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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
司容在临城的大学读书,学的是服装设计。母亲容嘉徽经营一家车行,和他两个人生活,父亲已经另外组建了家庭。现在是暑假,容嘉徽担心他以后太难融入社会,要他没事就到车行历练。礼拜一到礼拜五的晚上要去美术教室上课,为了画出更好的设计稿。
钟小青也开始去美术教室上课,坐在司容旁边,也不怎么专心,时而画时而出神,还帮中文不怎么好的法国老师做翻译。
现在他们练习色彩的运用。休息的时候司容悄悄的看了一眼小青的画布,都是些明亮的颜色,透明的绿或是粉粉的红还有嫩油油的黄,看了心情就会忍不住的晴朗起来。他多看了一眼,竟然看出是个人的脸,仔细点看,分明就是苏展。
感动。司容忍不住的弯了一下嘴角。想起在MU听见的苏展和Lily的对话,越发的羡慕起他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点点的小细节,体现出两个人对彼此的挂念和心意。这种浪漫和契合,是很多人除了羡慕和妒忌而无论如何学不来的。
“你们多相爱。”他一失神就不小心多说了一句。
小青歪过头看着司容的脸,也没有说话,只是甜滋滋的笑了一下。司容喜欢小青笑,干净纯朗,像一颗黑加仑的水果硬糖,透明发蓝,坚强自信。
“苏展说你在MU实习?”
司容点点头,嗯了一声。MU的实习是他自己面试成功的,一个月前刚刚开始,开心得不得了,觉得自己终于还是有可以被认可的能力。
“还以为你是专学美术的呢。”
“我画画太差了。”小时候因为身体不好,经常医院学校家三点跑,父母不忍心再送他去兴趣班剥夺他少之又少的玩耍时间。“而其我还有点色弱。”大一的时候交稿子,老师夸奖他用色大胆,他还纳闷明明自己没用什么艳色。
“这怕什么,你可以只用黑白。”小青为苏展设计了一个摇滚的发型,爆炸头和菠萝头的融合,还是桃红色的。她自己都看着发乐。
好感动。怎么会这样呢?仿佛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正中心里的甜心区。她说怕什么你可以只用黑白。从前只有人安慰他,看不出来也没关系,说以后医学发达兴许可以治疗,说可以带眼镜矫正,说更多更多,却没有人觉得他的缺陷也可以成为骄傲。
“这副画完你要不要?”小青捂着嘴偷笑,眼睛都弯起来。
“哎?苏展?”
“画着他的脸也不能乱丢了,给他看到又要生气。”
“那我替你收起来。”
他也好喜欢苏展,喜欢他看着想着小青时候眼里的柔情和纵容。回去之后,给这副画定做一个框吧,可以挂在饭厅里,一定振作食欲。
如果小青没有开车去上课,苏展就会来接她。他时常穿着类似的条纹衬衫,或许之前还系着领带,下了班就扯掉了还解开两颗扣子。小青让司容坐副驾驶,说省得苏展老说她当他作司机。
他问过小青为什么不坐副驾驶,她说她有副驾驶恐惧症。苏展笑说她是公主殿下哪里坐过副驾驶座。他突然想到gossip girl里的QueenB,在第四季的头几集里穿着红色长摆礼服跑去找C的那一幕。不过小青比B好看,皮肤白也没那么瘦,下巴比较尖。但她感觉就是和B有点像,任性强势爱恨分明。她和B一样,和礼服都是绝配,越华丽越好,要最艳丽的红,层层的蛋糕边,长且蓬的后裙摆……如果小青的婚纱可以给他来设计的话,一定不会是白色。
“在想小青带着王冠又很没气质的倒在天鹅绒大床上喝醉酒的糜烂样子?”苏展笑着叫醒神游的司容。
司容笑笑摇头,“小青喝醉酒气质也一样好。”
“听见没有!”小青有人帮腔,笑嘻嘻的掐了下苏展的耳尖。
“司容你别要受骗,她喝醉酒要乱搞男女关系。”苏展也笑嘻嘻的躲。
“你才乱搞男女关系。”小青踢了驾驶座的椅子一脚,笑中带嗔的瞪了苏展一样,见苏展继续笑,又凑过去掐苏展的脸。
苏展轻声的拍开她的手,“开车时候别要闹。”
这原本就不是一句过分的话,而且苏展的语气也完全不带任何训斥的气氛。可是小青却像突然噎到了一样,忽然间的,所有的欢乐就从她脸上消失了,明亮的眼也顷刻间暗淡了下去。
她坐好,身体陷进座椅,抿了抿嘴唇,眨了几下眼睛,努力要恢复到没有事。司容在后视镜里都看的真切,他也不敢说话了。
他想起在别墅里撞见的事情。苏展在身体上不忠。他几乎要忘记这样的事情。或许小青是知道的,她知道但是不说,不说也不代表接受不代表可以容忍。
很多事,不是心意就足够,是需要行动去维护。
他想起偷听到母亲对父亲说的话。他们离婚的时候他11岁,已经不是小孩子,已经可以有些明白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他知道是父亲不忠,倒也没有养小老婆这样的程度,或许是在应酬之后有过几次露水姻缘。他也从来不怀疑父亲是爱母亲和他的,可是母亲说婚姻家庭不是爱这么简单,还是忠诚和责任。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
真是句叫他心惊胆寒的警句。
父亲在离婚三年半后再婚了,取了个比司容大不了多少的珠宝鉴定师。父亲说既然回不去何不向前看。他没办法和父亲一样洒脱也没办法和母亲一样果断。
可是小青。对她而言这是否是不可原谅的背叛?她是否会像母亲一样毫不犹豫选择结束和离开?然后留自己一个人舔伤口。用所有的力气建起伪装。
“小青?”
