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行

作者:安德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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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江南之春


      虽然经过了宇文清的说理开解,凌逸已经不那么担心宇文澈所说的白鹿命运之事了,然而心头始终萦绕着阴影,是担心未知危险的隐忧吗?他不知道,但细心体察到他这种心情的宇文清为了让他忘记这些烦心的事情,特意把他们的江南之行提前了——两天后,他们正式起程离开了京城。
      与所爱之人畅游世间美景的愉快显然令凌逸暂时抛却了所有那些的烦恼。凌逸一路上吃好玩好,那无忧无虑像是把天下万事都看淡的样子,俨然又是从前那个笑傲人间的无情公子凌逸了。这一切,让宇文清看在眼里,自然是说不出的高兴。鉴于身份的障碍,他无法给凌逸更多的自由,因为他的缘故,凌逸甚至还失去了很多原来属于他自己的自由。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凌逸这样洒脱的神情了,今次这江南之行果然没有来错。
      两人一路上且行且停,经过了无数城镇,看过了无数美景。这日,正到了金陵城。
      金陵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别处的民风再怎么开放,总有些儒生是相当正统的,而金陵城中的情景却不这样,就算是到了明远楼这样的地方,也是谈笑风生纵论天下者居多,摇头晃脑死啃书本者几乎不见踪影,就更不用说秦淮河的桨声灯影是多么的令人迷醉了。这可真是合了凌逸的脾胃,他一生中最向往的,便是这等自由自在的生活。可不是,才刚到金陵城,他就缠着宇文清,非要让他傍晚的时候陪着一起去逛秦淮河上的花舫。
      虽说宇文清见识不可谓不广,思想也不能说不开通,但他毕竟是在皇宫大院里长大的,哪曾去过这种地方。想来这花舫乃是烟花之地,怎是他堂堂太子该去的地方——荒诞也是要有个谱的,自由更是要有个度的,所以他坚决的摇头,说死也不去。
      可是凌逸仍不死心,一整天都磨着他,一会说这等景象别处绝无不去可惜啦,一会又说反正这次出宫就是游玩就应该尽情享乐啦,再一会还说了,皇帝要我们来江南暗访民情民风,这秦淮河上的花舫可是一大民俗特色,要体察民情可万万不能落了这里……诸如此类。他一整天都在宇文清耳边吱吱喳喳这些东西,终于磨得宇文清忍无可忍,双目一瞪,说——
      “好,我答应你就是。”
      待到华灯初上时,凌逸把宇文清从客栈里拉了出来,行至岸边。
      宇文清张眼一望四周,不禁有点愣住了:
      只见在这岸边,一群少女们卷袖挽裤,裸露着雪白的小腿和臂膀站在水中阶石上,有的淘米,有的洗菜,有的烷布捶衣,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的叽叽咯咯大声说笑,还有的哼着听不清词儿的小曲儿。
      河南岸十里繁华,千丈软红,各个秦楼楚馆都已掌起彩灯,雕梁画栋,丽色纷呈。
      临河的窗梭开着,透过纱幕,传来丝竹琴瑟之声,河上的楼船花航也是张灯结彩,往来游戈,招待着富商大贾、王孙公子。
      凌逸笑着看他吃惊的样子,说:“怎么样,这地方果真不同凡响吧?走,我们也找艘花舫上去逛逛吧!”
      宇文清面有难色,实是不愿涉足这种花柳之地的,无奈已经答应了凌逸,也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正在此时,恰有一艘花舫轻摇飘然而来,船中间灯影疏离,隐隐可见有纤秀女子轻盈起舞的身影,一曲清歌更是顺水而来:“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凌逸拉了宇文清登上船去,在船头站了少许,那一曲方才终了。
      宇文清赞叹道:“想不到此种地界,也有如此佳曲佳音。”
      凌逸笑着回他一句说:“这算什么,想必这儿定是曲好人更好呢。咱们这就进去?”
      正好,老鸨见有客上船,领了一班美丽女子打帘而出,行礼道:“爷,我们这儿,漂亮姑娘有的是,不知爷想要哪位?”
