“不过，谢谢。”戚少商又道，“若不是你帮忙，这案子也没那么容易就破了。惜朝，我走了差不多一个月，你有没有想我？”
　　顾惜朝又瞪了他一眼，仍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咬唇。
　　“我就知道没有！”戚少商无比哀怨地说，“难为我天天惦记着你……只要一想你，我就会写信给你，你收到多少信了？”
　　“只要轻轻敲击船舷，水面震动，这些鱼就会循着水波向船漂浮过来，举手可得……”原来这世上真有举手可得的鱼儿！
　　“喂！惜朝！你别走啊！”戚少商还在哀怨，“我说十句，你说不到一句！你就真的没话对我说吗？”
　　“我去拿钓鱼的鱼杆。”顾惜朝轻声道，“戚少商，难得让我教你一次。人要懂得知足，不可能这世上所有的鱼都是愿者上钩。今晚想吃杜鹃醉鱼就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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