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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渔
安柳想了想,用扶瑶给她的丝巾遮了面,来到一家角落的小店用最后的十五文铜板买了一匹云绸,让那脏小子藏着拿着。
他奇怪地看她一眼,没说话。然后安柳拿着她身上仅存的最后一锭银子来到另一家大门大户的丝绸店。
店里的伙计见一位姑娘款款进店,衣着尚好,特别是那遮面的丝巾,行家人一看就是上等苏绸,几百两银子一寸的那种。这姑娘也不急着询问,而是仔细地翻看着平日里不大受人重视的云绸,略有所思的样子。
店家殷勤地上前询问,“姑娘,可有什么想买的?”
安柳皱着眉头,说,“店家,这一带云绸为何这么少?”
“姑娘有所不知,这云绸虽然质地轻盈穿着舒适,但比起苏绸丝绸还是不及。城里的官人都喜欢用苏绸,显的贵气。”
安柳摇摇头,“他们可真不识货了。这云绸取自大理,飘逸美丽,其针活更是巧夺天工精美非常。我家老爷就只喜欢这云绸。那苏绸什么的根本不放眼里。”
“那是那是。”掌柜讨好道。
“我家老爷几日前从临沂到这中业,一眼就相中了这云绸,只叹临沂地小,没有此物。老爷在同林家谈生意,便托我到此收集云绸,回去好给大夫人二夫人做衣服,还有大小姐二小姐大少爷二少爷……另外,如果把这云绸运回临沂贩卖,也是一笔好生意。我的意思你懂吧?”
“懂懂。”掌柜交撮着手,说,“那不知你家老爷能出多少?价格合理的话有多少我就给姑娘您弄到多少。”
安柳瞥了他一眼,说,“店家想要多少?”
“姑娘,你也知道小本经营,不赚什么钱。就这个价。”店家伸出手指,“五两一匹。”
安柳立马嗤笑起来,“五两?”立马随意地掏出一锭银子交到店家手里,“我给你一锭银子,买一匹。先让我家老爷过过目。”
店家怔愣住了,反应过来后笑得横肉堆挤,“好好。姑娘您先拿着这一匹”说着,把店里其中一匹云绸递到她手上。
安柳拿着云绸,对店家说,“掌柜,实话告诉你,若这货运到临沂,卖的不只这个价,所以价钱好商量。但你要帮我们搜集到你所能找到的所有货,东西越多价钱越好说。”
“好好。”掌柜喜出望外,说,“那姑娘什么时候要?”
“明天。”安柳笑笑,“明天我们就要出发了。所以店家你要抓紧了。”
“好!”店家一口答应。
“那我就先走了。”安柳向掌柜点点头,然后转身就跨出了门店。
街头的另一角,他们侯守在一家小丝绸店门口,等着猎物上钩。
脏小子一路看着安柳做过的事,一脸鄙视的眼神未曾停歇。
“这下好了。你花了一锭多的银子就买了这两块破布?”他简直要大笑起来,“别告诉我这是你最后一点钱了。”
安柳瞥了他一眼,不说话。
“你以为那些做生意的就会相信你啊?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安柳气定神闲,摘下面罩,“他们不是信我。信的是我脸上的这块丝绸。”
“哈?”
安柳看着这块扶瑶给她的遮面绸,有些无奈。“生意人看重门面,细节处决定一切。”
“那现在干嘛?这两块布能把钱赚回来?”他不可置信。
“能。”她冷静道。
他们在店外等了三个时辰,等到华灯初上,脏小子不耐烦了,“行了婆娘。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有个时间不如再去干几笔。我窝里还有人等着我开饭呢。”
安柳一把按住他,眼睛盯着从街角处匆匆忙忙走过来进了店面的伙计,拉着他藏到门后,听着店内的动静。
“李老板,把你店内所有的云绸都卖给我们!”
“哈?云绸,这种不值钱的东西你们要了干嘛?”
“这个嘛——”
一阵悉悉索索。
“咳,看在钱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今天我们店里来了个冤大头,乡下人没见过市面,把这破烂当宝,哈哈,你猜怎么着,她竟然傻的用一锭银子买了一匹云绸!”
“有这种笨蛋吗?”李老板疑惑。
“你还不知道临沂那种地方。”伙计声音鄙夷,“活该他们受骗,有了点屁钱都充胖子。”
“那现在——”
“我家掌柜说了,今天午夜前把所有云绸买下来,那人要的急,明天就算定二锭三锭银子一匹他都肯买。哼,这种奸商,回到临沂包装一下,还不翻倍的卖。”
李老板一听,也动了心,立马老道的还价,“要买我这的云绸,没问题,二锭银子一匹。”
“老板,你这太不识相了吧。谁不知道我们聚绸庄是中业最大的绸缎庄。你若太得寸进尺,我们少东家是绝饶不了你的。到时候你这家铺子也别想再开下去!”