听见苏展叫她,司容才意识到自己又失神了,而小青已经睡倒在后座上。
“小青?你是不是不舒服?”
“有点胃痛……”
“司容,不好意思能不能先送小青回家?”苏展问着却也已经换了车道。
“不用去医院吗?”司容讶异,原来胃痛是这么来势凶猛的病症。
“医院也没办法。”
司容不再说话,车里的气压也变得好低。他看的到苏展皱起的眉头,也听的到小青渐渐沉重的呼吸。后来他想,如果小青有哪里不好的话,就是她的无常喜怒和敏感。
“密码是0707。”苏展抱着小青,司容走在前面,听苏展指挥输入了密码开了门。
屋子里点着一盏奶白色的壁灯,苏展鞋也没有脱就进了屋。
“绿色门的房间,帮忙开一下房门,灯在右手边。”
听见苏展的话,司容慌慌张张脱了鞋咚咚咚跑过去,打开那扇粉绿的门,摸到右手边的开关,让开身让苏展进去。
小青被放到床上,苏展脱掉她的鞋,毫无避讳的解开她的内衣扣,虽然隔着衣服。
“有没有好一点?你不要蜷着,放松一点,我去拿水给你喝。”
小青点点头,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她抓着被单的手太用力,指节和指甲都发了白。司容也觉得好难过,去握她的手,两只手一起握在手心。她的手凉到吓人,像是捧过寒风。
苏展端了宽口的矮杯进来,扶起小青靠在自己胸口,将杯子放到她手里。司容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好怪。小青的手被抽离的时候为什么会觉得手心里变得更凉了。这种要命的违和感。
小青喝下半杯水,摇摇头钻到被子里要睡。苏展想说些什么,电话却不凑巧的响起。
“什么鬼东西?他们怎么做事的!”
他原本不会是这么凶的。司容心想,一定是现在小青让他太担心着急了。
“挑这个鬼时候……我家公主生病……张妈妈……好了我知道了。”苏展用力的合上电话,明显是不悦的撇了一下嘴角,又走过去帮小青拉拉被子。
“你不要叫张妈妈来了,我睡一下就会好的。”小青侧着身子,背对着苏展讲话。
“我不放心。”
“我留下来吧……”这真是不符合司容的作风,他从来就学不会多管闲事啊?司容明明就是会在现在礼貌的道别然后自己打计程车回家啊。
“可以吗?”苏展如释重负。
“我打电话回家就好,你快去忙吧。”
“多谢你,我尽快回来。要是小青睡着了你就开小壁灯。要是困了不介意就到我房间睡。有事就打我电话,我会很快接,号码在客厅电话旁边就有。”苏展交代几句,抓上车钥匙就跑出去。
小青的床有点高,床边铺着厚厚的踏垫,司容就坐在踏垫上,枕着床沿,小青背对着他,但他可以感觉到她因疼痛而变得异常煎熬的呼吸。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都有些迷迷糊糊睡着了,睁开眼睛,小青转了过来,呼吸也平稳了,脸上带着泪痕。他不敢去擦,生怕小小的动作会害醒她,会让她又陷入那样可怖的痛苦中。
