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子歌

　　一柳老爷之死
　　听说柳老爷死讯的时候，十七正唾沫横飞地在望花楼对一帮来吃花酒的客官吹嘘自己是柳老爷的私生子。
　　“我爹死了？！”十七瞪大了双眼，一副受了沉重打击的样子。
　　“还不一定是你爹呢！”一旁陪客喝酒的小桃红看见他这夸张的模样笑道。
　　“我爹死了，那我得去上柱香。”十七似没有听到小桃红的话，自言自语般喃喃道。然后，突然间就真的起身向望花楼的大门口走去。
　　“十七！你去哪？”正在门口招呼客人的玉莲看到他，吓了一跳。
　　“玉莲姐姐，我去我爹那儿上柱香，不要等我回来吃饭！”十七悠悠丢下这一句，大摇大摆就朝柳府走去了。
　　“怎么回事？”众客官均是一脸诧异。若说这十七真是柳老爷的儿子，死了爹也不至于仍旧一副开开心心的样子；若说这十七不是柳老爷的儿子，他哪来这么大胆就真奔着柳府去了。
　　“没事了，没事了。”玉莲伸手向聚集的客官挥了挥，“十七这小子这儿有点……”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继而充满惋惜地摇了摇头。
　　“哦……”前一秒还在惊讶中的客官们这一刻都不约而同发出这声恍然大悟中带点儿同情的“哦”。
　　二十七变成柳十七
　　“夫人，那小子……”看着正恭恭敬敬地在柳老爷棺前磕头的十七，李管家迟疑着该不该把他赶出去。
　　“你是……”夫人止住了哭泣，但声音已完全哑了，说了个“你是”就咳嗽起来。
　　“夫人千万要保重身体啊！”李管家马上差丫鬟帮夫人到了杯茶水，让夫人润了润嗓子。
　　“我是柳十七。”一站起来十七立马就换回了平时的嬉皮笑脸，“他叫你“夫人”，那你是我二娘啰？”
　　“不得无礼！祠堂之内怎容你胡言乱语？来人啊！”李管家气愤地叫来家丁，示意他们把十七赶出去。有那么一瞬，他很怀疑刚刚在灵前毕恭毕敬状似沉痛万分的是不是眼前这个笑脸嘻嘻的小子。
　　“慢着，老李。”柳夫人制止了他，她看着十七问道，“你说你叫什么？”
　　“十七，柳十七。我是他儿子！”十七指着棺内柳老爷的遗体说道。
　　“你是望花楼的柳十七？”柳夫人似乎有些不相信。
　　“对，对！就是我！我都说两遍了。我真是柳十七。”十七有些不高兴了。知道柳老爷死后，自己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连忙赶过来，怎知柳府不但不招待他吃饭，柳夫人还一直质疑他的身份。
　　听了十七的话，柳夫人半饷没有说话。过了好久，她才又开了口，“老李，带少爷去换件孝服。”
　　“少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夫人？”夫人的一句“少爷”让李管家错愕不已。这个突然闯进来的浑小子怎么就成了堂堂柳府的少爷？！
　　“还不是老爷生前欠下的风流债！”柳夫人的语气里尽是埋怨，“听说是望花楼的名妓。”说道这里，柳夫人看了十七一眼，冷冷的眼神让十七感到有些不自在。
　　妓女的儿子……李管家在心里也冷哼了一声。他已经看出了十七的来意。一定是老爷生前觉得他出身卑贱，不愿意认他。等到老爷死了，十七觉得有好处可以拿，就来欺负善良的夫人，想坐回柳府少爷的位置。
　　“对对！我娘可是头牌呢！”十七却像没看见他们对他的冷眼一样，乐呵呵地又补充了一句，似乎那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光荣事迹。
　　柳夫人和李管家交换了一下眼神，接着道，“我当初知道后自然是很生气，本来想给那个女人一点教训，但后来听说她病死了，还给老爷留下了一个儿子。后来老爷也知道。他说介于他的身份，不能认这个儿子，但希望他能过得好。他还跟我说，如果有天他遭遇不测，叫我也一定不能为难这个孩子，待他也要如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我虽不愿意，但老爷待我不薄，老爷的话我自是不能不从，所以我就答应了。”她转向十七说道，“如今，你既然找来我柳府，我也当遵守对老爷的约定。不管你是要钱也好，想回来做大少爷也好，我都欢迎。”
　　柳夫人说的很识大体，表情确实百般不情愿。
　　“要不得，要不得！“十七连忙摆摆手。自从娘死后，这些年来，十七虽与柳老爷从未见过面，但他知道柳老爷秘密给了望花楼很多钱财。他知道，这都是柳老爷给他这个不能相认的儿子的。如今他怎么还敢觊觎柳府大少爷的位置！
　　“我才不要当什么少爷！我在望花楼挺好的。”十七笑了笑道，“而且我会舍不得玉莲姐姐的！衣服什么的我就不换了，我马上就会回去了。”
　　“那你是来……”柳夫人对于十七的话相当惊讶。