      凌逸也不客气,哈哈一笑道:“把你们最漂亮的姑娘叫出来吧。”
      “是。”老鸨向后唤道,“菱儿,快来接客了!”
      一个丽色女子自列中妖娆而出,上前对他二人福了一福:“爷。”
      那声音自是温婉,柔软中带着不容轻忽的媚意,直要人听得都醉了。她眼波流转,见这两位客人真是各有各的好处,一个气度不凡,一个风流倜傥,掩不住的风采翩翩,贵气天成;更难得的是都生就一副绝顶英俊的面容——这等人物本该只得天上有,如今居然叫她同时见着了两个,怎不叫她心头窃喜?正待她欲使出浑身解数,好好在这两位爷面前表现表现之时,却听得紫衣的那一个——宇文清发话了。他对那老鸨道:
      “先前我听得有一绝妙曲子由人唱来,不知可否令那唱曲之人与我二人一见?”
      他语音轻柔,随意中带着不经意的性感,语气更是有礼之至,那老鸨听了欢喜至甚,忙令人去唤那名叫君儿的歌女。不料她却遣人回报说她今日身子不舒服,不能见客,但请妈妈和贵客都见谅。
      听了这话,老鸨立即大怒,破口骂君儿遣来的丫头说:
      “你告诉她,她算个什么东西,难得有这样的贵客看得起她,她还推三推四的故自作态,总这样,看她欠的那五百两银子什么时候才还得起?赶明儿惹恼了我,我也不理她从不从了,就把她扔给那王公子作妾去,好说人家还许了一千两银子赎身钱呢!”
      宇文清在一旁听了,心想可不能因自己害了那姑娘,便忙与老鸨道:“罢了,也是我等与姑娘无缘。只不知能否允我题诗一首,代我赠与姑娘呢?”
      老鸨对着他,又挤出一堆谄笑来,忙说贵客题诗,谢都来不及呢,哪敢不允?便叫人寻了文房四宝来,放在宇文清面前。
      宇文清大笔一挥,竟题了临江仙中的两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他将题了诗的卷帛交与那丫头,道:“这虽与今日情景不尽相同,但我的心情却是与这作者有相似之处,请你将这代我呈给你家小姐,说是我很仰慕她的才华,虽无缘相见,但能聆听她那一曲,已然很满足的了。”
      丫头点头,回转后舱。
      老鸨见状,更认定了他们两个定是贵气公子,说不定和皇上都沾亲带故的呢,于是忙献媚道:“爷快请上座。各位姑娘,好生伺候这两位爷!”
      凌逸暗笑的对宇文清说:“嘿,你还真不错嘛——我猜那姑娘一定会被你感动得出来的。”
      “不见得吧,”宇文清说,“她像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歌女,应该不会轻易见客的。”
      “轻易自是不轻易,但看在公子你如此才情和深情的份上,她定会出来的……”他话音未落,便见得一位娉婷女子从后舱走来,他轻笑的对宇文清道,“瞧,这不就来了吗?果真是公子的影响力不同凡响哪。”
      听着他那评语,宇文清简直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什么叫我的影响力不同凡响?”
      “别说那么多了,”凌逸说,“看这姑娘如此绝色,你竟还有心情与我计较这些?”
      听了他这样说,宇文清才仔细看了这向他们走来的姑娘。一看之下也不由得赞叹,那是一张怎样的丽颜,而那又是一种怎样的气度?只见这君儿姑娘,美丽得简直是艳光照人,偏偏神色间又有着笑看风云淡的味道,认真想来,倒是与凌逸有几分相似。
      他把这想法与凌逸说了,凌逸笑骂他道:“哟,你这是侮辱我呢吧,我乃是习武之人,你竟说我与这样一个柔弱女子相似……”
      “不是,”宇文清忙解释说,“我说你们在气质上有几分相似,其他方面可没怎么——我心爱之人自然与旁人是不一样的,哪怕是这样的女子,也不及你的千分之一。”
      “甜言蜜语。”凌逸笑着评价,“你记着别被她勾了魂去,我就庆幸得要死啦。”
      “不会不会……”
      两人这厢偷偷儿的打情骂俏,那君儿姑娘已走到了他们面前,向着他们盈盈一拜道:
      “不知哪位是方才赠诗给奴家的公子?”