他小心的站起来,腿有点微微的麻,一瘸一拐走到门口,换了壁灯。轻手轻脚的关了房门出去,想起忘记打电话回家,走离房门远一点拨通母亲的电话,说要照顾一个生病朋友可能不回家了。母亲是讲道理的人,嘱咐他要细心一点就结束了通话。
收起电话才发现自己站的地方是厨房,厨房很干净,油烟机上也没有油腻。他注意到冰箱上的事物,是三个陶土捏的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老太太,显然是苏展和小青,还有一个应该就是他们说的张妈妈。真温馨。
料理台上摆着一个电水壶,液晶屏显示水温是60度。他一直觉得这样可以恒温的水壶设计得很人性化,会用这样器具的人也很细心。想想,要喝热饮的时候,不要着急烧水,也不会被刚烧开的水烫到嘴。他知道小青不喝冷热相调的阴阳水,恐怕这也是苏展给小青的贴心。
他才有心环顾一下这间屋。除了小青的房门是粉绿色,他走去开木原色的那一扇,是苏展的卧室。白色那一扇是书房,磨砂玻璃那扇是卫生间。厨房和饭厅是开放式的,饭厅和客厅间是半隔断的一道墙,贴了极浅的水绿色墙纸。饭厅那一侧挂着小尺寸的液晶电视。客厅那一侧是照片墙,多是他们的合照,其中眉目慈善的老人就该是张妈妈。
沙发是自然的麻色,置物柜上摆着无绳电话和白色的实木小盒,小盒下压着张彩纸,写着些电话号码,苏展的写在第一个,小青的写在第二个,张妈妈写在第三个,还有快递公司的,出租车公司的,便利店的。字迹干净,用的是钢笔,直觉是小青所写。
这是一个家。不是谁谁谁的公寓或是简单的两个人住在一起。这里是被仔细建造好的一个家。
司容感到无以抗拒的难过。一想到这些可能会瓦解他就难过。如果有一天他们要分开,如果有一天某个人要离开,某一个的所有都要撤离,所有的合照都要卸下……司容想起,父亲签下离婚协议后,带着他的物品离开,母亲取下他们的婚纱照,那副自他出生时就挂在那里的结婚照,那副无论几次装修后都依然要挂起的结婚照……他和母亲第一次为家庭的解散而流下了眼泪。
后来,母亲还是决定放弃她居住了15的房子,另外购置了一套房产。自此不再踏入,只有司容偶尔去看看,也不知道可以回想哪些。
苏展回来已经是凌晨4点多,天都有些发青了。司容已经在客厅睡了一觉醒来,去看过小青后出来正好和苏展打了个照面。
“怎么也不睡一下。”
“有。”
“我先去洗个澡。”苏展抱歉的笑笑。
司容跟到苏展卧室,床头柜上摆着小青抱着一只虎纹猫的相片。相片中的小青眯着眼笑出牙,怀中的猫,蓬松着毛,不知为何表情看起来有些严肃。
他往回想,自己只养过一只兔子,灰灰的毛,灰灰的眼睛。他每天早晨去给它拔草,可是兔子不能吃有露水的草,没多久就死掉了。他没有抱过那只灰兔子,因为太臭了。
想到这里,就难免有点遗憾,心一酸,像是从云端跌下来的惊跳。才发现,是自己睡着了,手里还拿着相框。
“醒了?”