　　“我只是来，”十七摸了摸肚子道，“来看看我爹，然后吃个饭。说实话，我肚子饿了。”
　　“什么？”柳夫人有些哭笑不得。自从知道十七的身份后，她一直高度戒备，生怕十七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所以她先做出了让步，让十七感动于她的宽宏大量，以便日后两人能好好相处。可是如今，他却只是来吃个饭么？！
　　“对了，还有……”十七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神经兮兮的笑了。
　　“什么？”柳夫人刚放松的神经又紧张起来。
　　“我还想看看那个传说中的天仙妹妹！”
　　三杨柳青青
　　“你是说青青？”柳夫人着实又吃了一惊。她完全想不通十七到底在想什么。
　　“嗯嗯。”十七点点头，“扬州第一美女，柳老爷掌上明珠柳青青。我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比玉莲姐姐好看。”说完，十七又“呵呵”憨笑了两声。
　　“青青她知道老爷逝世，承受不住，晕了过去，现在还在房里休息。”柳夫人叹了口气。
　　“夫人也早些休息去吧。从老爷出事，夫人就一直在这里料理大大小小的事。夫人还请节哀顺便，保重身体。”李管家劝道。
　　“那麻烦你了。招呼好少爷。我就先行歇息去了。”柳夫人又吩咐了李管家几句，才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入后院了。
　　待柳夫人走后，李管家转头对十七说，“请随我去用膳……少爷。”后面的“少爷”是过了一段时间加上去的，显得有些生硬。
　　“哦，好、好。”十七倒是一点都不在意。一提到吃饭，连要看柳青青的事也忘了，兴高采烈地就跟着李管家走了。
　　柳府就是柳府，饭菜不知比望花楼的好多少。十七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觉得自己这趟没有白来。
　　“那个，那个李什么。”吃饱喝足后，十七抬手招呼李管家过来。
　　“是，少爷。有什么吩咐？”李管家面无表情地挪了过去，似乎要对十七这种人言听计从非常不屑。
　　“我还有一个问题忘记问了。”十七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说，“那个，我爹是怎么死的？”
　　“是意外摔死的。”过了半晌，李管家才说道，似乎很难接受这个事实，“是夫人发现的，可是已经晚了。”
　　“摔死的？真不像是我爹，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哎、哎……”十七收起了笑容，连连叹气。那一刻的痛惜之情似乎是真的。
　　就这么叹了几口气，十七突然站起来向后院走去。
　　“少爷这是要上哪儿去？”李管家的脸色终于有了点变化，他觉得十七就像是个三、四岁的孩童，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刻会提出什么可怕的要求。关键是，他现在的身份还是他不可以说“不”的主子——柳府的少爷，虽说十七在这里呆不了多久，但至少此刻，他是柳府的少爷。
　　“既然吃饱了饭，我就要去看看我的天仙妹妹柳青青。”十七停下来冲李管家一笑，问道：“左面，右面，青青妹妹的房间在哪面？”
　　“那个，那里，右边第二间。”迟疑了一下，李管家抬手指了指，“但是后院是据五行阵法摆的，从这里过去有点麻烦。”
　　“没事，我很聪明。”清楚柳青青香闺所在后，十七兴冲冲地拔腿就走，脚下的步子似乎带着风，越走越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后院错综复杂的走道中。
　　“好快！”李管家由衷地感叹了一句，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四东窗事发
　　“你就是柳青青？”十七瞪圆了眼睛，直直地盯住柳青青的脸。
　　眼前的少女唇红齿白，皮肤白皙如雪，一头青丝被精心梳成一个清新脱俗的发髻，一双眸子如同琉璃一般熠熠发光，可能是哭过的缘故，有些红肿，但仍然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女。然而此时，这双好看的眸子却带着怒气瞪着他，“这是哪里来的野小子？李叔，你在干嘛？怎么任人闯进我的房间！”
　　此时，李管家正好赶到。见到十七他还是吃了一惊。这个看起来傻乎乎只知道笑的浑小子居然真的这么轻松就过了柳府的五行阵么？他喘了口气就赶紧介绍到，“小姐，这位是今天来吊唁的少爷。”李管家说到“少爷”一词加重了语气，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就是柳十七？”柳青青抬起下巴看了十七一眼，然后极其厌恶地撇过头去。