      “是在下。”宇文清有礼的答道,“请问姑娘是否就是适才唱那一曲的君儿姑娘呢?”
      “奴家正是君儿。”
      “在下请教姑娘,方才那一曲是谁作的?那并不是那首雨霖铃的原调呵。”
      “这曲儿,是奴家的一位朋友拿了前朝词人的词,重新作曲配乐而成的。”
      “柳三变的词,配上这等音调,倒有不同的意味……”宇文清暗自咀嚼着其中意味,微微笑道,“姑娘的这位朋友,定是一位奇人哪!”
      “是。”
      她微垂着眼,却掩不住一身飘逸气质——她本不该出现在这烟花之地的,宇文清心中生出万般不配之感,这姑娘之于这地方,真是云与泥的差别都不止呀:
      “我看姑娘,既有这样的朋友,想必也不是……不知……”
      他想问她来此之前是何等样子的,却不知怎样表达才好,吞吞吐吐的,话也说成了半拉子。还好那君儿姑娘冰雪聪明,一听便知道他的意思了,抬眼看他,答道:
      “奴家从前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家里也算殷实,只是被仇家……杀了我全家,我连葬父母的银子都没有,无奈何之下,才到了这儿……”
      说着,竟有一粒珠泪,沿着粉颊流下。
      宇文清一见她落泪,突然就不知怎么的,对那老鸨说道:
      “我想替这位姑娘赎身。”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而各人反应又有不同——凌逸是惊恼,君儿是惊讶,而老鸨根本就是惊喜到呆住了。宇文清却很平静的重复一遍:
      “我想替这位姑娘赎身。”
      老鸨乐呵呵的,如同在路上捡到宝一般,忙一口答应下来,才想起问:“爷出什么价呢?”
      “五百两。”
      老鸨面色一沉:“不成,这姑娘我买来时就五百两了。”
      “黄金。”
      “好!”老鸨当即乐开了怀,道,“这姑娘就归你了——君儿,还不快谢谢贵人。”
      君儿却不动,直盯着宇文清:“为什么?”
      宇文清悠然一笑:“我怜你身世可怜,又欣赏你的曲子,所以不愿见你在此地被玷污了。”
      “真是好心人哪!”凌逸皱眉道。
      宇文清生怕他因此而产生什么误解,忙转头过去想对他解释,却只见他无所谓的对自己扮了个鬼脸。知道凌逸并不在乎,宇文清也就放心了。心想反正下了船就找个地方把君儿安置下来,也不会耽搁两人太多的时间。
      可惜下了船,事情就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君儿一口认定自己无处可去,非要赖着他们二人不可,这下宇文清可发了愁了。没法子,只当是自己找了个大麻烦,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都说不出啊。还好凌逸够大度,不似个小女人一般的与他计较,否则他就更惨了。
      此处各种先不提,且说第二天,他们一行三人到了乌衣巷。这乌衣巷,曾是王公贵胄们集聚的地方,如今也是归为平凡了,所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真是对此地岁月变更斗转星移之情形最好的评价了。
      三人逛了一通,觉着实在无甚好玩的,而且走了那么久,大家也都累了。刚巧见着一个茶楼,宇文清便提议说去茶楼里喝茶休息。
      上了茶楼,三人坐下,恰巧不巧的就听见邻桌有人在谈论政事。
      这金陵城是个与众不同的地方,别处谈论政事的,必是非富即贵,要不然就是一心想要报国的读书人,哪有寻常百姓有事没事拿政治敏感问题来当茶余饭后的谈资的?这地方的人,可就真当它是消遣,针砭时弊也好,歌功颂德也罢,都当做是娱乐行为,也有些人把它当做是训练辩才之用。而恰恰是这种态度,反而不带太多个人的感情色彩,能够给予更加客观的评价。这种情况,宇文清早有耳闻,所以他现在一听有人在谈论政事,就立即上了心,仔细的听着。
      有一人先道:“近几年来皇上将大权交了许多给太子,这也是大家知道的吧。”
      众人均纷纷称是。那人继续说:
      “我认为,皇上这样做确实很有道理呀。因为一个稳固皇权的确立,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而当皇帝这件事情,也不是那么好做的。纵然是太子从小受着当皇帝的教育,那也是纸上谈兵,须得让他亲手经办了那些事情,他才能切实的懂得做个好皇帝呢。容我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当今的圣上终究是有一天要退位的,倘若太子今日没有受过这种磨练,那定然手生得紧,到时候会出什么差错也是说不定的——可见,当今皇上果然是雄才大略、目光长远之人,这可真是苍生之福啊!”