他转头看,发现自己盖着被子,苏展坐躺在另一边。
“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睡不着。”洗过澡,疲惫虽还在,却异常的清醒了。
“那个,我去看看小青。”司容撑起身想下床。
“别去了,我刚去看过,睡得很好,没事了。”
好吧,司容只能又躺下去。
“喏,那只猫,叫咪咪,我拣到的。还在外面读书的时候呢,那年深秋一直下雨,有一次回租的公寓,咪咪就躲在灌木丛里叫,那时候就这么一点儿。”苏展用手捧着比划了一下,“后来我回来,舍不得送人就一起带回来了。小青来的时候咪咪已经很老了,大概要十来岁。咪咪和她很亲,可年事已高,大约在小青来了半年后,就不行了。”相框拿在手里,司容却看见,苏展摩挲在指尖的,不是那只老猫,而是小青的笑颜。
“司容,你不要学她一样。”苏展突然说,“诗里说,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小青就是这样。”
司容的心怦怦的跳,是紧张,还是怕。
“她怎么来的我身边真的记不清,只记得,我打开门,看她握着电话紧紧的哭,哭得背过气,呼吸都不成调,整个人浸在泪里,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抓着我的手喊疼。我带她去检查过,什么也没有。胃痛只是痛的一个地方,医生说或许是精神性的胃痛,可其他呢?”苏展重重的叹一口气,将照片放回床头柜。
“她不开心……”却也不是强颜欢笑。司容想起母亲,她的心里也有伤,或许放得很偏僻,可总会遇到,遇到了就痛一下。
“她的心里有一个洞……”可是谁也填不满。
两人都说不出话,一个躺着,一个半坐,直到张妈妈来了,叩叩叩的敲门。
“呦,阿展朋友啊?”张妈妈开门进来,被司容吓了一跳。
“是,一个小朋友。”苏展点点头,伸了个懒腰。
“张妈妈好,我叫司容。”
苏展哗啦拉开了窗帘,司容恍惚听见张妈妈说话,只是被洒进来的朝光蒙了眼,纱帘边上银色的绣花像是退潮而去的冰浪,两个时空般的遥不可及。
“青青还在睡?”张妈妈布置早饭,不止一次的望绿色的房门。
“司容,你看一下吧,也该起来吃饭了。”苏展帮张妈妈盛粥,转过头拜托司容。
司容小心的推门进去,恰好小青正醒过来,四目相接,司容定了一下,小青朝他笑了一下,千山雪都消融。
“哎呦,进来看我换衣服啊。”
“吃早饭了啦。”司容瞪了一眼,关门转身。
“在起来了啊?”张妈妈拉司容坐下,端一碗白绵绵的糯米粥给他。
“嗯,已经起来了。”都有力气作弄人了,应该已经算是没事了吧。
“我们先吃。”张妈妈拍拍司容的脑袋,也坐下。
糯米粥里已经溶了砂糖,这种滋味只在司容极年幼的记忆才存在。
苏展端盛了肉松的小碟在司容对面坐下,司容抬头看他,他就笑一下。他的笑,却叫司容口里的甜粥都变成了苦的。
他的心也在痛啊。司容知道的。
“哎呦,忘记问小容,甜粥还吃得惯吗?阿展就不吃甜粥。”张妈妈看司容,准备给他重新盛。
“我喜欢。”幼年时,生病之后吃不下饭,就会被喂甜粥,暖得人心肝都是甜的。也大概,只有幼童才有那样一颗轻易可满足的心。
小青换了衣服坐过来吃粥,长柄的银汤匙挖了一勺玫瑰酱放进粥里搅。
“不要做恶心的事好伐!”苏展夺过放玫瑰酱的水晶罐子,阻止她放第二勺。
“又好看又好闻哪里恶心了!”小青做了个鬼脸,惹得张妈妈笑了出来。
“还是这个样子,青青喜欢吃就好了呀,阿展每次都要训。”张妈妈佯装生气的瞪了苏展,把水晶罐头放回小青手边。
小青孩子气的朝苏展做表情,苏展知道说不听她,也就低下头吃自己。
“喏,司容吃一口,真的好吃。”
她挖了一勺淡红色的粥,送到司容嘴边,司容看了一眼苏展,又看了看勺里的粥,还是凑上去吃了一口。
这是种微妙的味感。小青的那碗粥里放了加倍的糖,本该甜的发慌,加了玫瑰酱,天然无糖的玫瑰酱是微苦略涩的。也不只是中和这么简单,硬要说,就是绝配。咽下去,唇齿舌间还萦绕清清的香。
“好吃。”司容小声的惊呼。
“同盟!”小青得到支援乐得呵呵笑。
“你可别学她一样吃!难道不像是参了血的肉糜?”苏展受不了的皱眉,挨到小青一脚。
“你才恶心!”
“好了好了,食不言,快吃粥!”张妈妈出来和解,小青得意的笑着吃她的玫瑰粥。
“司容,下个月十五号我们一起去意大利看画展?”小青给司容看宣传单。
“那时我得在学校啊。”
“真可惜,你应该会喜欢。”
小青耸耸肩,把宣传单收起来。MU打电话来说苏展的大衣已经做好了,约好下午去取。本来司容要去找经理在实习确认书上签字就准备和小青一起去,可她临时接到电话说去看太阳马戏团,随便收拾了行李就走了,大衣也拜托了司容去顺道取回来。
“她总这样,比空姐飞得还勤快。”苏展送她进了机场,对着司容无奈的笑了一下。
司容跟在他身后慢吞吞的走,心想苏展是有多纵容的胸怀,才能让她如此随心所欲。然而他们彼此间的宽容和放手,怕到最后筑起他们之间的心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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