“这,这——”李老板擦汗,“那就一锭吧。”
“好。把货全拿出来。”
一阵忙碌,聚绸庄伙计抱着三匹云绸走了出来,拐过小道的时候被一人拦住,上下打量着,见那人浑身脏兮兮,便狠瞪一眼就想走。
“等等。”那人咽了口口水,说,“你是不是要云绸?”
伙计停下脚步,疑惑问,“你有?”
“嗯。”那人说,“前几天娘买了两匹,但我家穷的揭不开锅,所以想卖了。”
“给我看看。”
伙计看了之后,点点头说,“是云绸。”他拿出十五文钱,说,“十五文,我要了。”说着就要去拿云绸。
“等,等等。”那人似乎鼓起勇气,紧抱着云绸,说,“二,二锭一匹!”
伙计稍稍吃惊,想了想掌柜还在等自己把足够的云绸搬回去,便也不多罗嗦,反正明天把价格提高,成本很快就收回来了。
“行了行了,就当我施舍。喏,这里四锭银子。”他着急抢了云绸,赶忙朝店的方向跑去。
四锭银子就这样掉落到了地上,在暗淡的月光下闪着光。
那人怔愣地看着钱,良久。
一个面目疤痕狰狞的女人从角落处走出来,低头捡了一锭,看着他说,“我可没答应要把我最后的这锭银子给你。”她笑起来。
他的眼角不知为何突然热了起来。那三锭银子就这样静静在他面前,他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前面的路一下子开阔了起来。
良久,他低不可闻地说了声,“谢谢。”
“你不该谢我。这次只是运气。”安柳淡淡地说,“为什么聚绸庄那么多门面,我却单单选择那一家?掌柜的新上任,谁都想做出些成绩,就免不了有些急功近利,若是经验老道的人或者传到聚绸庄少东家那里,是决计成功不了的。”
他紧紧握着拳头,嘴唇咬的紧。
安柳叹了口气,说,“商场如战场。是不见血的残酷。真不知把你引上这条路是对还是错。但是路只有一条,你想怎么选是你的事。”说完,她转身。
“谢了。”身后传来他虚弱的声音,“为什么这样帮我?”
她说,“盗亦有道。从你偷窃的对象大致明白了一些缘由。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做个小偷,我看不起你。如果要盗,就光明正大地‘盗’,那才是本事。”
她并未停下脚步,边走边说,听到身后那人喊道,“我叫焦锐,你记住了。这三锭银子,我会连本带利还给你!”那恶狠狠的劲,一如他的眼神。
安柳呼吸着夜凉如水的空气,有些感慨。
毕竟在商场上摸爬滚打那么多年,看人还是有点依据。那人眼色狠绝无情,但又不吭不饶,隐忍固执,这样的人,不管走□□白道都绝对不是个好惹的主儿。渴望钱财是做商人最基本的条件,她不知自己是做了一件好事,还是做了一件坏事。
不过好坏也不由评判。她只是做了她觉得应该做的事。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与渔。以后的路,看他自己怎么走。
估摸着已经挺晚了。再不回去三婆就要着急了。安柳加快脚步朝林府方向走去。路过一桥墩的时候,忽闻一阵悦耳的琵琶,铿锵柔韧,悱恻脆迸,悠闲自在,为尔独尊。
她站在桥上朝下看去,只见一叶小舟,当中一抹身影。那声音忽而缓奏而悠扬,忽而急遽如暴雨,直听的她心脏狂迸,激动不已。
舟中一人身着白衫,紧闭双眼,表情悠然,手下十指翻飞,纤长骨感,两鬓略带白发,整个人精神烁烁,有如谪仙。
安柳见这手,想起前世故人,博一苦笑。闭眼静听这旋律,激荡非常,行到角音忽而逆转,安柳只觉这音符中多了些什么,气血上涌,一口鲜血便噗的一声,碎至地面点点。
下落的身子为一人所扶,安柳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人,一双深邃而饱含世事的眼,那人的眼动了动,忽而笑着对她说。
“姑娘,没事吧?”这声音低沉,熟似故人。可记忆中那人永远只是冷淡的命令和剥夺她的幸福,她永远够不着他高大的身影。甚至在他死后,她也必须抗下一切,心甘情愿地在他铸就的牢笼里生存至死。
——此人,竟如此矛盾地包含着她前世所在意人的特质。
安柳定定神,后退一步,捂住胸口,道,“先生好琴艺。”
“姑娘定是听懂了琴音。才会有此反应。”此人欣慰地看着地上的血迹,“此音助你通窍,莫担心。难得。我们有缘。”
安柳看着这人,久久,突然间灿然一笑。
“是啊。先生真的好琴艺。我自幼喜爱音律,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和先生学琴?”
那人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嘴角露出笑容,“可以。”
“我每晚都会到此弹奏一曲。你若要学便过来。我教你便是。”
“谢谢先生。那我先告辞了。”安柳向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掀开船幕。
身后一阵风过。安柳最后瞥了一眼,已灯烛熄火,不见任何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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