      这一席话说得颇有见地,他一说完,立刻博得掌声无数,连宇文清也不禁为之暗自叫好。可宇文清毕竟是宇文清,他心里虽然很是高兴,但脸上却没露出多少表情来。凌逸见此情况,把他往自己这边一拉,附在他耳边笑着说:“你现在得意了吧?”
      宇文清仍旧不动声色,只静听着下文——这儿的政事评议更有一特色,就是绝对不会只有一人或一方观点唱独角戏,这人既得了这么多掌声喝彩声,定要有人跳将出来反驳于他才是,这才是辩的道理,也是大家表现自己的机会。
      果然,待到掌声一落,马上有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站起来说:“我倒与兄台有少许不一样的看法。”
      众人皆看向他,待他继续说下去。他却不紧不慢,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才接着说:
      “这样的选择是没错,但我认为这更多是一种无奈。咱这太子,并非是皇长子,他前头有两个皇子,要按例来的习惯排的话,无论如何也轮不上他。但他无疑是这几个皇子里面最有才干的了,你瞧他为皇上分担政事这年余来,他所做的事完全得到了大臣与百姓的拥护——因此,他便不怕在他登基之时,有其他的兄弟捣乱了。所以说,皇上的选择是无奈之举,但也确实如同刚才那位老兄所说,是英明的决断。”
      众人鼓掌叫好,凌逸再也忍不住了,也不顾还当着君儿的面,就对宇文清说:
      “看这个宇文清啊,多得到老百姓的赞赏!”
      宇文清听了对他一瞪,说:“太子的名号,岂是你我可以随便唤得的。”意在提醒他别忘了还有个君儿坐在他们旁边呢。凌逸闻言一吐舌头,他倒真把这事给忘了,偷偷瞟一眼君儿的表情,发现并无什么异常,这才放下心来。
      那桌的人喧闹了一阵,又有人接下话茬:
      “要说皇上的决断英明,这话自是不假,但我却觉得吧,太子并非是这几个皇子里最适合当皇帝的。这话说起来可能有些不恭敬,但在我看来,这确实是个千真万确的事实。”
      大伙皆是一愣,宇文清身子也不禁震了一下,显然是很没想到。
      那人继续往下道:
      “不知大伙还记不记得,年初大皇子来咱这办理案子的事?就那江宁知府杜维成,当时多少证人啊,都说受了他的欺压蒙骗,生生的把他弄进大狱里去了。可大皇子奉旨来查办,这仔细一查可就查出纰漏来了——原来这些证人们,都是受杜维成的老对头,也就我们这地头蛇李代指使的。当时几乎无人为杜维成辩护呀,连咱们这些老百姓们都以为平日里看见的那个清官杜老爷是个装假的幌子了,可人家大皇子就比我们多看一层,看得仔细得到呀,愣是把这不可能的案子给翻案了。终于还了杜知府一个公道。”
      “是啊,”他正说到此处,旁边就有人感慨的插话道,“如果不是大皇子英明,我们这些百姓们可就苦了哟,要让那李代称心如意了,百姓们还有活头么?”
      “这就是了,”那人接过话头继续说下去,“这可不就是托大皇子的福吗?所以我看哪,就算大皇子不比太子强,那至少也是和太子一样强的。再本着传长子的习惯,这太子的位置,本来就该是大皇子坐才是的么!”