　　“咦？你也认识我？”十七来之前就想过，柳老爷可能跟柳夫人说过自己的事，但没想到连柳府小姐柳青青都知道。
　　“当然，望花楼的柳十七嘛。”柳青青又厌恶的瞥了十七一眼。
　　“你很讨厌我？”十七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
　　“没有。”柳青青坐直了身子，两手叠放在腿上，恢复了大家闺秀的样子。
　　“呵呵，”十七没头没脑地笑了笑，接着又道，“有意思，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柳青青此刻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个疯子一样。
　　“咦？”十七却像没听到一样，全然不理会她。
　　过了一会儿，又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宝贝一样，指着桌上一盘鸡骨头嚷嚷道：“有鸡？我刚刚怎么没吃到？”
　　“那个……”李管家似乎很想解释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算了，这不重要。那个鸡现在还有吗？”十七满怀期望的问。
　　“有。”李管家回答得有点迟疑。
　　“那就麻烦你去帮我拿一盘，我要吃。”十七冲他笑了笑，道，“我好像又饿了。”
　　“是，少爷。”李管家在心里暗暗骂了句“吃货”，嘴上却恭恭敬敬叫着“少爷”。
　　李管家刚一离开，柳青青就浑身不自在，因为十七突然就盯着她没头没脑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柳青青是真的生气了。这个柳十七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在笑，”十七拨弄了一下装鸡骨头的盘子道，“青青妹妹还真是跟哥哥我一样好胃口，爹死了还吃得下这么多东西。”说完这句，十七突然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我问你，爹是怎么死的？”那一刻，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摔……摔死的。从书房的窗户跌下来摔死的。”看到十七突然变了脸，柳青青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发毛。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十七看着柳青青，眼里有深深的怀疑。他记得夫人说过，柳青青是在得知爹的死讯后晕倒的，可是柳青青竟说得好像是亲眼所见一样。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柳青青一下子站了起来，从上向下俯视着十七，“你今天才第一天进柳府的门，凭什么用一副怀疑我的眼光看着我？我难道会杀了爹爹吗？！”
　　“我又没说什么。”十七理直气壮的看回去，“我只想知道我爹的死因。爹死了，女儿不在祠堂守灵却在闺房大吃大喝。说什么晕了休息却穿戴整齐连头发都梳得这么漂亮，难道不可疑吗？”
　　这一刻，柳青青害怕了。身边的丫鬟全被娘亲遣去灵堂了，李管家也被十七差去拿吃的了。自己现在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好害怕。
　　“你故意的！”柳青青叫道，“你故意支走李叔的！”
　　“嗯。”十七不否认地应了一声，“我只想知道真相。我刚刚问过李管家爹是怎么死的。他挣扎了好久才说“意外摔死的”。我知道，从我进这个家门，李管家就不喜欢我，想赶我走，面对我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当然是能少说话就少说话。对我的提问当然也是给出最简单的答案。想想你刚刚的回答就知道——“摔死的”，这就是最简单的答案。但他说的是“意外摔死的”，刻意强调了“意外”，难道事发时他在现场吗？没有！因为他后来又说，爹的尸首是你娘发现的。在此之前，他应该没有见过爹才对。没有在现场的人却那么确信爹是“意外”死的，不觉得奇怪吗？那只能说明他在撒谎。当然，也可能是我多心了。若只是因为这样就怀疑爹的死因，我也未免有点可笑。其实，”十七像要说什么，到头来却只是沉默了一阵。过了一会他接着道，“但如果他真的是在撒谎，我再问什么，他也绝对不会说了。于是我想到来问你。你应该知道什么吧？”
