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指

　　生命里相聚时短，孤独却总是漫长、望不到头，但是在我们的回忆里孤独却变成那么小小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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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身边人的离去，已经没有感觉。有时候我想，可能那种东西从一开始我就不曾拥有。
　　客厅的尽头是没有护栏的落地窗，橘黄色的帷幔像是堕落中的太阳，晕出诡异的色彩。
　　今天并没有夕阳，把窗帘拉开一条细缝，灰蒙蒙地光射进来，外面要下雨了，原来一层玻璃足以隔开两个空间。
　　打开窗子，闷热的空气带着潮湿的水汽涌进来，果然要下雨了。看到有一个人站在院子门口。他在干什么？就要下雨了。
　　我好奇地打量这个人。这么热的天气，他居然穿着褐色的长袖，手里捏着一顶米白色的帽子。他的头发透着自然的黄色，身材修长，窄窄的肩膀显得单薄，骨架没有发育完全的样子，但看上去却异常的协调，应该是个少年吧。他低垂着脸几乎被他稍长的头发完全挡住，只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他白皙的皮肤。
　　他有点不安在门口徘徊，最后蹲下来揉着自己的脚踝，应该站了很久了，为什么不按门铃？
　　他终于抱着腿坐在地上，把手里的宽边帽展开来挂在膝盖上，为什么不按门铃！
　　不知为何，我急切地想听到他按门铃。
　　一道闪电毫无预兆地划破天空，像是一条诡异的银蛇，我下意识地捂住耳朵。终于那个人开始按门铃，急促的门铃声传来，真是一个胆小鬼。我忽然想耍耍他，故意不去应门。
　　意料中的雷声终于传来，院子外的少年却并没有捂住耳朵，他捂着胸口吃力地倚着墙慢慢地滑到在地上。是社！我惊慌失措地跑到门口，果然是社。冲过去开门，我感到握着门把的手里全是冷汗。
　　“社！”
　　“姐，你怎么……不应门……”他喘着粗气，脸色微微泛红。
　　“药呢？药在哪？”
　　“矿泉水。”他指指身边的大旅行包。
　　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我有点地气急败坏，这家伙在搞什么！
　　我粗鲁地把药塞进他嘴里。
　　居然是社，到现在还是不能接受现实。
　　看着他闭着眼睛皱着眉头躺在沙发上，总算松了一口气。
　　只是一年多不见，需要仰着头看我的社已经高出我一个头了，是十五岁的大男孩了，我错过了他人生中很重要的时间，不过谁会介意呢。
　　把社扶到客房里，他皱着眉头慢慢舒展开来，然后呼吸平缓陷入沉睡，很累吧。我泡上一杯茶，开始翻一本刚订购到的原文漫画，在网上搜到的译本都不是很喜欢，于是心血来潮想自己翻译，看到那句“渡る世間に鬼はなし”，忽然想到一部恶搞漫画里面的那句“渡る世間に鬼はしかない”。忍不住笑了出来。
　　“姐。”
　　社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后面，我被吓了一跳。
　　“你出了很多汗，先去洗澡吧。”
　　“嗯。”他低声应了一句。
　　“对了，睡衣带了吗？”我的睡衣他一定穿不下了。
　　“嗯。”
　　说话的方式倒是没有变，还是那么精炼。
　　看到他拿出打包好的全套洗澡用的家当，一样样摆好。我真是有点佩服这家伙，他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意外的地较真。
　　“别受凉了。”我想想补充了一句，“客房的柜子有毛毯”。
　　“恩，谢谢。”他嘴角弯弯地笑起来，开心我担心你么，自作多情的家伙。
　　我撇撇嘴，喝我的绿茶，不热不凉，温度刚刚好。
　　继续看手上的漫画，估计他差不多要洗完的时候，倒了杯热茶。
　　果然，一个小时之后他出来了。我们长的实在不像，但是在洁癖方面倒是意外的一致。
　　“把这热茶喝了。”我皱着眉头看着他冻得有点发白的嘴唇。
　　“恩。”他裹着毯子一边喝一边轻轻地颤抖。
　　社洗热水澡皮肤便会过敏，只能洗稍有一点热度的冷水澡，他就不能迅速一点嘛，我怀疑这家伙有强迫症。
　　“身上有没有痒？有没有被太阳晒到？”
　　“我一直戴着帽子的，”他又弯弯嘴角，“没事的。”
　　我继续看我的漫画，不再理他。
　　他裹着毯子倚在沙发上，耷拉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不问我？”他忽然开口了。
　　“什么？”我并不在意他的问题。