      他之前说的话博得了一致的赞同,可他的结论,却有好些人不同意了。他这话一说完,马上就有人反驳道:
      “不对不对,虽说大皇子是长子,可太子才是嫡出的呀——按惯例,太子就该是太子!”
      “哎,这个……”
      那一桌上许多的人各持己见,开始争辩起来,不多时就吵嚷得不可开交。宇文清在一旁想着那些人说的话,也不禁有着许多感慨,竟自沉浸在自己思绪中,连凌逸叫他都没有听见。
      凌逸见他这样,心中暗叫不好,忙起手在他头上敲了一敲,才把宇文清给唤了回来。他说:
      “走吧,我也有些倦了,回客栈去吧。”
      宇文清回过神来,点头微笑说好,便与他一同下楼去了。
      君儿在后面紧跟着,她看着前面那二人,若有所思。

      一回到客栈,凌逸就把宇文清拉到了房里。
      他把门关上以绝旁人耳目,然后看着宇文清道:
      “你怎么了?”
      宇文清只摇头不语。
      凌逸气恼的给他一拳,厉声道:“你这算什么意思,难道你竟摆起太子殿下的架子来,连我都不肯搭理么?”
      宇文清抬头看他,无奈的摇头:“你明知我绝不是那种人。”
      “那又是如何?”凌逸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方才那些人的说话定然是触动了你的,否则你不会如此失魂落魄——清,就算我们不是……就算只是朋友,我也应该为你分担忧愁的……难道你竟不信任我?”
      他越说越感慨,到最后几近叹息,隐隐的,竟然有些酸楚。
      宇文清扶住他的肩,不住唤着他的名字:“逸……逸……”
      凌逸将唇印在他额上,柔声道:“在我面前,不用什么时候都做那个坚强的太子的。清,清,再怎么厉害,别人再怎么仰望崇拜,你我都只是凡人而已,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吧。对着我,说出来吧。”
      “好吧。”宇文清叹气道,“反正你也一定料到了的,只不过是想听我口中说出而已。”
      凌逸微笑,说:“果然是清,够聪明,也够了解我。”
      宇文清瞟他一眼,却不说他什么,这家伙总是有办法在夸人的同时抬高自己,真是一门了不得的本事。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实,就不去管他,宇文清开口谈起了自己的烦恼:
      “我刚出生就被立为太子,当时,据说是引来了很大争议的。”
      “但你是嫡子,按惯例上,这也没什么呀。”
      “是,”宇文清回忆起从前听父皇说过的话,“但大哥比我大六七岁,那时的他已然是在后宫妃嫔和朝中大臣树立起极高的威望的了。所以把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也就是我立为太子的举动,实在是招来了不少非议。”
      “可是你父皇仍然力排众议,而且你大哥也没表现出多大的不乐意不是?”
      “那是因为大哥早时受我母后的照顾颇多,看在我是我母后的儿子的份上,所以大哥够宠我忍让我。况且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对太子之位也没那么大的兴趣。”
      “哦——那然后呢?”
      “然后我就一直以太子的身份成长到现在。想来可笑,大哥虽然对太子的位子没什么兴趣,可二皇兄却一直想让大哥取我代之——这其实才是二皇兄一直找我麻烦的原因。”
      “宇文澈?这又有他什么事?”
      “他和大哥是同母兄弟,自小感情就极好的。后来我出生后,尤其是我八岁起开始正式学习帝王之术时,他越发的为大哥抱不平了,偏偏大哥自己又对我极好,无意中忽略了他,于是他与我们都慢慢疏远了。”
      “哦,难怪……”凌逸联想到宇文澈的种种言行,处处针对清设下圈套陷阱,本来以为他只是嫉妒清,谁知这后头还有这么深层的原因,不过……“哎,清,你的烦恼……需要从这么遥远的地方开始说起么?”