　　柳青青叹了口气，仿佛放弃般重新坐回椅子。她这才清楚地认识到，这个男人不笑的时候，真的很可怕。过了半饷，她低声问，“难道爹爹不是失足摔死的么？难道是李叔他……”
　　“我也不知道，所以来问你啊。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好吗？”十七真诚地看着柳青青。
　　柳青青终于点了点头。听了十七的话，她也觉得事情有些奇怪。如果爹爹不是意外摔死的，那她一定要查清爹爹死亡的真相。眼下，她只有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了。
　　“早膳后我到了爹爹的书房，”柳青青眯着眼睛回忆道，“因为爹爹说有事情跟我说。可是我怎么都找不到爹爹。后来，我就从东边的窗户看出去，爹爹平时很爱到窗外那棵柳树下散步。然后，然后……”柳青青痛苦地皱了皱眉，“我就看到爹爹他躺在地上。我很害怕，就想去叫人。爹爹喜欢清净，书房周围都没有家丁。我就跑到前厅找李叔，可是没找到，就到西院去找娘亲。娘亲就跟我说爹被发现摔死在书房的窗外，叫我回房间呆着好好休息。”
　　“你跟柳夫人说过你早上去过书房吗？”十七很认真地听完柳青青的叙述，问道。
　　“没有，我还没来得及说，娘亲就叫我回房间。”柳青青的眼里又泛起了点点泪光，有点委屈地说，“我也不是大吃大喝啊，爹死后我一直在房间，后来李叔送来一盘鸡。我本来也吃不下，但刚刚突然肚子饿了就……”
　　“少爷，你要的鸡来了。”李管家端着一盘鸡走了进来。看见屋内的景象愣了一愣。十七和柳青青竟然围坐在桌前。刚刚还如此看不惯十七的小姐竟然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心平气和地和他聊着天么？实在难以想象！照小姐的脾气，就算不闹着把十七赶出去，也绝不会这样坐在一起聊天啊。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十七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不免又多看了十七两眼。
　　“哇！鸡！”十七倒是看也没看李管家一眼，他直勾勾地盯着李管家手里的鸡，不自觉又傻乎乎地憨笑起来。
　　“少爷请用。”李管家把盘子放在了桌上，对十七摆出个“请”的手势。
　　“我就不吃了。我还有别的是要做。”十七笑道。
　　“什么？”李管家觉得十分不可理喻。刚刚突然说要吃鸡，叫他穿过东院错综复杂的道路去厨房拿，现在说不吃就不吃了。这柳十七，莫不是把整人当乐趣吧。
　　“大老远拿过来，也不能浪费啊。”十七作沉思状，然后突然一拍脑袋说，“就给青青妹妹吃吧，青青妹妹不是最喜欢吃鸡了吗？”
　　“你怎么会知道？”柳青青问道。
　　“因为你哥哥我也是最爱吃鸡啊！”十七给了个没头没脑的回答。
　　“那你去干嘛？”柳青青疑惑地看着十七。
　　“我？反正闲来没事，我就在柳府溜达溜达好了。”十七又憨憨地笑了下，转头对李管家道，“李管家不忙的话可以帮我带带路么？”
　　李管家皱了皱眉，他记得柳十七说过他只是来吃个饭，如今饭已吃过，他却又要在柳府逛逛。他现在才明白，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小子说过的任何一句话都做不得数。但是不管怎样，天黑以后就要回去了吧。李管家抬头看了看天边渐渐聚集的晚霞，唇边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这个麻烦人物在柳府也呆不了多久了，就随他去吧。
　　“少爷想去哪呢？”
　　“这个，”十七走到门口望了一圈指着某个方向说，“那个高高的房屋是什么？我想去看看。”
　　“那是老爷的书房。可是从这里过去有点远，要先穿过东院，再穿过夫人所在的西院，才能到。”李管家有些犹豫。怎么说都是老爷出事的地点，而且由于事发后忙着布置灵堂的事，到现在都没有打扫过。
　　“没事。走快点不就好了。”十七似乎已经有点等不及了。
　　“我也要去。”一直没说话的柳青青突然之间开口道。
　　“可是夫人交代，小姐你要在房里好好休息。”李管家赶紧阻止。
　　“我也要去！”柳青青抬高了声音，“我已经休息好了。”
　　“那就一起去呗。”十七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人多点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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