　　“不问我为什么在这？”他的声音有点急躁。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我偷偷瞄了一下，发现他肩膀在颤抖，我有点后悔这么回答他，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心思纤细的像个女孩子。
　　“姐，还没吃饭吧？我忽然想做饭。”他装作很开心的样子。
　　“恩，冰箱刚好有菜。”本来想回答他我晚上只喝牛奶的，但是话到嘴边变成了这么一句。
　　“我随便弄咯。”语调里透着欢快，他拖出一件半长的米色外套。
　　他很熟练地系上我的围裙，腰带勾勒出他漂亮的腰部，就是花边显得有点好笑。在后面看，社和他妈妈长的真像，都很漂亮，有着特别的气质。
　　这种气质却常常让我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很不舒服的感觉。但是今天，我没有。对于今天不受自己控制的欣赏态度有点郁闷。
　　意料之中地社在冰箱里拿出了一颗甘蓝，打量了一下，揭掉外面一层叶子，他皱皱眉头犹豫的一下，又揭掉一层，他皱着眉头样子让我想到他小时候，明明连菜刀都抓不稳，偏偏就要抢着做饭，他妈妈也是笑着纵容他，只到他认真地说要将来要成为厨师。
　　“要不要开冷气？”看到社开始抹额头上的汗水。
　　“额，不用，很快就好了。”社转过头来做了一个V型手势。
　　放下手上的书，我倚在门上看着社翻炒锅里的甘蓝，这样的情景让我想到一个字“家”，淡淡的温暖。
　　社感觉到我站在他身后，开始找话题，“姐，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一起在小指家的厨房里乱捣鼓，那时候，我们一直都在做糖醋甘蓝。”
　　“记得，因为我们三个都喜欢吃。”那时候，你可是一直都喜欢粘着她，不知不觉地，声音降低了温度。
　　“可惜她今天不在，吃不到我做的菜了。”
　　“恩。”
　　“姐！打电话叫她过来好不好？”社非常兴奋地说。
　　“不用！”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人！
　　“姐？”
　　我没有再说话直接回到客厅，感觉到我隐隐的怒气社也很识相地没有再说话。
　　小指吗？明明叫吴名指，明明比社要大五岁。社可是从来不会喊我的名字，但是不管小指怎么威逼利诱，他永远都是叫她小指。他们总可以毫不厌烦地讨论小孩子的话题。在我面前的小指却总是比谁都要敏感，还总是和我做着大人才会做的事。
　　社做的菜真的很好吃，我的味觉一直都是一点也不受我心情的影响。
　　慢慢长大了，自己在变得成熟的同时也变得迟钝，对很多的东西都不再像以前那么执着，因为再执着也要面对现实。在什么也无法改变的时候，保护好自己，对自己好就够了。
　　社一直闷着头吃饭，稍长的额发挡住了他的表情。一定很难过吧，围裙都忘记解下来了。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做。
　　“我和妈妈吵架的。”社忽然低低地说。
　　“她那么宠你。”
　　社苦笑了下，没有在说话。
　　急促地门铃声向起来，我看到到社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薄薄的嘴唇被咬的发白。
　　打开门，果然是爸爸。
　　“翛然，翛社是不是在这里？”他阴着脸。
　　我点点头，爸爸把我往旁边一推，大步朝屋里走去。社把椅子推到一边朝我们走过来，椅腿和地砖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
　　“爸爸。”他低着头，手握得紧紧的，“对不起，影响到你的工作。”
　　爸爸注意到了社腰上的围裙，脸色变得更难看，然后我听到了清脆尖锐的巴掌声。
　　发白的指印很快变得鲜红印在社过分白皙的脸上，看起来有点吓人，他强忍着眼里的泪水，不让它流下来。那一刻我竟然只是很残忍地想到刚刚在漫画里看到的一句话“残虐の美感”。
　　社迅速地整理刚刚打开的行李。
　　“翛然，以后不要和翛社联系，他在读高中，学习很紧张。”
　　“知道了。”我并不想辩解，对于一直家长作风的父亲我已经习惯扮“听话的好孩子”。
　　联系？我甚至都没有认出他。对于你们来说我和社是不是只有名字上有着联系？翛然，翛社，你们还真是有诗意！
　　社也没有为我辩解，真是长大了。
　　“姐，打扰了，我会好好学习的。”社恭恭敬敬地向我鞠躬道别，然后被爸爸领走了。
　　关上门，收拾碗筷，好久没有洗两双筷子了，沉闷的雷声又响起来，断断续续。
　　正是盛夏时节。
　　“姐好可靠啊！就像《龙猫》里小米她姐姐一样。”小时候，社常常在这样打雷的夜晚缩在我怀里。那时候他是那么怕黑怕打雷。
　　努力想扯出一个微笑，才发现脸上早已潮湿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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