      “你别急嘛,”宇文清好笑的看着他,“这么性急,可不像你的作风啊,我还没说完呢。”
      “那你快点,讲重点,那些可讲可不讲的东西忽略掉就可以了——”
      “我本来并未觉得自己于这太子之位上有何不妥的,即使大哥很优秀,可我也不错。论谋略论手段论气势,如何比较,我自认都不比大哥差,所以即使二皇兄数次暗示明示我应该让位于大哥,我仍然不觉得自己被立为太子有什么错。直到那一天见到你。”
      “我?”凌逸指着自己的鼻子,“这和我也有关系?”
      “是,还记得你初见我时的那一番话么?你说我有霸气而无霸心,行事过于随心所欲,在外人面前或者足够威严,但本心里是很不把皇位啊权势啊当做一回事的——我从未想过自己是这个样子的,然而听你一说又觉得十分有道理……”
      “停!”凌逸连忙打断他,“你不会是听了我的话才产生这种莫名其妙的心理的吧?我那可是胡说多过讲理的呀!”
      “我知道你是随口胡诌的,”宇文清笑说,“不过我仔细想想,却真的符合我自己的心境。你知道,我一向爱自由不爱束缚,做事往往过于随意——对国事是万万不能随性的,我从小就被如此教导,所以我在那些公众场合里总要压抑着自己的本性。在听你说那话之前,我虽然因此不快乐,但我不知道那是不快乐……”他微皱着眉,像是要找个合适的措辞,“反正在那之后,我顿然醒悟到,我自己原来是从来没有真正的成为过我自己的,其实我并不适合做这个太子,因为我并不快乐。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可你,确实是太子的最好人选啊!就算你不快乐,但于国于民,你都应该最这个太子。”
      “我曾经以为是的,所以我坚持了下来,我认为这是我的责任,我不能像宇文弦那么随意的抛去这一切。但现在不一样了,我终于理解了宇文弦当日的做法。”
      “听着清,我不是太公乾,你说过的,所以你也不会成为第二个宇文弦的对不对?”凌逸敏锐的了解到他的心理,着急的对他说,“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
      “我没有胡思乱想,我说的是真的,刚刚茶楼上的那人说得有道理,我并不一定是太子的最好人选。”宇文清挥手阻止凌逸再开口,他继续说下去,“我知道,在才干是我是兄弟中最好的,到现在我还如此认为,这是我的自尊和自信,但有一点是致命的,那是我唯一不如大哥的地方——他对待处理国事政事充满热情,把它当作是一种乐趣和人生的一部分,而我,只是把它当作责任而已。这,就是差距。”
      “你不会是说……”凌逸木木的看着他,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我是说,”宇文清笑了起来,“宇文弦之所以放心的和太公乾去归隐,其原因中有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他认为太祖皇帝宇文拓比他更有热情——如同大哥比我更有热情一样。怎么样,你不是很希望我和你一同去游历山河的么?”
      凌逸想了一想,说:“果然是呢……只不过,那白鹿的传说又应验了。”
      “恩,这样二皇兄的目的也达成了,我们兄弟又可以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了。”
      “你打得真是好算盘啊……那告诉我,你之前还苦恼什么?”
      “咦?你不是猜到了的么?况且我也都告诉你了。”
      “你这哪有苦恼?”凌逸不满的扁扁嘴,“我猜到了你会因此觉得信心有动摇,但可没想到你居然能做出这种决定来。”
      “我也是刚才跟你说的过程中想到的呀!”宇文清委屈的说,“或者你可以这样想,你的逼问迫使我做出了这个重大的决定哦。”
      “天!”凌逸夸张的一拍自己的额头,“那我是害了一个太子?!”
      “不是害,是拯救——来,为了表示感谢,亲一个。”
      “别闹……那你父皇那边怎么办?”凌逸一边躲着某人的狼手狼吻,一边还在问着问题。
      “我自然有办法的……”
      “回答我……唔……”
      宇文清终于封住了那张问题多多的嘴,以唇。
      江南,真是个好地方。尤其是江南的春天。
      只不过无边春色总难免沦为被别人窥视的对象,比如此时在他们门外正有一人——
      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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